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八)
普 明
普明比我早几年参加工作。普明个子长得不高,只有1.6米左右。普明长得其貌不扬,有一只眼睛还有眼疾,看人的时候,正盯着你时,未必就是在看你。所以很熟的工友戏称他为眯眼,私下聊到他时,有时也说眯眼,但工厂绝大多数工友都尊称他普明。
普明身体有点单薄。在煤矿工作时,下井、出井,即上下班时,我时常看到普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时,下井班前会是不可少的。班前会由队长组织读报;有时是比队长大点的领导来号召工友们抓革命促生产。下井时,工友们都穿着长短不齐,破败不堪的工作服。由于天冷,开会时大家都往一堆烧得通红的炭火前挤,有点凄凉;出井,即下班时情形更狼狈。那时,手表还是稀罕货,有手表的也不会戴着手表去挖煤,怕摔坏了。因而,下班时间全凭感觉,不像地面还可以根据太阳位置判定大致时间。下班早了,有人在井口盯着不准出来,冷得工友们常常清鼻涕长流。
井下的气候和地面的气候不同,进入洞内200米左右就暖和了,温度在摄氏20 度左右,即使冬天也不冷。但到了井口很冷,而且由于通风需要,风也很大。1971年,还时兴过一段时间早请示,晚汇报仪式。早上,工友们齐聚饭堂,穿的就是下井时的工装,唯一不同的是手中还得拿本红宝书。时间到了就由领导带头高呼,……万寿无疆,……永远健康。类似于现在宫廷剧百官持笏上早朝向皇帝行三叩九拜礼一样,不过这种仪式没有持续多久。
普明比我大几岁,家在农村,很早就结婚了。认识普明时,普明还在井下挖煤。但普明有文化,煤矿的黑板报上经常有普明填的词。普明的词有点味道,在那个国庆就是“建国二十五周年,神州大地笑开颜。……建国二十六周年,神州大地尽开颜。……”的打油诗、公式诗中还算一股清流,还有一点诗味,这些诗篇或许普明自己还保存着。
那时我就认为普明是个文化人。真正和普明打交道是在转产后。转产后,领导启用了像普明这种有文化,肯干事的人。不久普明担任厂办主任。普明板书写得特别好,在那个没有电脑,铅字打字机都不普及的年代,普明的板书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因此,深得领导青睐。
普明的板书写得好或许和“文革”时期刻蜡纸有关。“文革”时,大多数小道消息靠在钢板上刻蜡纸,然后在油印机上印出来传阅的。我读大学时老师的一些教材有时也是我们这些学生帮忙刻的。刻字要用巧劲,要用力均匀,否则很容易划破蜡纸。普明字可能就是那个年代练出来的——横平竖直,刚劲有力,仿佛印刷的一样。普明写字不但工整,而且速度快。普明的公文也让领导省心,会上讲的内容,会议一结束,其纪要已经写好了。内容切题,言简意赅,领导过目一般就会签发。“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
普明是个闷声,平时不爱说话,不爱开玩笑。普明烟瘾大,喜欢下象棋,70年代初在上新街地区比赛中还拿过名次,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普明还特别喜欢看武侠小说。金庸武侠小说盛行的时候,普明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就能看完一本 ,比我还快。
普明公文娴熟,文笔不错。公文娴熟,什么文体都了然于胸,写起公文来得心应手;文笔不错,就是写得快,几乎不修改;普明不计报酬,不发牢骚,普明时常半夜加班起草文件至深夜,没听说过谁给他记过加班费,我那时到车间鼓捣设备,也从来没给自己记过加班费,可能领导忘了。
我那时住在厂区,晚上有时到办公室去看书,普明的办公室灯也通常是开着的。
按现在的标准普明只能算个师爷。普明不喝酒,不赌博,不唱歌,不跳舞,不桑拿、不洗脚,……凡是娱乐的项目都不会,更不会给领导解决麻烦,排除后顾之忧,而这些正是目前办公室主任必备的能力。普明在我家做过客, 一瓶“天府可乐”都差点喝醉了。天府可乐含有酒精?
普明人老实,几十年没听到他说过领导闲话。普明跟了七任厂长,担任了七届办公室主任。
后来实行厂长负责制,厂长权利无限大,党委只是给厂长起保驾护航作用的。有的厂干一夜之间就被贬去开货梯;有的员工一周之内就可号令百人;中干更不消说了,工人随时可提拔为主任;干部甚至中干不满意也可直接逼你下岗。
好歹这段历史已经过去。下岗一词也逐渐成为历史名词,而正名为失业。再就业中心也失去了再就业功能,可能有的再就业中心员工还在再就业路上呢!
分房问题上普明开始有怨言了。那时分房政策偏颇:凡家在农村的,自己有私房的,夫妻一方在单位分了房的都没有分房资格。普明家在农村,所以历次分房没有普明的份。普明一直住在员工宿舍,家属来了也只能挤着住。
但分房方案也不是铁板一块,厂长有奖励权利。那些年,厂长奖励过工作勤奋的,厂长奖励过采买得力的,厂长奖励过说话好听的,厂长奖励过,……,唯独忘了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黄牛,标兵普明(普明比我好,还评过厂级标兵,我先进都没评过)。都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呀?!
还好,后来听说,工厂拆迁时普明得到了一套房子。
1985年《四川经济》发表了一篇我写的《技术改造让我厂走上了经济振兴之路》的文章,这是我厂第一次在外面发表文章宣传企业。我记得还有十元钱稿费,当时还有点小兴奋。这篇文章普明给我改过。在此表示感谢!
1997年工厂实在运转不下去了,一些老同志,包括普明等提出把我和另一老同志请回去希望能“挽大夏将倾于”必然。我回来是普明代表组织给我谈的,我看到日益衰败的工厂,人心涣散的工友,没有实力的兼并方,我也无法,不过我组织过工友维权!
最后企业员工全都得到:“或解除劳动合同;或进入再就业中心拿生活费;(那时进再就业中心都还要指标)或有30年工龄或者年满50岁的员工享受达到退休年龄享受正常退休待遇,其间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由政府负责”的妥善安置。从而不再像之前那样,企业分文不出还把下岗的工人任意呼来呵去。下岗了,工人自找门路就业了,可“老板”心里不平衡,随时要求工人限期回来上班,否则开除,回来上班没有几天又下岗,又不得不又去重新找工作。
2022-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