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祭柳鸣九先生

 孙虎林

清早开机，《世界文学》微友圈一则消息跃入眼帘：柳鸣九老师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88岁。瞬间，惺忪睡眼即刻睁大，在这个浮尘绕绕的冬日清晨。

柳鸣九先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文系学子心目中，真是神一样的存在。对于酷爱外国文学的文学青年说来，尤其如此。学子们对先生深厚学养的钦慕，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

我从儿时就喜欢看书。那时，获取文学作品的机会极少。记忆中，接触到的第一本外国文学作品是高尔基的《童年》，还是一本被翻烂了的连环画。真正系统接触外国文学名著，则是在考入陕师大中文系以后。大二那年，开设了整整一年的《欧洲文学史》课程。课堂上，老师开列了一些必读的名著书目。我在图书馆检索书目卡片时，惊奇地发现，好多外国文学名著丛书都是柳鸣九主编的。柳先生是谁，我当时并不清楚。再说，那年月也没有互联网可查。但从外国文学老师一鳞半爪地简介中，我对柳先生还是有了一些了解。

柳鸣九先生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主修法语。毕业后，供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致力于法国文学的研究与推介。一直以来，外研所大师云集，学术氛围浓厚。那时，他与大名鼎鼎的法语翻译家李健吾共事，就是那位以名篇《雨中登泰山》入驻高中语文教材的李健吾先生。柳先生著述宏富，对法语文学的研究具有开创意义。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力主重新认识存在主义哲学代表人物萨特。当时，柳鸣九先生主持编译的《萨特研究》一书不啻一声惊雷，震动了中国知识界。它犹如一股强劲的春风，鼓起国内新时期思想解放的风帆。因此，知识界赞誉柳鸣九先生是把萨特引入中国的第一人。对此，柳先生竟如此谦逊，他说，“我不是把萨特引入中国的第一人，而是挺身而出为萨特讲公道话的第一人。”煌煌三大卷的《法国文学史》奠定了先生在法语文学研究界不可撼动的地位，这是我国迄今为止最全面、最完整的法国文学史。先生兀兀穷年，焚膏继晷，笔耕不辍，几乎凭一己之力，主编了至少二百多种外国文学作品及研究丛书。先生学术造诣精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由于这个原因，大学四年中，我读的外国文学名著居多。上高中时，就读了法朗士的《苔依丝》，巴尔扎克的《家族复仇》，梅里美的《查理第九时代轶事》《卡门》(又名《嘉尔曼》)等名著。大二时，乘着中文系开设《欧洲文学史》的东风，如饥似渴地阅读法国文学名著。司汤达的《红与黑》，雨果的《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巴黎的忧郁》，莫泊桑的《一生》《漂亮朋友》，小仲马的《茶花女》，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拉伯雷的《巨人传》，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等等。如痴如醉的阅读中，我神思悠悠。恍如置身花都巴黎，漫步于车马辚辚的香榭丽舍大街，徜徉于风光旎旖的塞纳河畔，信步徐行中走进位于左岸的莎士比亚书店，邂逅纷至沓来的伟大灵魂。那时，圣母院的钟声响了。广场上，美丽善良的吉普赛姑娘艾丝美拉达翩翩起舞，不远处的艾菲尔铁塔高耸入云，雄伟的凯旋门注视着法兰西的前世今生。一直以来，我喜欢法国文学，喜欢它注重人性的浪漫多情，喜欢它摇曳多姿的艺术风情。从某种程度上说来，法国文学是西方诸多文学流派的衍生地。要研究西方文学，法语文学绝对不能绕过。

这个夏天，我在网上下单一套《世界最佳情爱小说》，柳鸣九先生主编并鉴评。尚未开读，准备留待日后细细品味。不久前，我刚读过新晋诺奖得主，法国女作家安妮•埃尔诺的《悠悠岁月》《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男人的位置》《一个女孩的记忆》。看完之后，又下单了法兰西学院第一位女院士尤瑟纳尔的名作《苦炼》。喜欢法国文学竟至于此，这不能不说是受了柳鸣九先生不遗余力推介法国文学的影响。在我眼里，柳先生就是选购外国文学名著的尺度与标杆。凡是与他大名有关的著作，我总是留意有加。

做为普通读者，我缺乏钻研柳先生学术专著的能力。倒是从自身才力与兴趣出发，选购了柳先生的几本书。《我所见到的法兰西文学大师》，初见书名，便怦然心动，毅然下单。衷心羡慕柳先生造化参天，有幸一睹诸多法兰西文学大师的风采。萨特、西蒙娜•德•波伏娃、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塞利纳、埃尔韦•巴赞、阿兰•罗伯格里耶……一串串名字熠熠生辉，震烁世界文坛。《凯旋门前的桐叶》开本不大，盈盈一握，但内容丰赡，林林总总。先生以丰厚的学识，精辟的见解，评说了一百多部法国当代文学名著，展示出郁郁葱葱的法国文学森林美景，引人入胜。《翰林院内外》一书，将洞烛幽微的文学触角伸入中国学人群体，刻画出六位西学大师钱钟书、杨绛、朱光潜、李健吾、冯至、卞之琳的鲜明形象，名士风流，栩栩如生。先生文笔洗练，率真洒脱，充分显示出卓而不凡的创作潜质。

如今，先生驾鹤远去，令追慕先贤的后学者惆怅不已。先生一生著作等身，嘉言懿行泽被后世，身名定当不朽。让我们铭记先生发自肺腑的一段话。“个体是脆弱的、速朽的，很多努力往往都是徒劳的，犹如西西弗斯推石上山。但愿我所推动的石块，若干年过去，经过时光无情的磨损，最后还能留下一颗小石粒。若果能如此，也是最大的幸事。”在此，先生虚怀如谷的情怀令人敬仰不已。

先生即将出版的最后一本著作为《麦场上的遗穗》，付梓之际，必定网购一本，以示永念。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2022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