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哈的家事婚事
唐国璋
马二哈本名马定嘉,这个名字追随他童年有十年多光景。那天他揹着书包回家,他爸爸正对满脸焦虑的妈妈说着话。马定嘉跳奔进屋说,妈妈,今天该给我伍佰元,让我去吃李老幺的抄手。妈妈说,今天没钱一一不给。爸爸偏过头从身上掏出一张纸㠳说,别烦,快拿去买两个包子吃。大哥哥马定犍闯进书屋说,哟,这么多,这是壹万元呢,够吃館饭的,爸偏心。爸爸说,我身上就这点钱,拿去两弟兄打伙吃一一看看,你们妈妈还气着呢!他转身对妈妈说,这有啥法,现在是人家说了算,你不认承也得认承。妈妈说,依你的话,我就当地主!?妈妈不依了,反问他,你当医生我当地主,我们两口子有这样评成分的?不能这样子!我不干!妈妈站起来说:“你快到镇上帮我说说去,他们说这叫啥,啥向上反映的!”爸爸无奈地说:“我户口在嘉定,我咋去说?”他起身朝天井走去说,“哪有当太医的过问这些事的。当地主又不是真的地主,就是个破产地主!”妈妈撵过来抢去儿子手中的钱对他说,“不,破了的地主我也不当!”“你,你咋不讲理一一你,你不当?能依你不当?!”马定嘉扭做妈妈要钱说:“当地主,有啥不得了,当就是!妈不当我当!”爸爸“嗨”的一声埋下头,定睛看了马定嘉说:“真是一个宝!你姐姐来信说,听工作队的;你更好,干脆来个‘当’,你来当!这事你能当吗?真是个马家的马大哈,不,马二哈!”哥哥在堂屋里拍手叫:“好好好,这下你才是真正的马二哈!”馬定嘉回答说,你,你才是一一马大哈呢。哥说,你说的不算,爸给你亲自取的马二哈才算!爸爸叹了口气说,都是马大哈!包括我自己。他喘着气说,我这是从嘉定回来养病的,你们都不要气我好不好?马定嘉知道爸爸的病要啥子“雷米丰”才治得了,这药得去美国才买得来,还要花很多钱的。他再不敢开腔了。
三爷子的笑谈,竟在小学堂传开。马定嘉马二哈一下子被同学喊开。同学说:“二哈,你咋是个马二哈?”他反倒骄傲地回答,那是我爸给我的取的名,你有吗?同学说,你这马老二不就又成了二马一一哎呀,二马成了冯,你冯二哈!一个扎翘毛尾巴的女同学宋明花,前来打抱不平说,这不是欺侮人吗,马定嘉,别生气,告老师去!他平淡地说,谁跟他们生气,让他们喊吧。此后爱喊诨名绰号的小鬼头们,便一发将马定嘉忘掉,由马二哈、马老二、二马加所替代,马二哈倒成正名了。
“当地主有啥不得了,书上说,要尽地主之谊呢。”说这话的马二哈没有想到的是,没两年他就暗暗后悔,肠子都悔青了。那是他初级中学快毕业的那年,学校搞模拟升学考试前的摸底测试。老师将他排在应试名额中,不想隔方位的灯杆儿不满说,他家庭是地主,是班上有名的“二哈”学生,我是贫民,我遵规守纪,我应该上。老师没法让他俩补写篇作文,以自报特长的内容来写。灯杆儿说,我是班上的皮球队长,他白丁儿一个。马二哈生气了说,你人高我也不矮;你成分贫民是没钱,我破产地主也没钱;你打小皮球,我打乒乓球能赢你!我二哈二哈,不跟你一起比,你去考呗。他睹气没参加这个模拟考试,心想,模拟啥,班上我前十名,定能考上去犍为读高中。
话虽这样说,地主成分这个帽子总让他不顺心。他越想越不对劲,当晚在青油灯下奋笔疾书,一阵大胆畅快之言,把他忧郁多久之事和盘托出。他说,我原认为是尽“尽地主之谊”,不想是真的当了“地主”!我们爸是医生,我们外公才是“老地主”,他在评成分前就死了,这分“地主”名额咋留给了我们母子三人?妈妈在娘家只住了一年零两个月,那时因去嘉定有三天的路程,且沿途极不安宁,常有散兵、土匪抢劫杀人之事,妈妈同我们弟兄方才留在家中。写罢装入信封与谁交去?刚跪付八分钱,与省里最大头头省委书记邮寄去。
一月之后,学校把他喊去,一见面校长马起脸大声说,你才了不起,读一点初中就敢与人大胆执言!你,你简直丢我们学校的脸!二哈摸不着头细声问,啥,啥事?门外进来两个公安在门口就大声说,啥事,你还不规规矩矩坦白交待?谁让你写的?你的后台老板是哪一个?你胆子大得想翻天,翻到省里去了!校长指着他案头上的公文说,省里来文件了,你这是为“地主”成分翻案!原来如此,二哈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件蠢事!接下来镇里的头头也来了,他们轮番训斥夹咒骂,二哈已记不起挨了多少骂,训了多久,反正自己完蛋了!当然升学便成了泡影。
祸不单行,二哈的哥马定犍也有了不测,他在学校支农活动中,被分配到离家几十里地的大堡茶场,一去就耽误了一月才回来。学校说,地主子女要好好改造,你不假弃学一月,学校经研究决定:勒令休学。他说,我病了住在农民家,等我好了支农学生已没人了。学校总务说,乱说,你调戏农村女子,人家反映到学校来,你快回去处理好。马大哈有些矇,回去问那女子,咋,咋处理?那女子说:“结婚吧。”原来她就是这样骗我,要和我结婚的!他想了想,这次他已真正大哈了一下说,都是他妈的这个“地主”在作怪。啥休学,老子干脆不读了!
二哈说,就算地主我们也不是真地主,是“破产”的地主呀。
大哈说,你真是二哈哈,谁还看你“有产”还是“破产”,只要是“地主”就够了。他转过话头问,我么是被那烂女人缠上,你二哈又是为啥不去考高中?二哈决心不把写信一事说出来,以免妈妈伤心,让它烂在心里。便随口说,一家人没一个挣钱,吃啥?还读啥书!?二兄弟正在理论,妈妈提着扫把灰溜溜地回家来说,当初我就不认承这个破产地主,你们还让我认承。咋样,三天两头扫地扫街扫茅厮(厕所),开会等批判!大哈说,妈扫街,我们在学校遭白眼挨休学;二哈又没考高中,现在我们家只有全去揹石头烧石灰:干白事!磨骨头养身子:买劳力!妈妈抢上话说,你们的老子当医生,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咋是当地主?天下哪有这个道理?!现在一家子吃啥?要不是卖我的陪嫁首饰去银行兑点钱,加上教书的大女子带一两万元回来,一家人喝西北风去。
二哈想,爸爸临终前的那些天,对他弟兄俩说,别管它是啥地主,自己得有点本事才行。你俩兄弟呀,让你们读书,不好好读,你们把我的医书好好读读,学点简单的打打银针,治点伤风感冒小毛病还是求得了吃的。当个小小的好医生吧。爸爸的一席话,让马二哈心里“咚”的一声敲醒。这个“地主”成分扛在身上太重,往后得处处小心才是。正如校长在讲堂说的,一个初中生在我们山旮旯,可是当年的秀才呢一一多好的机会。得好好找个事做,把家养起来才是。正好街上贴了“告示”,“红专大学”招生,大好消息:读书吃饭不交饯。二哈决定先解决吃饭问题,便与街上的同学一起去官坝上了“红专大学”。
红专大学好,入学报名就添饭,还管“放开肚皮吃饱”。这是个畔马边河的宛延田坝,是县里有名的粮仓之地。官坝离城里二十里地,说远也不远,哥他们学校上体育课还跑这里呢。而今几个田坝全是晒蓆围的棚子和人流,红旗招展,比赶集还热闹。有扩田改土的,有修大堰办厂子的,全是军事化管理,哨子一吹就出发。
这天早晨下完操,“马定嘉一一”一个喊声把他怔住,他停下脚步才从薄雾中看清,面前站着的竟是女同学宋明花。她说,我知道你要来,你比我早半天。他木楚楚地呆了一下子才说,这地方人多事杂,你来做啥,在家多好。她说,我妈死了,我爸天天忙不停,不是在大堰就在田间,空洛洛一个家没意思,我多想你们呢!她上前来拉着他说,学校今天去官溪河沟收稻子,你去吗?不去,我是来读书的。她不生气,索性抓住他的手说,就算陪我吧。她拉着他在已收获的干田块上奔跑,他说,看谷桩跌倒。她高兴地大声说,不怕,有你呢。
在官坝溪边的几块田里人声鼎沸,红旗飘扬,那里有人在向他们喊话:“二马加快到这里来!”她停下来说,真讨厌,他们乱喊绰号不尊重人,不去。我们在下边的溪边耍。他跟她来到溪沟,这是个特大的黄桷树,苍桑的树根盘集在土石岸边。她让他在旁边的大卵石坐下,他迟疑地说,那是县民中的武晓丁,大家都叫他小五子。他们嘴糙别管它,人家是陪我来的,不去怕不好。她笑说,你呀,真憨!他见她笑得很乐,一张脸红彤彤的,两个眼亮闪闪,那双穿着青布鞋的腿壮又美。呀,还真是个“花花”姑娘呢。她发现了问,怎么,我脸没洗干净?他慌忙说,没没没一一我是怕河沟里的水把你布鞋打湿了呢。她笑得更灿烂,说:“你,你不是看布鞋,你是在看我,看吧!”她端端地将头送在他面前说,好看吗?!啊呀?
“你们在干啥?要亲嘴唷?”黄桷树上一阵笑声吼过来,宋明花转过身笑对他们说,我们在背诵考试题呢。说罢她拉起他,欢快地融入这群学生娃的笑声中。
好不容易等到上工程课,学校安排到两里地外的肥皂厂去学习参观。整齐的下操步伐走得比参观还累人。到制作车间,他与花花紧跟师傅学配料、学做肥皂,把皂液装入模盒里,怕烫手欲丢又不能。他说,别扭列,大胆些,让我来。谁知他一抓上模具,烫得“嗤尔一一叮噹”扔在地上。师傅说,咋搞的?不能乱搞,这是值钱的哟。花花说,光看咋行,要学操作才会呢。师傅说,他这样搞要出安全事故,损失了国家财产呢。大家都伸舌头悄声说,对呀,在外面买肥皂还要肥皂票呢。上完参观课,宋明花对他说,走,去我家。
她家在十多米高的山埂上,宽大的土墙茅草屋。二哈有些吃惊,穿得干净的她竟住在这土坯瓦房里。他还在眺望屋外景色,她已经掀开门在里屋说,到我屋里来歇歇吧。一阵凉爽山风浸在土屋内,一窗洞透进阳光,把老式的连二抽照得光洁明亮。他称赞说,是个读书学习的地方,我在家还窝在床边学习呢。她说,这是我爸的大队长办公室。我上大学了,他把这间给了我。她边说边脱了外衣,光着膀子说,跟我去干活一一二哈惊讶地盯着穿花背心的她,你?你干啥?她那胸前隐隐突起两个园滚滚的东西在他眼前闪动,他慌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穿着几个鸡眼的布鞋尖。她到床后拿出补巴的粗布衫披在身上说,农民呀,干活就得穿粗衣。走一一啊,你别去,你干不来。等我去爸的试验地里扯两个萝卜煮肉吃,今天我们打打牙祭。
旁边斜披水草屋便是灶房,一应厨具尽有。她在灶房说,你耍一下,一会儿我们就开饭。二哈站在屋外这山埂上向四周一望,真是:一览埂下一马平川,大河、官坝溪、那么多地块、良田,红专大学、兵团改田改土……尽收眼底。他说,真是书上说的一望无际的好地方。不一刻,宋明花麻利地将萝卜煮肉端上堂屋方桌上。她解开围帕说,来吃饭吧,准饿了。二哈听话地坐下问,你爸?我 爸一人在公共食堂吃,我俩吃的是他招待下乡干部的小灶伙食。他指着那亮晶晶腊肉问,你这样做,真敢?!她夹起肉朝他碗里放说,那有啥,我是他的骄傲一一大学生呢!门口猛然传来问话,花花儿,你在与谁说话?她回答,爸,我正在与我的同学说着呢。一个壮实的男人进屋来热情地说:“好呀,红专大学的同学不简单!”他走到桌前说,“花儿有脑筋,用我们招待县上下乡同志的标准歺招待,对对对,快吃。我们的纪律,自己是不会吃的。花儿也不会吃。你快吃!红专大学是县上头名大学,你们辛苦了!”他拉了条板凳来准备坐,问道,“你叫啥名字?”他站起来回答,“马一定一嘉。”
“啥吔一一”
“马一定一嘉”他一字一顿地回答。
他细品着:“马定一一嘉一一你们妈叫马张氏?”
“对对对。”他回答。
“马一一定嘉”他叨念着,斗然高声说,“你这个马定嘉,地主的娃儿!你们家是这坝几块大田的东家!你这个混进红专大学的坏人,还不快给我滚!”
“你一一”马定嘉怔了,呆呆地望着。
他暴跳起来说:“你,他妈的,还想吃好的,我让你吃过屁!”他一手掀翻了桌子,吼道:“给我滚远点去!”
马定嘉清醒了,他抖着身上的菜汤,转身跑了出去。只听得身后的吼声:“站到!你给我回来,我让民兵押你去学校!”他不再听下文,“咚咚咚”地朝埂下大路跑去。
“哇一哇!啥东家,早没了一一”被吓惊的宋明花哭嚷着,从惊谔中回过神来说:“爸,你?你太,太让我失望了一一”她掀开板凳飞奔出去,向埂下喊,“定一一嘉一,你等等我一一”她“扑扑扑”地向他追去。
马二哈迎着山风跑着,他还是第一次让人这样直撸地骂。他头脑乱轰轰的,脑后宋明花的哭喊声让他心碎,你竟有这个恶恨的爸!不理她!这书还读来干啥,回家去!对,回去!不!我,我咋成了“混进红专大学的坏人”?我要问清楚,这“坏人”是咋来的?他决定不回家,向红专大学窝棚跑去,去问清楚。
刚想清,前面来两个腰束皮带,身揹子弹袋的民兵将他拦下。不由分说一人一边,尤如擒小鸡样将他弄到了民兵保卫部。这时他才听到土广播遍山呼叫:“捉拿坏人马定嘉”!“马定嘉,人称的马二哈被抓住了”!
没有人问,也没头头来,他被丢入黑屋被锁上。只听大门外宋明花在大声嚎:他是我同学你们为啥关他?!站岗的说,你去问你爸。你们不放我不走,我死在这门口!天黑了,在黑屋里的马定嘉忍不住对外说,宋明花,你回去。我,我,我恨一一她在大门外吼,你恨得对,我恨我爸爸!
她爸爸的声音传进来:“给我回去,不准在这里胡闹!地主的娃儿,值得你在这里丢人现眼吗?他是我们的敌人!”
“你?你才是敌人!”她顶撞他问,“为啥关他?”
“他,地主东家的娃儿!不好好上课,纠集人逃学,上工厂参观搞被坏……”
她打断他的话说:“那是我要他陪我的。他,他是我的男朋友!”
二哈在黑屋里自叹气,妈吔!男朋友!?你咋这样说,我咋不知晓。我才不敢想,也不敢这样说!八字还差两撇呢!
“乱说!你才十五岁。”他爸语气缓下来说,“要找也得找成分好的,决不能跟地富反沾边!走,快跟我回家!”只听得她被人生生架走发出的吼声:“放开我,我不走!定一一嘉一你等着我,我,还会来的一一”撕叫的喊声直到远远……
二哈一夜没合眼,宋明花的呼叫声一直迴荡在自己的耳边,浮现在脑海。肚子饥饿、口渴让他难受,十五岁的孩子第一次尝到饥渴的折磨。医学书中的以静减少消耗的理念帮助了他,他靠墙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咔嚓”一声黑屋打开了,宋明花一下子扑过来拥着他喊:“定一嘉一我的定嘉!”他被这亲热劲惊得睁开眼,只见她身后有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菜饭,旁边站着个稍高的男人亮眼直盯着她,半天,才转过身对他说:“马同学,你得多谢明花姑娘,多好的美姑娘,我都喜欢呢一一好了,快吃饭。吃了饭回学校去吧!”他象救世主似的走出去。
热饭热汤热心肠,狼吞虎咽下肚眶。放下饭碗嚥口气,饥肠咕噜不再响。宋明花红着大眼,喜滋滋地对他说,昨夜我与李乡长喊广播,今天他才把我爸镇住说:“小娃娃闹闹别上纲,地主成分那些话不需讲。那张家地主早把田土给了李老三他们几家,这其中还包括你丈母娘家呢……”
二哈抹着嘴说:“你的眼都哭肿了,多难看。”她说,“那是人家心里着急的。还是乡长救了你。”他说,“我讨厌他,他老盯住你,要把你吃了样。”
花花说:“我能吃吗,他吃得了吗?”她转过头问,“你恨我爸吗?”
他斗然改口说:“我,我喜欢他。”
“啥?”
“他是你爸呀!”
她转过身猛地在他前颊上亲了一下说:“我的瓜二哈,你不瓜!我知道,你喜欢我了!”她拉着他的手说,“别说了,上学去!”
学校再也不是当初的学校,同学也不是当初的同学。马二哈马地主,逃学搞破坏的马二坏,马二哈耍朋友顿时成了马花花,有事无事总找到他马二哈。他一身如遇针芒,实在让人受不了。这天晚饭后他俩来到刚收割的地里,二哈对明花说:“你看,处处有人盯着,反正坏透了!这书读来有啥用?天天劳动、干活,有如这样,我回去看医学书还有用,那天我就是靠医学上的知识熬过饥饿的。”
花花靠着他肩头说:“你得陪我读呀,我们农村户口,要把书读出来才安排工作。再说,这里吃饭不要钱,你回去还得掏钱买饭票。”
对呀,在这里赖两年,毕业了找个工作干。他手枕着头倒在豆杆上,仰望天上闪闪的小星星沉思说:“花花,你现在干广播,我干啥呢,等到我能造肥皂,熬白糖还不晓得等多久?”
她一下子倒在他胸口上说:“想那么多干啥,我干好了,我供你。”
“我有手有脚,凭啥子你供我?”
她望着天边向望地说:“我们结婚,我跟你生儿育女。”
“想得好,我成分不好,你爸这关就过不了。”
“不管他,我给他闹。”
二哈说:“年龄都不够,不要想得那么早……”
她斗然站起来说:“不扯了,我们来个彜胞式的摔跤比赛,谁赢了就听谁的!”她一下子抱紧他撞又摔,俩人在地里浪成团,二哈顶不住了,说,不行不行,你抢先耍花样,哨声未响不能算……
猛然几只极强的电筒亮光照得他俩睁不开眼,只听有人粗声粗气地说话:“好个二哈搞流氓,送派出所拘留办!”两个男人抬一个,一阵飞跑要丢到河边的小船上。花花大声喊:“我是宋大队长的女儿,你们敢乱干?!”有人答话说,那就先送乡政府,交给李乡长。
到乡上,此时来了李乡长,他大声喝令别鲁莽,幸好今日我值班,我代表政府来处理谁也别声张。二哈看,一幢砖木结构大楼房,好大气势压头顶,不由心中冷气颤。乡长严肃把话讲:你俩看,一张哭喊花脸泪蛋蛋;一个捥袖敞胸搞流氓。象啥话?他训斥道:“一个姑娘家象啥样,今后还得过日子,失了贞操脸咋放?你这娃儿是累犯,把你送公安一辈子就完蛋。唯有听我乡长话,男的回家去,女的还能继续在乡上广播站。”训斥之后他把花花叫到另一间门关上。只听花花大声嚷,我冤枉,我们在地里摔跤是锻炼,並未使坏乱捣蛋。影响了哪一桩?!啥子耍流氓!?我们一样都没有耍!这是有人作怪安套套,哪来的四个不认识的瓜壮汉?揪抬我们不问青红皂白!?瞬间又是哭声闹,只听得呜咽吼声:我不干!
不久,李乡长进屋又高声对二哈吼:“你这马哈哈,成分不好你还四处乱捣蛋,没有改造好的子女,随便说哪一条,我乡政府都可以把你办。”
二哈咕咙说:“我们又没干啥,只是随便耍耍在摔跤搞锻炼。”
他吼声如雷训斥道:“你是啥成分敢乱干?黑夜锻炼你哄鬼!明明是坏人翻天,调戏基层干部的子女!”他见二哈瓜瓜傻看着,便又温和说,“当然,也不能那样看!我劝你回头是岸,不准纠缠根正苗红的宋明花,才是你逃脱惩罚的好办法。我的条件不高,只要你公开说不爱她,让她死了这个心。我以堂堂乡长身份向你担保,决不追究你,不让你档案上留黑疤!”
二哈吃惊地盯着他。
他体面地说:“我们以红专大学优秀学生,可以保送你上真大学!还可以帮你联系单位去工作!”他友好的拍拍二哈肩头说,“我让你们俩最后见一面,你必须与她作工作,完成乡政府交给你的光荣任务。”他问,“能完成任务不?”
上真大学、优秀生、帮你安排工作,多好的瞳景!二哈闭着眼、咬紧牙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让人把花花叫过来,正二八经说:“你们两个听我说,今晚事情很难办。你们只有两选择:一是一刀两断不再往来。马二哈,不,你是马定嘉嘛,表个态,不爱她,我们政府立即放你回家,今晚的事情全勾销;二是,我们不希望这样,你们不听政府的安排,那,那就,船儿已停在河边,政府把你们俩耍流氓的人和事送公安一一”话未完,明花大吼:“我不干!你们干涉我自由,我反对!”她说,“不明不白我不干!你们可以四处调查,还可以到医院去检查,我们俩啥都没有干!”乡长阴着脸,对二哈咕咕眼,丢下话:“何去何从,你们想想吧!”他走了。
花花扑过来抓住他问:“二哈一一不,定嘉,你,你不爱我?”他直挺挺身子,不吭声。她又大声问道,“你不爱我吗?”她摇着他身子,哭喊着问,“你开腔呀!你不爱一一我花花吗?”她把他推到墙边吼叫着,“你快说,说呀!”
二哈不忍看她哭喊流泪,闭着眼断续咬着嘴唇说:“你的名声很要紧。为你,为你爸,为你家。你的成分好,还有广播工作干。我,我这个地主娃儿是混蛋。啥都不会,连饭碗都没端一一”
“不,决不!不是的!决不!”花花哭又嚎,摇得二哈站不稳。二哈热泪突湧出,声嘶力竭拚命喊:“好花花,我是,我是个笨蛋!”他想说,明明有人巧安排,我们两个小年纪,今天任人宰拨,承认不承认都一样!
花花闹又跳,无助地嘶叫:“不,我不信,我不干!他们骗人,都是一一骗一一人一一的!”正在这时,她爸爸冲进屋来大声说:“花花,我的儿!快跟我回去。”花花扭着木呆呆的二哈瘫了下去,嚎叫着:“不,决不!我死也不相信!不啊一一”屋外进来几个人,将她强拉半抬给弄走了。
接下来很简单。二哈木讷地办手续,乡长拿来一张写好的保证书,保证与宋明花从此不往来。他看也不想看,脑秃里一片空白,耳边仍响着花花声嘶竭力的吼叫声。他胡乱地签上名,按了手印,由人引领着出了乡政府,来到河边木船上。船老大说,等你多时哟,你的行李早就来了。走吧,小伙儿,别痴想。他摇起桨吆吼着:“开船吔一一哟唷一一”
二哈望着铅灰色的天际,不远的地方有稀疏的星星在眨巴着眼,“丝溜”一声在头顶上画出一条弧线,呀,又滑落了一个流星。他想这流星是花花,不,是自己一一身边是滔滔有声的河水,他“扑咚”一声跪在船板上,擂着自己的头,屏发出长长的吼声:“明一一花一一忘了一一我吧!”他低着头哀喊着,随同船儿逐浪消失在茫茫水涯中。
阔别的家早已变了样。城中心的住房国家要建设被强拆,他家连同几十户居民,被赶到河对门庄稼地里刚修的一溜干打壘砖木房。四米的开间,八米的进深,一进两间房。妈妈拉他进里屋说,别声张,你侄儿刚入睡一一他惊,才多久一一妈妈说,你与妈妈同住这后间,将就点。她特别叮咛说,嫂子农村户口无口粮,大家节食拉扯上。你哥也是大哈哈,一沾上她,肚皮就大了。是真是假不评说,看在兄长、侄儿分上原谅她。
夜,夜深不静吵嚷嚷。侄儿啼哭,左邻右舍的声响如会场。原来是泥巴壁头三花凼连成一通堂,隔壁睡觉翻身打屁尤如在身旁。二哈辗转思之不成眠,乡长的阴阳和担保,事情可真那么好?明花的哭喊声在耳旁,只叹有情姑娘遇上我,二哈子当了负心男。
斗然大门“咚咚”响,二哈急忙开门看,两个穿兰色公安服的电筒闪,厉声问,你就是马定嘉绰号二哈子?忙点头,想让他们离街檐远点没吵人,人家不理睬。公安职业习惯声如雷,说话尤如训犯人。公安说,这是你的户口和粮证,你是被红专大学开除回家的。一个地富反家庭出生的子女,必须好好改造思想。你在读书、支农、实习中是个蠢蠢捣蛋的首犯,活脱脱是个社会渣滓!从今后,参加街上劳动改思想。你的事,所里备了案,必须规规矩矩埋头老实干。
两小时前的空白今又更空白!优秀生、找工作,保你不留黑疤,却原来背后下手歹毒的手段!妈妈拉开蚊帐问,你在外面干了啥?半夜让公安训话,吓得我魂都掉。大哈哥光着膀子过来说,那是所里的阎王霸,不掉魂也要落块肉疙瘩。睡在外屋的女人哭又吼,一家人都是社会渣渣,简直是坏人窝,你马家害我上当受骗日子不过了!一阵哭和诉,隔壁的王三婶发话说,不准闹,明天要支农,你们犯治安我要执法了!
新的生活是考验,妈妈有严重的胃病,经批准,在公共食堂称米回来煮稀飯,母子共同享;接着是大哈哥做他家的糊糊汤。一口锅两轮番,还在煮,火急的支农的哨声又吹响,丢下饭碗就出发。
隔壁的王三婶是街道的治保组长,儿子在乡下工作,她不当闲着的太婆,来在媳妇家的街上属于根正的干部妈妈,理所当然干了个组长。生活有保障,气粗人声亮。她站在田埂上,吼着马二哈说,秧苗一整齐,你连稗子都认不倒?定是存心破坏农业生产!枉自还读大学,公安咋不喊你回来嘛,简直是个社会渣渣!
在不远田里的武晓丁问,三婶子,啥子叫社会渣渣?老五咡,你别打岔。社会渣渣就是治保会上公安讲的,象你们这些没工作没单位的二流子三流子,不好好干的就是渣渣。小五子顶认真地说,我不懂,你说“渣渣”与“垃圾”是不是一样?我们没工作就该戴上“渣渣”这顶帽子了?!她不服气说,你别装怪!你是看不起我们老婆婆一一马二哈想向他说别与她争,又记起昨晚公安的宣布,忙低头不开腔。周围的妇女问,你们又犯哪一科,害得我们一夜未睡安。大哈哥说,那是公安的送户口和粮证一一王三婶抢过话头说,马大娃儿不要瞎蹦狠,明明是马二娃儿犯了法,公安说的,地富反子女都社会渣滓!你敢矇我们城市贫民的眼珠!?告诉你,我这个治保干部时时盯着你。你们一家全得规矩改造才得行!隔田埂身揹娃娃的嫂子接上话讨好地说,王三婶你说得对,我跟随你们街道干部走,我举双手赞成!我就是被他大娃子骗来的。我在农村是贫农,一来他家是地主,我都气得想跳水。
白天干义务晚上还开会,二哈坐在墙角低头闷。怪就怪在生活无出路,不问你拿啥钱去买米过日子,人斗、天斗自己斗,有力气、能干点事却把光阴混,身无分文、白吃妈妈口粮难堪活受罪。
街上的李老六暗使坏,这天拉他去溜达,走到河坝城墙下,猛然说肚痛去一下,不一刻“咚咚”从城墙上扔下一口袋,令他快点跑,他转瞬消失无踪影,待他跑几步却被治安民兵现场逮。原来肩上扛的是大米,这是一个厂的加工场。有口难辩人赃在,昏昏噩噩当了小偷贼娃人。派出所里受训挨批一大阵,这是社会渣滓累犯罪,贼心不死与社会搞敌对。等到抓到李老六,他夭口否认还说二哈栽污冤好人。所里白白关押又一夜,谅你初犯才放回。
回家妈妈叹气说,你咋与这偷儿结识上,是他偷我家腊肉被我捉,这明明是他设计陷害你,这种烂人你沾不得。所里反省交待讲取证,街里却是批判不留情。这下全城都知晓,二哈是个窍杆儿!劳动改造没个停,三天两头支农,电站挖沟、公路捶石头、次次不能少一回。回家只见哥嫂争锅又抢灶,妈妈说,侄儿娃娃饿了哭,理应让他们先做饭。我娘俩多忍忍,权把你嫂当无知女。谁知她进而斗争狠,还说这是奉上面指示,监管马家哈哈两个是坏人。
这天,小五子领几个红专同学到家门说,二哈你还有人用船送回家,我们是自己搬行李走路回的城。他问,你们放假了?几个娃儿“刷刷”爆炒豆:啥子红专大学哟,一纸文件停办回家搞生产。我们没土地,只有在街上逛。
看着他们几个嘻笑脸,他木讷地看着小五子,低声问:“怎么样?”
小五子精明翻了山,晃眼笑:“你问我一一还是问她?我还要问你,咋找个婆娘又打发了(川话:嫁人)?!”同学幽默说,有人陪你坐河边,请你吃饭咔咔香。小五子打断话说:“找个婆娘把她打发给李乡长!”二哈心里抖一下,这个结果不出所料。小五子认真地说,“你呀你!放着好姑娘不娶,还写保证不爱她。我们同学都气晕了。早知是那回事,我都会拼命好好爱,把她捧回家!”二哈说:“你去呀,你找她我巴不得呢!总比让那色狼强!”小五子说:“君子不夺他人之好,何况你我是朋友。再说,那乡长每天跟屁虫样贴在她身后,害怕哪个抢!不过她离结婚年龄还有好几年,让那厮去等得打哈欠吧!”他调笑地说,“你这人真怪,打发了婆娘还稳起不摆,是我呀,一声令下,定把姓李的乡长捶平。”
二哈想,我能给花花啥呢,自己吃饭都成问题。想到此已坦然,便含混地说:“只要花花好,我就一切都不怪,只怪自己出生地主家。”小五子摆着头说,你呀!让人费思量。
“啥费思量,当前是说吃饭。”二哈转过头问,“我们都是半大个人,这得找出路干活才行,你小五子有烧开水的老爸管饭,我们呢,不干活吃啥?”小五子说,我们正找你商量呢。县上给镇上十名去峨边啥子国营林场,劳动局让我们这批人去报名。你去不去?二哈着急地说,去去去,再艰苦总是有工作干。另几个人说,对,都去!别说苦,有个工作单位多体面哟。上次我们去读红专大学,镇长和书记的儿女就悄悄去了啥子二十三公司,还是保密单位。啥招工,全是暗箱操作!走,到镇上报名去!
镇里正开会,被这几个娃儿报名傻了眼。武装部长出来吼,山有山规河坝还有石堆堆,不服管了吗?!啥子招工、啥子农场一一没有的事!小五子说,县劳动局给了招工指标一一镇里人反问,谁给你们说的?有红头文件吗?拿来我看看。少听谣言!穿着黄军服的部长振振有词地说:“你以为这是娃娃过家家,小娃耍把戏么?!说来就能来吗?就算要招工,首先得有条件,还要经小组、街道讨论批准上报给我们,经我们镇上批……回去吧。真有招工我们会通知你们。二哈试问道,那我们先报名登个记一一治安干事站过来说,你马二哈又带头闹事嘛,学校里闹事没处理你,派出所反省你也忘了?你跳出来表演嘛!小五子不服说,我们是报名又没惹哪个,啥子跳出来表演?我就不信没有污教(乱整)的!?部长走过来虎凶凶问,你说啥?你乱说仅防弄你来关起。二哈忙拉起他转身出了这个官衙。娃娃们被几个当官说的,条件、讨论、报批、审查,招工的几道程序矇昏头,都说,有啥了不起,我们自己找!我们卖力气总可以嘛,对,找干苦力卖力气的活路去!
二哈说:“前两天我听说县酒厂断煤了,正愁找人挑煤呢。”对,挑煤去!他兴奋地说,“这样吧,要去的话,赶快回去准备扁担、筐子,后天见亮草坡煤厂挑煤炭!”
好在娃娃正在长力气,百来斤的煤炭担起能运回。煤厂有炭运不走,酒厂烧锅正缺煤。几个娃娃运气好,赶上两缺等运煤,少了要单位证明和介绍。拂晓出门午收工,一天运费一元钱,能买二十斤大米解决个人半个月的生计。他们肩扛扁担街上过,人们嘀咕这些娃娃真得行,胆大啥都干得成。
莫早誇,没干多久事发了。现在都是单位集体组织才能干,几个娃儿单干那是走资本主义不得行。小五子与二哈一条街,镇干部来督导,王三婶在会上直发飙:胆大仔娃专干偷鸡摸狗事,所里关、街上批还不改,放你出来你又走单干,影响大家跟到干,这是破坏集体路线罪头条。二哈站着低头认罪说,不,不知道卖力气揹东西也,也犯规。李老六揭发说,冒充酒厂单位去运煤,蒙了煤厂骗酒厂,典型的以假乱真诈骗罪,比走单干罪更大!小五子憋不住了说,不要那么凶,煤厂有煤运不出,酒厂烧锅正等煤,我们没偷没抢没骗劳动犯那条?这事我领头,与二哈无关系。我老子是茶社烧开水的幺师,硬嘟嘟的雇工出生!你们哪个来比、来批、来抓吧。事儿闹到镇上去,领导讲,这是经济发展运输没跟上的事,下不为列这才收了风。挑煤活儿才接着干了半个月,冷妖台(垮台)焉悄悄。几个娃儿挣了二十多元,比职工一月工资多,成了镇上的:胆子大、暴发户。
煤不准挑,活儿却不少。这里揹矿石,那里补公路,天天都有干活的义务。小五子几个挑煤娃看二哈白天被义务、开会搞得昏头焉脑;家里又天一把地一把的忙碌得屁股不着凳,屋里窄得连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便说,我姥姥在草坡,大家去山上砍点竹木在他屋后塔个偏偏屋住。我们来了也好有个坐处,且不两全齐美。二哈说,各位同学相帮我,我宣布:不办招待不请吃,各人带米上山去,力争两三天备料运回家,搭个简单的油毛毡棚棚作住家。
草坡也是穷旮旯。小五子的姥姥草屋飘飘摇,刚才下过雨,现在屋里也滴滴哒。儿子修大堰炸死掉,儿媳不甘苦生活丢下女儿离开家。姥姥见到外孙喜掉牙,忙叫十几岁的孙女林玉芝领表哥哥们去后山备材料。她还招呼说,路滑要小心,队里问,就说表哥帮我们补草房,外搭砍烧柴。一句话提醒大家先与姥姥补草屋,然后备料才回家。几个娃娃真利落,有人老子是木匠,有的见过泥瓦匠和花篾条,“咚咚嚓嚓”就开干,一阵欢声笑语在山垭。
半个时辰玉芝姑娘到,手提沙罐一篮粑。两个碗儿轮流喝汤水,嘴啃石灰粑(一种玉米粑)。玉芝尖着嗓子喊,那个阿哥你还磨怔啥,迟了就剩沙罐啦!二哈应声扛着檩子料下山来,“叭哒”一声摔个仰八叉。啃粑的娃儿乐的直欢笑,玉芝急忙上前扶着说,你们见死不救鬼灯瓜!说罢又惊叫:“二表哥,你咋把这秀才人弄来了?”小五子说,这里全是光杆兔儿灯,哪来“绣成人”。她说,“你看他半高身材白嫩的皮,亮亮的大眼配小嘴。定是个能写能说的全才人。”有人答,你只说对了一半,能写不会说,是个马二哈!“啥一一呀,这咋了?肩膀磨破脚摔伤几处还破了皮,快快快,跟我回去抹药去。”这一说,二哈脚软了,一屁股坐在坡地上起不来。小五子招呼大家忙来抬。二哈喘气傻笑说,小表妹,我不是你说的金贵体,让我坐下歇歇就好了。
“啥,小表妹,我今年二月满满的十七岁,比你大我当姐呢!”二哈说,你只比我大一月。“那这里除了二表哥我为大!姐当家了一一”她理直气壮地说,“你们看,他一跤摔得可不轻,搞不好要感染,必须消毒包扎好。”大家半信半疑盯着她,小五子问你咋懂这些?我在乡里上过医疗课!
知识征服了这些读过书的人,大家架着他往山下去。玉芝掀开他们说:“还是同学呢,全不安好心,快让我揹他回家。”小五子以为说玩,她可真揹起迈了步。忙抢揹,被她掀开说:“快让开,路滑你们都走不稳,把他摔坏了脱得爪!?”
这下可好了,几个人干活,二哈在草屋闲着。姥姥去找草药,玉芝忙碌端汤抹脚。他有看书的癖,手捧医书对症下药。两天把玉芝茅屋修整好,一天把下山竹料已备足,二哈一拐一就要归去。她说脚关节是活肉,宜多养,走伤了不得行。只好留下帮做小家务。
玉芝说,家务不需做,你帮我讲讲医学书。他问,你咋知道我没摔坏骨头?你能动弹。他惊,你有医术的天分,可向这方面发展。找不了师傅学一一我们共同学,我爸曾在乐山当医生,我就是在乐山嘉定出生的。他有不少医学书,我们一起学。她跳跃,高兴说,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们山上缺医少药,我要学出来为乡亲看病少走路。
坐地看人行,二哈养伤得精神。小五子上山来,捎来口粮十九斤给表妹。他高兴说,真是玉芝表妹给了好兆头。一是镇上来的新书记说,改造思想、给生活出路两手抓,才能好发展。镇上成立“调配站”,专门负责社会闲散劳力,填补单位和个人需要运输、维修等杂项劳工事务。我们几个等你回去搞个体运输组合,解决卖苦力挣钱吃饭的大问题;另一个是你的偏偏房已完工,伯母等你回去打灶建房,搬去住呢。
过去挑煤炭,现在变成运输加泥木石挑抬运多工种。小五子说,昔日单干受批判,今朝组合单干成集体名顺当。其实都是单干一一按劳分配,只是多个集体印章红疤疤。二哈批评说,别发牢骚,这是集体对单位,我们只管出力挣钱,多劳多得社会主义好。
有了活儿干,生活有保障,家里偏出洋相。嫂子过场多,生了娃娃要扩窝,公开与二哈母子提要求,把新搭的偏房让给她,以便娃娃以后读书学习用。二哈妈妈说,这屋是二哈和他们同学建,你没出力咋能又想占?不想那女人真有招,一方不行有二方,她向上面反映不法地主有变天帐,图谋反对共产党。
这得了!镇上街道全动员,扎扎劲劲查了两三天。镇里武装部长、治安干事亲热地来到马家。召集他们说:“你们媳妇儿古东冬检举的不是变天帐,是马定犍写给她一一夫妻间的信。你俩婚姻有矛盾时,曾有过急的语言,譬如“破产地主”咋来的?该我们当娃儿的来受这份罪吗?因为这点我就要降低身份娶你吗!?还有“张口出生不好,闭口二流子三流子,社会渣渣”、“处处受白眼被歧视”这些对待“我不怕,我要奋斗去创造”,这就对了嘛,啥子事都要去奋斗才能取得。信中有些牢骚话,这些是觉悟问题,不是推翻共产党。要知道,反映问题要准确,你这样乱说,县上知道了还说我们工作不好处理有问题。
原来是怕通漏子才火急上门处理这事情。既解决问题又体现镇里的温情。妈妈不住摆头暗叫苦,这种婆娘不得了,连男人的家信她也拿来作反党的罪证。那古东冬脸青一阵白一下,终于沉不住气说:“镇部长、李治安,我错了。我糊塗,我是农村人口,想上街当居民,跟他们一样吃商品粮,我才这样反映的。”
部长笑了说,知道错了要改正,以后不要乱说乱反映。成分问题当初搞得有些粗,马张氏,你们妈,五零年已经结婚十年,应随夫家同样成分。关键那些年她居娘家生活,所以就按娘家成分定了。话说回来,你们姥姥家有十几块田土临解放前才送佃户,评破产地主是对的。我们当时没斗争你、法办你就是有区别的。妈妈低声说,我还经常扫街扫厕所呢。马大哈说,同学喊,马家二哈傻瓜瓜,早起扫街饿哈哈,晚上扫街饱(保气一一傻瓜)哈哈。二哈说,咋一开口就骂我们是社会渣滓,这是黑五类外的第六类么?!
李治安看着部长说,我看呀,过去那些没影的事别说了,啥渣滓,能干活跟党走就对。大哈说,公安是掌握政策的,你们一说渣滓,人云亦云,我们就成了下地獄的另一类,比地富反还要低一等的坏种。这不是党的政策吧?!二哈说,政策、成分上没这个定位的。
部长接上话说,我同意李治安刚才的话,别扯远了,一家人好好和睦相处,别再闹了。他又挺关心地说,你们一家子没有一个就业的已脑火,最近报上都在报導,“我们有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到农村去!我看呀,你们大胆去,我们镇上支持,这且不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你们想想吧。
揹了多年的思想包袱今日释重负,一家人终于舒口气,高兴喜眉梢,拍手互祝贺。马大哈转过身来责问婆娘古东冬,你全靠闹成分起家:逼着我娶你,逼着我服你,逼我跟你攒笨,当巴耳朵,逼我一家母子不和弟兄不和!那女人不示弱说,你骂我?你以为他们说不是地主就不是了,那是进入了口袋(档案)的。你们都是瓜娃子!大瓜儿,你自己耳根子软还怪我,就是妈个地主马哈哈!不说则已,妈妈也气,二哈也不服,马老大伸手掀她出门说:“你这泼妇滚出去,滚到你贫农家!我地主家不沾惹你!”妇人门外哭又嚎,通街哭诉喊冤曲。老公今天做个硬耳朵的男子汉,关门睡大觉。女人也有女人法,哭喊回娘家躲清闲,心想娃儿该你带,老娘今天看谁先求饶。
拆腾够了要睡觉。门外“咚咚咚 ”敲三下,二哈知道小五子来准有事,开门还未问,就被他拖起跑。到底啥子事,毛厮棚儿(方言:比喻燃眉之急)燃了?小五子说:“明花出事了!”二哈急问:“啥事?”“走拢就知道了,快快,我让隔壁的刘师开拖拉机载我们去!”
二哈停下来问:“到底出啥事?你不说清楚我不去,人家外有李乡长保护,在家有老爸镇守,我管得着吗?”他说,花花告李乡长奸污她,她爹听了跑去一锄把打断了李乡长的腿 ,犯故意伤害罪被公安抓。二哈说,早该告他,这不是完了吗!还去啥?说你瓜,你真是二瓜瓜!小五子拖他坐上拖拉机说,还是刘师傅告诉我。来,刘师傅与他说。正“嘭嘭”发动机器后的男人说,那乡长人太花,人家花花年龄还不够,晚上广播完睡着觉,他悄悄撬开门去干了。花花寻死觅活的一一
二哈忙说:“还说啥,师傅,快快快,我们去!”拖拉机“呯隆隆”地发动正要开走,林玉芝在后面撵上来,抓住他“咚”的一声翻上斗斗里,二哈问,“你咋跑来了?”
小五子说:“姥姥死了,我们安埋巴适一一”二哈问,你们咋不通知我?“昨天你们一家人闹得通街不安宁还能通知你?!我是让表妹与我一起去,女娃娃间好安抚花花呢。”
二哈急促说:“别说了,师傅,开大油门快跑吧!”一路上拖拉机“扑咚咚”地直喷黑烟,风驰电掣般来到官坝。花花一见二哈风扑扑地扑过来,倒在他胸前伤心哭着说,“定嘉,我没脸了,那该死的李大坏蛋害了我。这咋得了!我不想活了!”
“爸呢?”他问。
“爸听说了,跑去把他坏蛋的腿打断,又被抓来关起了。”她呜呜地哭诉着。
二哈气愤地说:“别哭,快收拾一下,跟小五子的表妹一道去他们家住下来,其他的事我来办。”
四个人坐在拖拉机斗斗里,林玉芝宽抚着她说:“小妹妹,别气,在农村这事儿也气人,当个芝麻大点的官就想占我们的便宜。你作得对,就是要与他们斗争!别怕,这二哈对人可好的,你踏实听他安排没有错……两个小女子在跳动的车箱里紧紧拥裹在一起。
第二天,二哈与小五子找到乡里安乡长,他正是当年的红专大学校长。他笑嘻嘻地说,原来是你!马同学。你与宋明花当初很要好嘛,咋让老李给撇下了?二哈睁大眼问,是我的错吗?我能搬得动他李乡长吗?他随便一拨就把我给开除了!我与宋明花是同学,只是当时说得来耍得好点。乡长说,对对对,我想我们曾在一个锅里扚饭,你要是不走哪有这场事。小五子气愤地说,是李乡长开除他回家的,当晚还报公安说学校开除的,让马定嘉受了不少的冤。
安乡长咋咋呼呼地叨着,这个事我当校长的咋不知呢?他叹口气说,这老李,真胡闹一一现在呀,他的这个事由公安来办,我们听上级的处理。宋明花在乡广播是临时的,现在出了这码子事一一你们知道农村还是封建的,名声也挺伤人,她老子为了她还打伤了人被关起在。让我们乡又损失个好的农村干部!这样吧,她暂时不要回来,你们好好安慰她,等她情绪稳定了我们再讨论吧。
小五子骂骂咧咧地走出乡政府,责怪说,真瓜!你还能听得下去?明明威胁估逼你,强行把你“开除”回家。乡上还说不知道,东指西捂不着要领!二哈说,有可能是李乡长个人干的。安校长说稳定花花情绪还是对的。
刚回家王三婶上门说,申报外来人口情况,你们说吧。二哈想,过去不敢说,现在花花名声扫地,只有将她扛在自己身上了。便说:“就说是我的对象吧!”王三婶哦呀一声,你不是报了林玉芝是你的朋友吗?二哈接上话,“一个是对象一个是朋友,没有错。”
她直盯盯地说:“马老二,你真凶,一耍就两个女的!你不要以为镇里武装部长与你个别谈话就飞上天,我对事不对人,你这个没改造好的社会渣渣,只有好好跟我挑煤炭,不要犯了男女问题罪加一等。”
黑夜,二哈思又想,花花玉芝独居乡下多危险!农村没个男人不得行,要想她们度过这困境,唯有自己下乡去。屋外“咚咚”打门响,嫂子在门外又呼喊,侄儿听到娘的声,又哭又闹要娘娘。妈妈说,大哈,看在娃儿分上你就让她进屋吧。二哈说,搞不好我让她来这屋住,只要你们和睦好。憋不住的大哈打开门,那女人进屋抱起娃儿,边喊幺儿边向妈妈下跪说,妈妈吔我的好妈妈,媳妇错了,永记你老人家的恩典好!
事后妈妈对二哈说,你哥大哈耳根子软听婆娘话,为了当城镇居民,挣个街上户口干傻事不少,你别计较。你要早点找个好女人成个家,别找那种女人丢尽马家脸。我看那个花花对你好,可惜出笨事了。女人呀,有这种事在身上永不好一一二哈忙说,妈妈别说这,这我知道。止做了妈妈的唠叨。
这天,二哈对花花她俩说,在这穷地方挤起没意思,我们一起去玉芝家,那里才是好天地。林玉芝上前在他额上“叭叭”亲两下说,乡下多好,我早想回去了。趁今天表哥不在家,我们赶回走吧。于是,三人悄无声息离家门,一路高歌缓步行。宋明花说,真的,看到青山绿水我也有精神。来到玉芝的住处,二哈宣布说:“我睡偏偏的柴房,你们两个合居一间屋。从今起我们三人同劳动,一个是我姐,一个是我妹,队里记工分分粮食,一个锅里扚饭吃。我们有双手,养活自己没问题。”
房好房孬在打扫。大家齐动手,一间草屋、地坝全给收拾好。菜园地、引山水,样样理顺就是新天地。三人累后笑,高兴唱歌又拥抱,这里就是我们家。“咚咚咚”山弯里来了一麻脸,他象老板样虎声问:“谁让你们这么狂?”玉芝答,是队长,这是我同学来家玩。麻脸双眼直盯二哈看,点头说,这个我见过,那次修草房。她,她的证明、户口拿给我看看。三个人怔了样,呆站一时没回言。
麻队长更有劲,威严说:“别以为农村旮,同样要证明印章红巴巴!”他伸手直逼花花说,“把你的手续拿出来,拿不出来送你到乡上!”说着要伸手,玉芝上前掀开他,高声说:“你少来,她是我表妹你要做啥?”她上前护着花花说,“别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你摸到她你试试看!”
麻队长有些呆,不住用手在篼里摸口哨,这是他职业习惯:喊民兵吹口哨。二哈从挎包里摸出报纸一大张说:“队长你放心,这是人民日报的报导,“我们有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我们是响应号召到你队。这是党号召,你是支持还是反对你惦量好?”麻队长慌忙说:“我,我拥护,我坚决响应号召!那,那,哪里批,准的?”二哈说,政府会统一给乡上下通知一一对对对,你们暂时住下,等通知到我,我就安排好。麻队长弯腰又点头,嘻笑对花花说,对,对不起,姑孃一一玉芝说,啥孃孃,是姑娘!对,小姑娘,原谅了。麻队长慌张溜走了。
三人皆大笑。二哈说,玉芝了不起,女中豪杰数你啦!玉芝说,我也是麻起胆子来蹦狠,还是你们二人给了我底气。花花说,还是定嘉有胆识,一张报纸把麻队长给轰退了。二哈说,还是镇是部长给的报纸好。管他的,哄过那贼眼就最好!
花花问:“在这里除了住着还干啥?”
玉芝说:“这下我要跟老师学医扎银针,当个农村的赤脚医生。”
花花说:“那,那我跟定嘉好好劳动一一”她猛地干呕吐清水,她停了一息细声说,“我心烦想呕,你俩要包涵。”玉芝说,你这是女人有喜害娃娃!“妈吔一一这才羞死人,我不活命了!”说着拿起行李带带要上吊。二人赶忙拖住她。左说右劝不得行,冲出门外要找那李乡长大坏蛋拼命去!
二哈站在大门外,双手张开狠声吼:“谁再闹我不认黄!进屋听我把话说完。”两个女人被他一吼斗然不吭声,瓜瓜地站着了。二哈说,“这个屋里我主张,男儿出力全由我,搞生产挣工分。花花的事我承当,生下孩子管我叫爹谁也别声张。对外花花是我婆娘!”
这声尤如晴天劈裂般!玉芝“哇”的哭着问:“我,那我又是啥?”
二哈怔了,他笑了笑说:“你是我妹子呀。”
“我是姐咋又成妹了?我,我又咋个办?”她抽咽说,“我原想我与花花搞竞争,生活锻炼我们倆,你该是谁的谁就享!”
花花转脸笑说:“傻妹子,啥竞争?我是让那李龟儿子害了,我不能污了我们的马定嘉。不是那坏蛋,我们好到天上了!”
二哈木楞楞地说:“别那样说。我没那福分,你们都是天仙女。都有美好的未来,我为你姐妹共劳动共生活,幸福又心安!”他大声说,“此事不再提,你们听到没有?”花花乖乖点了头,玉芝止泪咬唇半晌方点头。
两天后,小五子爬上山来指责说,我爹烧开水有工作,妈妈摆摊进合作小商店,那个大屋空着家。你俩居住多久随你们,何必来此受这般苦?二哈说,上面有政策,成都知青都到这里安家落户。镇里也说,我们有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支持我下乡。再说,你在搬运组,每天运煤经过这山下,我可间或与你揹煤炭,我们的油盐钱就有着落。这里好,二位妹子本是农家女,到此居住尤如鱼得水,你看花花也开心啰。小五子无话可回,想想对花花说,花妹子,哪天不开心了,下山到我小五哥的家!
开门一件事,林玉芝让二哈写一幅大字“草坝马式医疗点”贴在门板上。两个女人在门口坝前跳舞又歌唱,二哈拿出口琴吹得山间沟谷响:这里的兰天白云朵朵亮,我们学医治病为老乡。伤风感冒不吃药,腰痛腿扭扎针保健康。
沟对面的三毛丫子昨天崴了脚,老公揹她找上门,试探问,你们打啥子针?不吃药,不要钱的便宜我来干。二哈说,正二八经的医疗手段扎银针。玉芝说,那年我修茅屋他自己扎针就好了的一一对对对,那件事我知道,快给她扎针吧。免得我揹她走二十里,她痛我累当憨包(傻瓜)儿。
真也是,早上扎了针脚不烧,下午扎了脚不痛。三毛丫子睁大眼,惊讶这几根细千千作用大,傍晚扎针后柱棍回了家。俩口子高兴在埂上喊:“草坝马式医疗点”好!治病不要钱,揹起去走回家,硬是顶瓜瓜!
这天,林玉芝领他们干活去,在一片山坡上铲地点包谷。麻队长眼鹿鹿盯着花花问玉芝,你咋把他们引来了?王芝说,他是我表哥,你们不给他房子住,只有住我家。队长指着花花说,她呢?她?玉芝打哼吭说,她,她是我表,表嫂。哦哦哦,是嫂子?结了婚的!队长收了眼,随口说,工分咋算一一工分记我头上。对对对,队上就认你一个。回屋花花问,你咋说我是他的婆娘?玉芝说,一丑遮百丑!这一说就断了想你的、爱你的、恨你的所有非分之想!花花说,你咋不说他是你男人?我能说吗?你不骂死我!我说了,发问的人更多,连哈二哥也要问责我。这叫一说乱子多!
二哈扛着锄头进屋连声说:“说得好,讲得妙!玉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跟你爸学的一一医书中夹有你爸的书签,他用铅笔写上这句话。三人拥在一起跳:玉芝要成仙,学医还得先学做人好。
如此劳动几月余,队长笑脸变马脸。队上开会之后训话有改变,留下二哈与花花开小灶,玉芝跟着留下偏不走,她说,我要看看这个麻队长,人称的歪队长背着乡上如何耍把戏!麻队长拉长脸说,你们不要小看乡巴头,我们这里已斗争多。马定嘉你是地主仔儿,还是个社会渣渣,宋明花你当广播不好好干,男女问题把你清退回家。都有问题要好好改造一一
林玉芝大声说:“你歪队长胡说八道,拿出证据来!”
不想他真说:“破产地主有档案查,她的肚皮已经大。这是事实赖不掉。”
花花冲过去,憋劲抓住他说:“我与定嘉两口子,肚皮大你还奇怪了!?你跟我到公安,看是我犯男女,还是你污蔑胡说八道!”
三毛丫子高声说,人家二哈家医术高,医了张家又医老邱家,是个医道好人家。闹又吵、吵又闹,闹到乡上批评歪队长一通不了了。歪队检讨说,我是贫下中农知识少,误听传说就当真,赔礼道歉吧。玉芝问,余毒咋个办?我在队里大会上道歉,总该可以吧。
月余下来又热闹,成都知青插队落户在草坝点。队里保管室腾出来给其住,每月粮油还发生活费。玉芝越想不对劲,问队长,我们家二哈为啥没优惠?你当队长咋干的?歪队长说:人家成都来,他是山里娃,你没人家长得好。气得玉芝双脚跳,你歪队长念歪径,把政䇿胡乱搞。她睹气反映到知青办,才知道歪队压着事儿,一直未汇报一一知青办的人说,你等着吧,我们会很快解决好。花花又想说,二哈拦着说,爭那几个钱粮算个啥,我挑煤炭几天赛过它。
不久孩子“呱呱”叫,那是玉芝照医书所说,大胆首次接下花花生女娃。二哈说,我今朝升级当了爹,孩子生在广阔天地的乡下,取个好名叫天乡香,我买糖买奶粉喂活她。玉芝说,我当姑姑磨米浆、喂吃换洗侍候不出岔。乡邻社员、知识青年送米送蛋还送糖票和肉票,一时间,天乡香成宝贝公主众人誇。
二哈他们热闹才开始,轰轰烈烈文化革命来到。小五子说,城里大鸣大放大字报,斗争、游行阻断街,想抓谁就弄上台戴尖尖帽。二哈说,农村好,少惹事儿多干活,间天还可运煤炭,把天香养大就好了。
事与愿违真是巧,马家又出新闻一大招。这天三毛丫子老公赶场回来说,你在城里的哥叫大哈吧,他的婆娘把婆婆娘弄来斗,硬说狡猾老地主真该死了,害得娃儿孙子多年抬不起头。心肠狠多遭孽呵!二哈听得脑秃炸,这个鬼人多兴浪,不知哪天醒悟走正道!?等到小五子上山来问清楚。小五子断续说,岂止这件事,更有暴虐的事情,她扯火蔴把你妈妈周身活,还把火麻伸到身下胯,害得你妈在地上直打滚,街邻不忍拖开她。而今你妈在医院,你赶快回去看看她。二哈火爆爆地往医院赶,妈妈已生命垂危说不清话。妈妈拉着他的手,断续说:“哈,哈,得,得找个女,女人安个家,离那女人远点。那,那屋,半间也要,要安个一一家,”
二哈跪在病床前,答着话:“是,是一一”
宋明花与林玉芝在二哈身后齐跪下,抢着答:“是,我就是你的媳妇,妈妈放心吧!”
妈妈脸上浮起丝丝笑:“哦一一有,有媳妇,好一一”
大哈跪在旁边表决心,这个婆娘决不要,与她离婚让她回乡下。话未说完,官坝来造反派,一个留有分分头的指着二哈说,就是他的这个婆娘把我哥送入牢。他骂道,“一对狗男女,弄来斗争戴尖尖帽!”人还未认清,一阵揪抓把二哈、宋明花画花脸挂牌与当初的安校长一起㳺街道。半路上小五子领来红卫兵大队人马,才把斗争势头逆转,解救了安校长、二哈与花花。以牙还牙,反把那姓李的娃儿游斗通城,才将他赶出城回官坝。二哈对小五子说,事到此适可止,我回山上少事非。免拖累你以后遭报复受打压。
此事刚过不久草坝来了刘二杆子造反派,队上成立了指挥部,喊口号搞批斗,马二哈便成队上的批斗耙子,先是弄到队部去斗争。歪队长说,过去我说你是地主成分你狡赖,现在城里都公开了,你咋说?二哈想,不需辩,你随便。造反头头刘二敢、麻脸歪队长,劈劈啪啪列了二哈罪状几大条,一是为其地主成分翻案;二是,胆敢污蔑政府告黑状,攻击我们红色政权;还有当年实习搞破坏,典型的二流子一一社会渣滓;你下乡是假,躲避斗争是真,你在乡下道德败坏,养着两个女人,搞资产阶级享受……歪队长说,这个渣渣坏事多如毛,庆都装不了(罄竹难书)!批斗后送县里“大批判誓师大会”亮相批深批臭。
火急时来了林玉芝,她身穿黄色军官服,一身当今红卫兵打扮,身揹天乡香,手拿木棒棒站路口,大声吼:“你们造反我不怕,我也是革命的红卫兵!今天,必须把二哈人留下。我是三代贫农,我老子是为队上修渠光荣牺牲。谁要敢蛮干,在我这里通通把命留下!”
刘二杆造反司令和歪队长好惊吓,蠢蠢欲动要硬抢。玉芝亮出打火机,一手掐着直插背上的导火线说:“我背上娃娃胸前是炸药,谁要硬把二哈弄起走,我姑侄两条命与他同上天云霄!”
队长吓、二杆子司令更害怕,忙上前解释说:“别忙,别急,别点燃,别别别一一”
玉芝说:“你们的好话、情面全都假!只有把人给松绑,你们退后滚得远远的,迟了我就点燃它。”麻队长弓腰乖乖、呆呆退后去,玉芝手拖二哈骂,你这呆子快滚开,我要炸掉这尽干坏事的烂队部,让知青的点长管理咱!要动手,山下来了知青队,宋明花引来小五子的工人队,歪队长的杂牌军忙道歉,自愿撤退滚回家。这场爆破方才化险为安,响彻草坡山上山下,林王芝是爆破手,方圆几十里谁也不敢来惹她。
为此事歪队长对刘二杆子说,这个玉芝丢了我们脸,你有上屋揭瓦的本事,何不去“理抹理抹”(方言:偷偷调查之意)他们男女是否同睡一张床干那种事儿。刘二杆说,小拿小摸我能干,那倒霉的捉奸之事我不干。歪队说,你干好了我队上有奖,再说,捉奸一旦成功,今后队上再没人敢与我们对着干。
这天月昏蒙蒙夜,刘二杆从他们屋后山坡翻上了茅草屋的三花凼,进入到竹楼上,一共两间屋。一边两个女人正睡着,花花宽抚天香说梦话:天香乖香女好,揹起书包上学校……那二哈在哪里?他溜过正屋去偏屋,那偏房是农家养猪的粪池兼柴房。只听二哈鼾声如歌唱,一呼一吹不停响。刘二杆想,二哈真是瓜人一个,守着两个女人睡猪圈,是我都不干!硬是瓜到家一一“呯嘭”一脚踩空,他大声惊叫:“妈吔一一”随着尖利的喊叫声,从偏房凼头摔了下来,如柴疙篼样把睡着的二哈着实打醒。刘二杆“哎呀一一哎呀喂一一”直叫唤。二哈睁眼忙用电筒照,问,刘二杆,你咋深更半夜从屋上滚下来?两个女人跑过来质问道,二杆子,跷杆(贼)娃,你深更半夜竟“革命”到我们家?!谁派你来的?不坦白交待送“群专”跑街坐大牢!他“哎呀哎”地叫不停,二哈电筒一照一摸他腿说,别问了,他崴了关节一一二杆子趴在床上痛又叫,偏着头、护着脚,连磕头说,二仙女,哈哈叔,我的腿断了!快救救我吧!我求你们呀!二哈说,小毛病,不需我动手,王芝姑娘就能把你医治好。他转向玉芝说,玉芝姑奶奶,你有接骨斗準功夫,求你们救小的一命,快与我治治腿,别让我成跛子呀!说罢又不停地“哎哟,哎哎哟”叫。
两个女人笑得乐开花,玉芝上前说,我问你,你这烂二杆子,你还坏不坏乡里乡民?还坑不坑我们?他连声喊,我的姑奶奶,我决不敢!他磕头诅咒:我,我二杆子再干坏事就,就天诛地灭!二哈说,别说了,先救救他吧。忙点上灯,拿出酒精,玉芝沾上棉花说,我们是看在我哥的分上饶了你,好,看你二杆子的运气好不好。让姑奶奶来调理你。说罢一阵掐柔,一边骂:“你这跷杆娃儿不消打,姑奶奶双手一伸一掷,看你娃儿还造反不造反!?”只听得“咔嚓”一声,只见他大汗如淋,伴着“哇哟一一哟”叫声后,直挺挺躺在床上。玉芝说:“二杆子,你娃儿运气好,姑奶奶今天让你脚掌关节规位了!”二哈说,今晚是回不去了,你与我将就一夜吧。二杆子倒头如蒜,直呼姑奶奶你手真毒,整得我好痛又舒服!救命菩萨永不忘,二杆子再有造次非娘养!
第二天,刘二杆子的爸领着一帮人,他娘一手捥着三尺红布,一手提着一个二刀肉,“啪嗒啪嗒”来到“马式医疗点”。还在坝子外的坎坎上就把锣鼓响器“咚咚呛、咚咚呛”敲得格外响。刘大爹粗嗓子喊开了:马式医疗点好又强,我们村里男女都沾光。老张的腿老丘的腰……还有我的报应娃儿出丑摔伤脚,昨夜将他治疗还管吃管住不收钱。老子说,平时教你务正业,你偏偏斜门歪道干。他娘说,你好意思爬人家女儿房,出了报应理当挂红僻斜场。说罢三尺红布挂在“草坝马氏医疗点”眉头上。二哈摆手说,感谢大爹大妈好心肠,你们咋知道这场事?他娘说,那娃儿摔下的叫唤应山应水全队都传开,正是好事不出门,丑事山沟河谷传。正说话,玉芝、花花从山上砍青菜萝卜回来,笑着说,这是我与二哈哥学手艺的练兵场,正好为我们医术把名扬。乡里早就催办医疗点,就是麻队长揑着不肯放。刘大爹说,这不是把我那干儿叫了来,立刻办。
麻队长一脸笑说,队里多谢干爹发展茶叶的支持,办办办,改名就叫“草坝医疗点”。大娘教育二杆子说,快与玉芝妹妹行大礼,她是你今生的女菩萨,要烧高香永不忘。二杆子背靠墙手扶门框行大礼,连喊女菩萨,你是观音转世还,我永拜你在神坛。我要保护你,谁敢乱造反,我就和他拼着干。正说着,对面山峪铁皮话筒吼声传:“麻队长,快来哟,这边有人在队里要造反!”二杆子说,老子司令都不造了,谁还敢?揍他去!人声吼,锣又敲鼓咋响,正是东边理顺西边咹。人们说,这乱场子不知要闹多久,何时才收场?
众人望,心期盼。文化革命收了场。军宣队、学习班,各自对照政策检查反省洗思想。林玉芝交待爆炸物,她坦然说,他们蛮干我没法,我安排宋明花搬救兵,急中生智演了这出空城计,背上除了娃娃身上插的一截导火纯外啥都没有,火纯还是我爹死时留下的纪念物,想不到竟吓退了那造反的刘二杆!
小五子承认,我用以牙还牙的方式治服武斗,那些都是我们红专大学的同学,其实我无一兵卒。宋明花说,女人最怕名誉损,那姓李毁了我一生,我是打掉牙往肚里吞,心里有苦我自知。我有爱不敢说,也不敢与二哈续前情缘,不舍不忍拖累他一生。
二哈说,出身问题缠我多少年,镇里说纠了,挡案上又说有,到底是啥我被弄糊塗。所以,我躲避我低头作人,结果是越陷越深。我唯成分怕成分,忘了相信政府听指挥,自我提高积极上进。
麻队长韦起包“斗私批修”检讨好,哭诉自骂要重新作人。乡上见他态度好,让他暂时继续干。他又高傲了,这是不干队长干村长,米汤泡饭一一官还原职吗!现在还是我老韦说了算。
知青络续要回城,二哈已在回城安置中。麻村长借故未接县乡通知令,稳起不偷,对二哈返城不上报不推荐,急得花花、玉芝心如焚。花花在村上的幼儿园听成都知青讲,队上有去犍为师范读书一名额,他们要回成都都不去,二哈是符合条件的当然人。花花与玉芝悄商量,争取这个名额让二哈去读书,决心破斧沉舟找他盖章报乡上。
这天麻村长在村部打呵欠,迎面传来玉芝招呼声:“哎一一村,村长好呀!”玉芝满脸笑,进屋连声说,“我找村长办件事,盖个章。你办成了我给你当媒人!”麻村长对她心有余悸,听到为他当媒人又来了兴致问,你办啥子事?你与我介绍谁?人才如何?
玉芝信口而说,被他一问,她还答不出来。她急中生智说:“你别慌,我问你,人家小范找你开证明,你干了啥子?”麻村长装正经说,我,我办给她了呀。“少装象!你调戏人家,小范把你告乡上。”他吃惊又干笑说,那是她污蔑没证据,我不怕!
玉芝又说另一条,你觉得宋明花人才如何?!他答,好是好,就是婚过了,我可是童子娃儿哟!她的妹一一妹如何?麻村长问,真的!?她有妹?好久见面?玉芝说,你先给我出证明盖个章,我才给你说下文。他说,拿出来我看看。玉芝大方地给了他。他左端详右看看,一字一字地念:今证明马定嘉回家一一啥意思,他回家要证明吗?她说,我们“医疗点”暂时不干了,他要回城去。
他笑说,这好办,你先说她妹叫啥名字,不,她没有妹,我调查过。哼,你骗我,你欺骗村干部是犯法的!你说!你说她的妹是谁?玉芝慌了,吞吐说,我,我一一他恍然大悟说,你不是她的妹么,啊!他一下子明白了大半截。自叹,哎呀,我这笨人,原来是一一你!你要嫁给我!?她咬着嘴唇不开腔。他受宠若惊的忙说,对,快把那马娃儿赶走,我们俩就交上了一一那那,这个章我盖,盖!他拉开办公抽拿出印油,撩起衣衫从腰间露出的大木头印上油,侧弯腰在证明上盖了章,接着把办公抽一关说,不忙,你嫁给我有啥为凭?哪天我们结婚?王芝背过身子顺手换过证明就向屋外跑。他才发觉手压的证明变成白纸一张。这还得了!他挣起一把抓住她后背衣领,一下子撕开了衣背,身上的肉亮亮地露出来,他好像闻到肉香,大胯步上前挥拳是打是抓又紧抱住,玉芝躲闪被他一掀抓“扑咚”摔倒在街檐坎上。只听得她一声惊叫“快来呀!歪队强奸人哟!”
宋明花火匆匆地跑来了,村上的造反派二杆子来了,接着村委和社员都来了。花花忙去扶玉芝,这才发现玉芝摔得一身血和伤。忙脱衣服与她掩上说:“韦没包,你把我们玉芝的腰和手臂整伤了!这下你脱不了爪爪!”玉芝躺在地上掩着自己的身子,气愤地说:“你狗东西大坏蛋,见女人就耍坏。快扶我起来,我要与他拼命!”韦没包一看事闹大,双脚一弯跪地上,磕头作揖说:“姑姑、婆婆、奶奶,我错了!”他转身对王芝说,“姑奶奶,我扶你起来,你打我吧。”他自打脸棠说,“我,我敷汤药给医莎费一一”玉芝连吐口水骂道:“你,你这坏蛋滚开!”二杆子说,别跟这烂人说,看把你人打赃了。他龟儿韦没包专吃欺头,文化大革命喊我造反;他喊我去偷听二哈和你们睡觉,让我从楼上摔下来,还是你们医疗点给治好。你竟敢在大白天干这伤天坏事!送他到乡公安去!正此时乡公安同两个女知青爬上埂,女知青怒指他说,我们回成都开证明换粮票,他就估逼我与他睡觉……一手遮天的歪村长瘫倒在地上说,我有罪,我改正,我坦白。乡公安说,你真胆大,你奸污女知青的事正在调查,今天又在光天化日之下侮辱妇女!说罢,连忙安排人,把林玉芝送到乡上治。将祸害草坝山村的麻村长韦没包押走了。
下午,二哈挑煤刚回家,还在屋前未开口,花花母女喜又笑,花花说:“草坝村的马定嘉经县乡批准,到犍为师范校读书去!”她高声说,“马定嘉,你多年梦想读书的愿望实现了!”
小五子汗淋淋跑上山,报告他顶替老爸进红专食堂,当厨官师一一成了国营食堂的正式职工,他体面地说:“多荣耀!今后请你们好好吃吨饭!”花花抓住他俩双臂直摇晃说,男儿有志在四方。小天香依呀叫,爹爹高中要吃糖!花花煮了老腊肉,把不多的大米闷了饭,二杆子还拿来包谷酒,说是饯行吃团圆饭。席间二哈颇作难,高兴的是读书的多年梦想实现了,担心的是这家子以后生活怎么办?
花花高兴地端起酒杯说:“别多想,为你能实现多年梦,我敬酒一杯一一”在旁边的玉芝刚端杯,头一偏倒在桌子上!二哈赶忙扶起问啥事,这才发现她手臂和身上包扎沁出殷红的血跡,忙问咋这样了?花花吞吞吐吐才将为骗韦没包盖章、抢证明之事说出来。说:“这是韦没包那坏蛋将她啃嚼又打伤,包扎不够伤口渗血所致。”
二哈说:“咋这样干?这样来的名额我不要!这个书我不读!”
花花说:“乡上早就决定了你的读书名额的。乡长还批评了林玉芝骗开证明之事,也检查乡上工作不到家,被韦没包这种人作案钻空子。还说,今后乡上。再不许,也不能发生这样的事。”二哈急得直擂胸说,你们咋把我读书看得这么重,让我妹子受欺又受伤,要这样,我是决不去的!
“咚咚咚”花花母女连同二杆子统统跪地齐声说,二哈别这样,读书给人知识和营养,有了知识才能充分发揮自己的特长。小天香也下跪伢伢语:“爹爹没斗气,你教女儿要读书岂忘了,不读书社会不进步,日子过不好。”二哈抱住乖女反向她们弯腰致歉说,定嘉不才深深感谢俩姐妹,我永将你们的深情记胸怀。读书这去二三年,我揪心你们、你们的的生活咋安排?
花花说,官坝说让我回原单位,我想在那里当幼教,既教好天香也把小娃娃教育抓。小天香在旁边说,谁要你教,人家已是一年级的大班长。以后我要与爹爹一个样,当老师把你们教。大家哄堂笑,现在的娃娃不得了!
二哈看着玉芝问,你呢?玉芝细声说,乡上那天对我说,已经决定让我去县中医班,学推拿针灸和中医,学好回来把村上医疗站搞。
刘二杆最后塞塞逼逼(方言:难堪的意思)说,我过去游手好闲不搞生产,还有小拿小摸。是二哈和两个美女的言行让我懂得爱生活、爱劳动,爱他人就是爱自己。从今后我要在这儿坚守这片山林地,把我老爹的制茶手艺继承下来,发展山上种茶业,把草坝建成茶山。欢迎你们回来我们共发展,把乡下建成与街上一个样!玉芝脸上露笑说,我就喜欢你敢想敢说又敢干,浪子回头金不换。
小五子说,这里是我姥姥和表妹有纪念的草屋,等我出师后在这山上开豆花饭店,让挑煤工和来往村民吃上滚豆花、老腊肉的热菜饭。和二敢一样,首先修路通车把闭塞的草坝建设成美丽的山村。
二哈感叹地说:“不说过去好与孬,关键是一切向前看,把自己的人生路走正走好走顺畅!从今天起,各有各的目标去奋斗,待我三年读书归来共同干!
这天,宋明花正式接到落实政策通知回官坝,二哈坚持先送她回家,再去犍为上学校。天香拉住玉芝说,姑姑,你也要送我和妈妈。玉芝说,这次姑姑决不当灯泡,让你爹爹与妈妈好好说说话。天香说,羞羞羞,姑姑是看上二杆叔叔把爹丢!玉芝撵去抓天香,天香早骑在二哈肩头上下了坡。花花撵来说,天香乖,下来自己走,爹爹揹着行李再扛你不好走路呢。
一路土埂宛延,伴着埂边的引水渠,细水涓涓如歌吟,山风徐徐拂面酥。花花说:“真是和风花香鸟语的好地方!这一住五年多,待要离开方觉真可贵!感谢你,为了我们母女误了你青春时光我心痛。”
二哈笑说:“你也诗意舒情怀,回了当年的播音文腔调。”
“形势逼人呢,我得加强练基本功,不是咋敢上岗。”她说,“你不要回避,我真要感谢你,我们母女这几年全靠你。”
“说谢,我还得感谢你们两位呢,没有你们我还不知在干啥。有人说,人要结了婚才算是生活的开始,我不赞成这个说法。正如我们点上的知青,他们青年男女在一起,那才是丰富阅历、锤炼我们的人生!还有人说,结婚是占有。为什么占有?你们都是独立的个人,凭什么该被男人占有?!你说一一”
她打断他的话,突发地问:“你舍得这个地方吗?你舍得玉芝吧?”
“那,是,她、你,还有这山这水我都舍不得。说真的,我最不放心的是你!”
她笑,喊着天香别跑远。天香喊,爹爹,快看!前面是你们挑煤炭歇脚的地方一一半边庙儿吃午饭。二哈说,你咋知道的?那是妈妈时常叨念的话,歇了脚还有两小时就该回家了!二哈说,我们天香说得好,你和妈妈都念着我好。天香说,爹爹梦里还喊花花呢。别乱说!花花打断她的话说,小鬼头,啥都瞒不过她。
半边庙,这是山崖上削下的平缓段,一面依山一面伴草坝溪沟,不足五十米长的廊道依山而建,一披水的瓦屋盖,崖上塑有三尺见方的土地菩萨。几根支撑屋盖的立柱由四段长木板连接,便成了傍山岩的长廊,便成为由此过往的山民小憩之地,也是当地信佛者求签拜佛的地方。现在这里的一尊土地菩萨,早被红卫兵灭“封资修”给毁,陡峭的崖上只留下深陷的方框。他们来到长廊,花花帮他卸下身上的行李包,坐在半边庙的长条櫈上说:“这几年我们都老了一头,你该想想自己的婚事了。”
他冒出一句:“啥老不老的,我觉得你还是在红专大学一样,年轻漂亮。”
“乱说,天香都五岁了还年轻?我是真心对你说,你快与玉芝成家吧。”
“玉芝?”
“是呀,她就等你开口呢,你不要看我,我拖得你够烦的。我的心已死了,别老盯在我呀一一”花花身子一动一仰倒了下去,二哈慌忙抓住行李包的揹带网住她,将她拖来揽在自己怀里。她“哼呀呀”的低声说,别动别动我闪了腰。二哈低头问哪不舒服,她双手吊着他脖颈,梦魇絮语:快快,抱紧我贴进我……二哈急切地贴上去,嘴贴着她的脸轻声说,别怕别怕有我二哈在一一”天香手拿油菜花跑过来喊,羞哟,爹爹啃妈妈!二哈一抬头,呀!行李落掉落在溪沟里,他揽着她丢不了手说,这一一花花睁开眼埋怨说,就你,你二哈!行李丢了这下咋办?二哈吃惊问,你已喊二哈?天香拍小手跳蹬说,妈妈耍赖爹爹,是你丢行李掉下沟!二哈侧过身子扶起她说说,不说了,丢了制新的,乡上发了行李费正好用得上。现在我们一起轻装打道回府一一向官坝走。
当年的安书记在乡党委办公室接待了他们说:“宋明花同志,过去我们工作粗,对你没有尽到责。现在规范了,你要好好将乡上播音工作搞起来!你还年轻嘛,我们从头来……”
宋明花高兴地抓住马定嘉,激动地说:“谢谢政府!我,我一一”
“你先休息两天,后天到乡广播站上班。”
“我,我爹一一”
“你爹么,还是当年的劲头,回家上了大堰工地,一个大锤十五斤,他一口气要打二百下。劝他歇歇气,他说劳动改造五年半,少为大伙办事得把缺失来补上。他呀,就是少知识鲁莽干错事。”
家还是以前的家。二哈打扫卫生说,这是当年你爸掀翻桌子的地方,这是你当时穿着短衫去干活儿的地方,那时你多强。她问,你还记得?这是我多次夢寐的地方,能不记得?!真是晃如昨日!我就想看你当年那能干!她沉思后说,往日就象画儿在眼前闪。二哈撫着她说:“当年你曾说,你干工作养活我,多豪壮!过去的事已过去,不要久陷在那坑中打转转。你看明月为我们照亮,明天定是灿烂的阳光,政府为你搭了台,乡广播站就是你的新的战斗岗位,你要重振勇气迎着生活上。”
她紧依偎着他说:“我又象回到当年红专大学,夢萦我们的未来,向往有新的生活一一”
“对呀,就是要那样!你看,政府为你纠错平反,让你回到广播站。小五子事事支持你,默默地为你作了不少的奉献,怎么样?”花花吃惊问,哪个小五子?啥怎么样!?
“哪个小五子你都忘了吗,武晓丁!我们最踏实的伙伴!他暗恋你,你该是知道的。”
“他,你知道我从被那坏蛋糟踏后,对这些无感想一一我不能把你们污染!”
“那不是你的错!你有责任重新好好生活!还有玉芝的无私帮助。我们没理由不好好干!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离开。花花,答应我你能不能做到?你的生活路还长。让我们共同去创造吧。
花花说,凭你这句“让我们共同去创造”,我同意,我还要监督你,让你、让我们都有美好的生活!
二哈官坝回来,又约武晓丁一齐去中医班看林玉芝。玉芝兴奋说,感谢二哈的医书,让我有底子,学习起来不腾云坐飞机。小五子问,你们原来都叫他大名,而今咋不尊重叫绰号?她说,我想过,叫大名显客套不亲切,叫二哈心里爽。
二哈说:“随你叫,你们都是我的福星一一”
她抢上话说:“我们都是你妈妈的媳妇儿!”
小五子打断她的话说:“好意思,二十岁的傻姑娘!”
“人家当着他妈妈承认了的。”
“别说那些无用的话,我看刘一敢对你多好。”
“二杆子我不稀罕,他还得努力!”
二哈说:“我看真还行呢。”她偏头说,我偏要与花花争!争个输赢!二哈说,“别说这些无用话,我与你表哥来是给你个定心丸,要你安心学习不分心,从这月起每月我俩负担你生活、学费各五元,直到你开店挣钱为止。”玉芝扑上前抱着他跳又喊,你不挑煤哪来钱?他说,“师范学校国家发生活费,我问了,学校搞勤公俭学能挣点钱。”她猛地往他额头亲个吻说,这下我有双保险,我要用优异成绩感谢你们的奉献!
正好有人带信说,一个叫刘一敢的人让你们快到车站去帮忙。他们跳上一拖拉机,到站上正遇着刘一敢急得团团转。他说,成都知青帮他忙,联系了制茶机器运来站,货车坏在半路上,正筹没办法。小五子说我到汽修厂找车找师傅,大家一同去帮忙。
老牛破车“咔咔”响,修理整好天昏暗。路边店招待师傅吃了饭,找来拖拉机“咕咚咕咚”运上山。车撞大石头跳几跳,玉芝摔倒在坎下的河沟的石头上,连声呼喊没声息,二哈说,快抬走,疑是昏厥救在先。二杆子捞起人粗声说,哈医生快跟上我。揹着玉芝回家爬山忙。
掐人中,扎合谷、足三里、金太阳,平呼吸、舒四肢,按摩、推拿、理顺肠,二哈忙得汗直淌。刘二杆嘶声报怨、不住地呼唤:你这冤家要我命,为我办事若舍命,我罪过大了咋收㘯?!二哈招呼说,别嚎丧,现在要的是让她安静地回还。小小草屋静无声,屋外风声似停缓,小五子急得悠晃晃,时间过得真好慢。猛地“哎一一吔”细声叹,二哈高兴说,快快快,人回转,我们的乖乖呼吸了,快烧热水与她敷身上。
水烧好,谁来敷擦犯了难。二哈说,我们玉芝是处女,她是金枝身,这事儿不能闹着玩。小五子说,你是医生该你办,我是她表哥表个态,她又爱着你,就你做没意见。二哈连摆头说,不不不,这事不能草率办。
静又长,时间过得真正快,不能贻误治疗好时关!小五子顿脚说,你,你说怎么办?
二哈转过身对着刘一敢说:“我知道你想着我们表妹不敢说,你过去做错事要认真改,你要保证终身对她好,今天我来替她说,你要把她保护好,如果她醒来不反对,她就属你了!”他转过身子对小五子,也对二杆子说,“怎么样?表过态。”
小五子怔着盯住他说:“你,你替她作主?!”他见二哈沉着点了头,无奈地说,“也一一好吧。二杆子你得向我们表个态!”
刘一敢楞住久未缓过来,猛听表态这一句,方才如夢初醒说:“我二杆子刘一敢当作二位哥哥表个态,我将把林玉芝作为我宝贝,有我就有她!我永远爱她护她一辈子,永不分离到天上!”
瞬间三人都大笑。二哈交待推拿、按摩方法后,拉着小五子走出草屋说:“快开始吧,你照我刚才那样将她敷擦好。”
屋外天上一轮圆月亮,皎洁端端地照地上,山坳蒙笼人影斜长,见证救人关键时刻。二哈舒口气说:
“终于把玉芝救过来,算办好心中这件事!”
小五子说:“你呀,真怪!又将她一一我的表妹一一给打发了!”
二哈说:“不能这样说,对姑娘要真心。象我这样走过弯路的人,要慎重一些,我常想,自己能给姑娘带来什么好呢?!我都不知要飘到哪里去呢。”他撫着他的肩说,“武晓丁哥儿,我己把你暗恋花花的心声转达与她。多好一个姑娘,你勇敢去争取吧!”
他反转身擂着二哈,狠狠地说:“真该打!我是恨你优柔寡断,心痛她和你呢!”他停了一会,半玩笑地说,“你可打发了两个姑娘!我看你要打发多少一一”
“没有了,再没人会看上我这个马二哈的。”
作者简介:
唐国璋,男,汉族,四川马边彝族自治县人, 县水电局退休高级工程师 ,水利部水土保持部颁监理工程师。中共党员。退休后从事文学创作,出版有长篇小说“小镇岁月”、“白果树”。发表网络文学“往事云烟”、“宋拉大轶事”、“三上灯杆堡”等及诗歌多篇。其书法获二000年度“中华杯”优秀书法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