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不该被遗忘的作家
——读延川籍第一代作家高深作品集《兼差》有感
文/徐长玉
高 深，男，原名高家柳，字屏五，笔名高原等。1908年出生于陕西省延川县修德里（现文安驿镇禹居社区） 老庄河村。曾就读于陕西榆林中学。毕业后因参加当地革命活动被通缉而流落北平。在北平期间，曾经营过华北杂志社，没有成功。一度在国医求实月刊社帮忙。期间，主要从事小说、诗歌、散文和杂文创作，曾有短篇小说集《兼差》（1944年3月)问世。被公认为沦陷时期一位活跃在北平文学界的青年作家。因长期生活困苦，不幸染上肺病，于1943年含恨离世，年仅35岁。
① 我是如何知晓高深先生的
因了崇拜路遥的缘故，近几年，本人对延川籍作家表现出了浓厚兴趣，除了路遥的全部作品外，我还拜读了海波的全部作品，以及曹谷溪、曹伯植、陶正（延川知青)、冯山云、冯向前、远村、梁向阳、苗秋燕等十多位延川籍作家的部分或个别作品。
2017年春的某一天，我从朋友圈看到延川籍作家梁福誓先生的一篇小文，说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北京文坛就有一位知名的延川籍作家，名曰高深。这极大地激发了我进一步了解高深和拜读其作品的兴趣。经与梁先生联系，本人很快便与高深后人取得了联系。
不久，高深侄孙女姊妹二人带着高深先生（他们唤作“三爷”)的书来到本人办公室，欲捐赠给延安大学图书馆。这令我颇为感动（彼时，本人系该馆馆长)！
交谈中，本人怀着颇为好奇的心情，打破砂锅问（瓮)到底地了解着高深及后人的情况。高深侄孙女俩也情绪特别激动地给我介绍了她们心目中的三爷”：“我们老爷一共生了三男四女七个娃娃。我们三爷长得一表人才，参加过革命，当过地下党，坐过牢。投奔北京前已经结婚生子，到北京后，上过大学，可是有本事了，不光会写，还懂得几国语言哩，音乐、体育也样样在行……”
听了她们姊妹俩“争先恐后”地动情讲述，我为她们对自己从未谋面、并且已经过世70多年的三爷爷能够有如此深情而感慨万端！
我说：“你们咋就有这么厉害的先人哩，我的祖辈们不要说能给后人留下来个只言片语什么的，像我爷爷、二爷爷，就连一张照片和生辰八字都没给我们留下来。”然后，我又连连夸奖她们对自己“伯叔爷爷”的大爱！“要是我的侄孙子、侄孙女将来也能像你们一样执着地对待我曾经出版过的几本书和现在所写的文字，那我付出再多也都值了！”
② 《兼差》内容梗概
2017年9月，组织安排我到省委党校学习培训两个周。出发前，我毫不犹豫地带了高深先生的《兼差》，并利用乘车和培训的间隙逐字逐句读完全书。
本人所读的《兼差》一书，并非高深去世第二年业已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兼差》，而是由10岁便被高深带到北京并一直相依为命的妹妹高其华于2013年收集整理而成的高深先生的文学作品集。
全书共包括:
代序:两篇。分别是北京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张泉先生的《污浊与贫病中的反讽与抗争》和原人民出版社社长姜德明先生的《描写饥饿的作家》。
第一辑:小说8篇。分别是:《孔庙里》《老彭》《新秋》《一个恶人》《白面》《洋服》《自杀》和《兼差》等。
第二辑:诗歌21首。分别有:《幻》《卜》《出世感》《毛毯》《弃儿》《日子》《我是谁的选民》《蟹的厄运》《自慰》《自私到家啦》《给<大地的波动>的作者》《苦难的享受》《没有灵魂的人们》《奴隶之爱》《生活的列车》《生之宪章》《他们都微笑了》《八月的罪人——献给我的母亲》《月亮三部曲》《豹之死》和《希望》等。
第三辑:杂文10篇，分别为:《致小倪》《臭豆腐》《金鱼》《木刻与世界语》《我的真面目》《我对于<大地的波动>的感想》《信》《蜘蛛网》《我不跟你去》和《一路平安》等。
附录:同时代人对高深的评论7篇，分别系:《哀悼高深先生》《哥哥的死》《悼高深》《给死者和活着的人》《我和高深》《高深死了》《<兼差>题记》等。
另有《跋》 和《写在饥寒之间的文字——编后札记》2篇。
高深小说中的“兼差”，就是今天人们所说的的“兼职”。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北平，一个职员仅仅靠干一份工作，往往难以养家糊口，所以，多半得兼职干几份差事，作者高深也不例外。即便如此，绝对贫困仍然是当时社会的常态。高深以《兼差》为题发表的这部作品，只是其众多作品中的一个短篇小说，但因敏锐地捕捉到了当时流行于下层社会的这一悲惨生活景象，而成了他的代表作。由此，不管是1943年印行的高深短篇小说集，还是2013年出版的高深文学作品集，都以《兼差》冠名。
在短篇小说《兼差》中，主人翁（公职人员)在兼差当人力车夫时，竟然发现其女儿为了补贴家用竟不惜兼差作暗娼……
抚今追昔，如今，绝大多数中国人仅靠一份工作就可以养家糊口了，甚至建成全面小康社会了，而基本不需要“兼差”，除了极少数干部和知识分子，因工作需要，而不得不身兼数职外。但他们兼差，虽然偶有“分身无术”之累，但也应该感到无尚光荣，而绝非为生活所迫！仅从这一个方面看，百年以来，中国的社会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迁啊！
③ 我的读后感
起初，我是带着强烈的好奇心以及试图把高深先生的作品与路遥、海波等延川籍作家的作品作一比较的态度来阅读的。但读着读着就觉得不是猎奇和比较这么简单了。
我深深地为高深先生贫寒、苦难而极其短暂的一生感到痛心和惋惜。也深深地被他正直善良、同情弱者、珍爱生命、崇尚自由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更被他富有诗意、充满正能量而又带血的文字所打动！以致好几次禁不住潸然落泪！
读高深的文学作品，让我对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的国情与民意，对日本侵华给中国人民带来的屈辱与苦难，对国民党溃败与民国灭亡，对共产党胜利与共和国诞生，以及对人性的真善美与假丑恶，有了比历史教科书更为生动、具体、形象和深刻的认识与体会。
当然，读了高深先生的《兼差》，也使我感觉到，高深与路遥、海波等虽然是不同时代的作家，但他们还是有许多共同之处的：比如，他们都是有着强烈“政治欲望”的作家；他们都是有过饥饿经历并描写过饥饿的作家；他们都是把笔力聚焦于底层百姓和小人物身上的作家；他们都是鞭打假丑恶、弘扬真善美、提供正能量的作家。当然，他们的区别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当然是时代背景、写作素材的明显不同；然后特别是语言风格的不同：高深虽然出生自延川，但“少小离家”，仅在北京就生活了10年之久，所以，作品里除了极少地方有信天游、陕北方言等的痕迹外，几乎都是“京腔京韵”，而路遥和海波等则不然。
读了高深先生的《兼差》，也使我坚定地相信，高深后人对她们“三爷”的评价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她们对自己“三爷”的了解，实际上主要也是出自这本书的！而我拜读过这本书后，和她们有着强烈的共鸣！
读了《兼差》一书，让我不由得对作者高深先生产生了无限的崇敬之情。作为一位上世纪初出生于贫穷落后的陕北地区的农家子弟，高深先生从小便树立了远大志向，能够像刘志丹、谢子长等青年才俊一样，远赴榆林中学求学，并积极投身救国救民的革命运动之中。在因身份曝露而遭到通缉后，他不是逃回农村，隐姓埋名，苟活一生，而是舍家弃子，不远千里，来到京城，谋求发展。不论其结果如何，仅就这种远大志向和巨大勇气，不说当时，即便今天的陕北人又有几人能够做得到呢？
在滞留北京的10年间，不断陷入生活绝境的高深，没有悲观失望，颓废沉沦，而是弃武从文，写出大量揭露日军占领下各色普通百姓陷入悲惨生活境地的不同题材的美文，以此表达自己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无比愤慨，对国家独立、民族复兴的强烈渴望和对广大人民群众的深切同情。
难能可贵的是，在京城这个文人云集的地方，来自文化贫瘠之地的陕北人高深竟能赢得一席之地，甚至被公认为是沦陷时期北平小说界的优秀作家之一。正如与他同时代的沦陷时期著名作家袁犀所说:“高深是一个必须令我们记忆的人”，因为他是北平少有的“优秀小说家中的一个”。而在新中国成立以后，著名作家、人民日报出版社原社长姜德明也说:“高深是一个刚刚闪露创作才华便不幸陨落了的星辰，他的《兼差》也还有不够深厚成熟的地方，但是把它放入整个抗日战争时期的小说之林，我看是当之无愧的。”
十分遗憾的是，这样一位刚刚崭露头角的青年作家，在35岁的大好年华，竟因贫病交加而含恨离世。如若不然，他在文学领域一定还会取得更多成就的!
略感欣慰的是，虽然因为英年早逝，高深的大名一度被世人遗忘，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近年来，高深先生被全国文学圈重新打捞了出来，而研究他的人也多了起来，就是明证（参见《高深:一位重新被打捞的沦陷区时期的青年作家》，作者:梁爽，复旦大学；《高深——描写现实的作家》，作者:李启慧，中国海洋大学)。
按照公认的说法，延川县是作家大县。按照梁福誓先生的说法，延川的现代作家可以分为五代，而高深则是第一代。以上说法如果不错的话，作为陕北人，特别是延川人，难道不应该为能在自己的家乡，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走出这样一位活跃在京城的作家而感到自豪吗？难道不应该铭记而不是被多数人遗忘吗？而陕北特别是延川文学圈的同仁们，难道不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吗？
作者简介：徐长玉，陕西志丹人，经济学博士，教授，曾任延安大学社会科学处处长、图书馆馆长，现任延安市政协副主席，民进延安市委主委。
（本文转自2022年12月12日徐长玉美篇。 照片由梁福誓先生和高海冬女士提供，一并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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