点亮乡愁（组诗）
诗/凡非子
告诉母亲
我是个带罪之人 母亲
你一个人陷在
7亩水田里 杂交稻坚硬的
秧尖戳你的脸 你的熬红的眼
蚂蟥甜蜜地吮吸着你的静脉血 而我
在你对面的亚父山学校
追逐打闹 摸女同学发辫 考试递纸条
我不知道
你心口又多了一条看不见的蚂蟥
现在 你的7亩田地被经开区的厂房压迫
永无翻身 我曾未
抚摸你的疼痛
我一事无成 故作深沉
在皖浙两地奔波 昨夜
我梦到你又在山坡上眺望 眺望你
永无翻身之日的秧田
我眼角潮湿 30年了
一条睡在你脉管里的蚂蟥低下了稗子
的脑袋......
一脉相承的疼痛
三年前的冬夜
你疼得实在忍不住打我的手机
说胃肯怕漏了个洞
我打车接你去医院检查才发现你
吃了30年止疼片的胃只是下垂 你的胆囊塞满了结石
真要漏了
我不知道那么多个疼痛的夜晚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现在我也胆结石
我没有急于摘除 我甚至暗自庆幸
我和你在内心终于有了
一脉相承的疼痛 母亲！
苍山负雪
——写给舅舅
又一个患白血病的女孩子
在昨夜
挽着蒲公英的手
飞散了
细若游丝的苦味打湿了初秋的早晨
我悚然一惊
不知道
天堂里车来车往的人群
是否也接纳了你 舅舅
该收的房租都已收齐了
表弟的女友
就要成为他的新娘
当年
你卖血攒下的钱
已经挂在你儿媳妇的
脖子上
没人知晓
那根项链中白金的
真实含量 舅舅
你的单车已被收废品的
老王推走了
它爬完了一生的上坡
现在 下坡的路
被你胸口的疼痛
省略了 舅舅
我带着女儿去看你
你总是笑笑
问她想喝什么饮料
又在病床上
摸索着找烟 打发
表妹们去饭店订两个菜
“你们可以先打打牌”
芭茅吐絮
苍山负雪
现在你的小酒盅
不知随身带了没有 舅舅
斟一杯
老烧
就着他年的月光
我们能喝到黄叶狂舞的来年之秋
青山绿
——怀念祖母
秋的夜
蟋蟀把亚父山叫空了
锔过的瓷盏从碎片回到当初 怀抱
花籽
小银勺 小铜锤 银箔帽饰
发簪 青丝藏在哪里
放开的小脚 错位的腕骨
蜘蛛痣 小小的 藏在哪里
你指给我看1976年的长江 浪里的
江豬 漏水的木船 眼睛通红的航标灯
1960年的糠粑粑 七岁的小叔 他叫什么名字
在梦里从不和我说话
亭子间 亭子间究竟有多大
弄堂 石库门 干净的奶水喂大的陈家......
你迎风跑在6岁的风中 小脚跑在6岁的风中
我见过你后背开水替一个童养媳绣出的花
黄浦江杨浦区棉纺二厂红鼻子阿三
岗头郑鸽子王朱这圩南项瓦埠湖寿州
你谜语中的苏州常州故事中的一个猪头二十蛋
......我开始失眠 半夜惊醒
冷 牙齿打颤 可你对我笑时 一颗牙也没有。
冬至日，遥寄祖父
亚父山黝黑的松林按照记忆的轮廓
起伏
灯火稀疏。我们隔着相同的黑暗
隔着南瓜园、棉花地、皂角树
和56个四季轮回
不曾来看我们，也不让我们找到你
你唯一留下来的那件旧棉袍
还有56年前的体温
我嗅到了饥饿、霉味、酸涩的人间烟火
今天，我都一一还给你
一些风吹过松林、山岗、土路，肯定也吹过
你，它们在我脸上
短暂停留，我知道
这抚摸
有着蚀骨的深情
而我从不涉及所有疼痛的根源
落在你头上的雪花，也终会落在
我的头上
此刻，我安卧静听——
踩着咚咚的冬雷，早逝的亲人
我光着脚的祖父走在
回来的路上
作者简介：
凡非子，本名：李劲松，1969年生。安徽省巢湖市人。1980年代开始诗歌及诗歌评论的写作。作品散见于《中国诗歌》、《诗歌月刊》、《当代评论》、《牡丹》、《中原》、《绿风》、《西北军事文学》、《诗歌报》、《巴山文学》、《散文诗》及《棉乡》等民间同仁报刊。有诗作入选多家选本。著有诗集《大虎与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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