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套车文学，精品奉献

一篇《篓子石游记》，点击量过八万。今日《楂树坳》，又是一篇虚实相间的好文。童年的记忆是实写，真切！童年以后的联想是虚写，是象征义的升华，从而使楂树坳更具有了文学意义……

                 楂    树   坳  （散文）

                         李 仲 平

    楂树坳是我一生的记忆。

   小时候，我每年寒暑假至少两次，要回老家看望奶奶。而回老家，是很不容易的。那时交通条件极差，每天只有早上一趟盖着帆布的大货车运客，谓之“代客车”。这趟车也只能到旧街，剩下的三十里路程，只能行走。从旧街沿三庙河溯流而上，走完十来里乡村土路，一条小路从田间斜插到位于小山岗上的三庙河供销社。在这里歇歇脚，然后经过背后粮站的两棵古老的柏树，就上了通向楂树坳的山间小路。小路从两山之间的谷底，傍着一条日夜涓涓不息的小溪而上，到楂树坳大约五、六里路。

     夏日里，一路溪水潺潺，鸟语花香。路边不时还有让人振奋的巨石古树、奇花异草。溪流不大，却也有急有缓，溪间不时突兀的巨石，成就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涧潭，涧潭漫出的溪水，从倾斜的石面上瀑泄而下，清泠泠，哗啦啦，虽说不上壮观，却也让人怜爱。坐在石上，把脚下放进溪水里任由冲洗，再捧一把清凉的溪水，让燥热的脸也享受琼浆玉液的爽快，大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快到半山腰时，路边山体里露出一块光突突，约十几米高的巨大岩石，在一人高处，却凹进去半米深，像是为行人天造的避雨所在。当地人称之为“板布石”。许多年了，我一直想着，如果在上面刻上名家手迹，一定成为名胜。

   半山腰上，小溪的对岸有一个三四户人家的小塆子“半冲”，我姨妈家就在这里。塆子虽小，却是个仙境般的地方。小溪在塆前留下一个深深的水潭，是塆子的生命之泉。原始的生态，茂密的竹林，使塆子有了几分深邃而恬静。这里是我必经之地，也是我歇脚之处。从半冲出来，山路越来越陡，山林也越来越密。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山林里的幽静，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气喘吁吁中，终于到达了全程的最高处——楂树坳！所谓“坳”，是两山之间相连的马鞍处，左右是山峰，前后是山冲。

    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在坳顶沿前后的山冲延伸远去。坳脊比较开阔，几棵茂密的大树下，有一排瓦房，是当地的一个林场。房子前面，青石垒起一堵高高的陡岸，形成一块很大的平地。陡岸下边，是一座极小的水库。站在坳脊，从前后山冲放眼远去，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愈远愈淡。这里是大别山南的余脉，虽不是很高，几百米的海拔，却在长江北岸平原的尽头显示出无限的巍峨。

   楂树坳，是我回老家的路上必须翻越的最高的山脊，几里长的曲折坎坷的上坡路，足以让人气喘吁吁，汗流夹背。

    从开始步入上山小路的那一刻起，楂树坳无异于想望中止渴的梅子。过了楂树坳，是一段好几里没有一户人家的下坡山路。左边的山上非常荒芜，漫山是风化了的石头。隔着深深的山沟，右边的山上却郁郁葱葱，浓荫蔽日。这里似乎没有鸟语花香，流水潺潺。给人唯一的感觉就是特别特别的寂静！

   路的尽头是一条小河，河边有一个小塆子—洪家岗。到了洪家岗，就算真正走出了楂树坳。我第一次过楂树坳时，是在我九岁那年的暑期。天不亮起床，我跟着外公从旧街走到半冲，已是早饭时分。上午，是大我几岁的表哥带我翻越楂树坳，把我送到我老家。从那以后，就都是我自己一个人从旧街走回老家。这一走就走了六年，十几次翻越楂树坳。大约我十五岁那年，通向老家的公路修通了，我就再也没有从小路翻越过楂树坳了。

    虽然不再走那条路了，但在以后几十年的日子里，我竟无数次梦越楂树坳，而每次梦中的楂树坳都是不一样的。或险峻的山路，或陡峭的悬崖；或寂静的深谷，或幽暗的丛林。总的感觉，楂树坳就是一个特别难以逾越的极其险恶的巨大障碍！

    梦中的我，忐忑不安，提心吊胆；毛骨悚然，战战兢兢。几乎每一次都不知是怎么越过“楂树坳”的，而且有很多次，没等我越过楂树坳，就已经从梦中惊吓醒了。

    楂树坳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结！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反复复地思考这个问题：楂树坳为什么会在我心中如此纠结呢？其实，翻越楂树坳一路的美好，是我幻化而来的。虽然路是那条路，山是那群山，溪是那条溪，林是那片林，但在一个生长在城里的九岁的孩子眼中和心里，山路的艰辛、环境的陌生、路途的孤独、山野的寂静，聚集成了无名的恐惧。每次走到三庙河，遥望着高高的楂树坳，便由然而生出莫名的畏难。听外公讲过他在这山上采药草时，老虎曾从他面前走过，长蛇在他脚下徐行。我还听过不少山妖野鬼的故事。在这寂静的山路上，它们都活跃起来，仿佛一下子聚集在了我的身边。不由得我骨寒毛竖，肉跳神惊。松涛不再悦耳，轻风不再爽身。行走在这条路上，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一直生活在城里的我，出门便是平平坦坦的马路，上学放学，从学校到家里，从家里到学校，充其量也不过一、二里路。而每次回老家，在已经走了十几里的乡间土路，已感体疲力乏之时，却要面对连绵几里又窄又陡且充满坎坷的山路。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城里孩子来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一直生活在城里的我，出门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嬉戏玩耍，从东街到西街，从南弄到北巷，有的是嘈杂和热闹。而每次回老家，在翻越楂树坳上下十几里的山间小路上，极难见到一个人影，听到一声呼唤。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城里孩子来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今天我才知道，那时的我，因为要回老家，不得不去走那条我极不情愿又不得不走的路，不得不去翻越那道我极不情愿又不得不翻越的楂树坳！楂树坳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深深地刻下了恐惧，同时，也刻下了即使恐惧，也必须翻越的烙印！在我的潜意识里，楂树坳或许早已成了恐惧与勇气的化身。以至于常常现形于梦中，既警醒着我不忘过往，又警醒着我面对现实，还警醒着我慎待未来！

   人生路上，会有许多的坎坷和障碍，你不得不去跨越，跨越的过程，就是挑战自我的过程，就是提升自我的过程，跨越了，就凤凰涅槃，海阔天空。

    楂树坳！我难以释怀的楂树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