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荒野苦旅
文/吴高
我去过的地方不多,读的书也还少,但心里老惦记着荒野。一片尘土飞扬、沙云漫布的无垠原野,尘是灰尘、土是黑土,树可以有几棵,草也有几株。裂痕贯穿褶皱的大地,略微透过几束亮光的天空紧扎扎地罩在她的上面。你若想眺望远处,目光也会被这天地吞噬、遮蔽,枯风也轻轻吹,瘦云也慢慢地动。一缕紫红色的银丝游荡在空阔、寂寥的夜空中,黑洞洞萦绕这么一点色彩只显这木森的荒野更加轻盈和深邃。
荒野本是一个原来,一个真实。我身处这荒野,最荒凉的旷野,犹如最凄冷的废墟。暗淡的夜发出冗长而嘹亮的喊叫,不可名状的声音只有我的心里听得最真实。我的呼吸似这夜里茫茫浓雾的起伏,我实在想拨开这浓雾好好看看这天,就好像潘多拉盒子里压在最下面的是希望。哪怕这雾后面是一轮明月也好,这样至少能给我在这窒息的荒野带来一点诗情画意的忖度。我真有这么好奇过,若可以 ,我还想将这场景如实临摹下来。如用笔,该用湖州羊毫,如用墨,该用庐山松烟墨,如用纸,该用李氏澄心堂纸,如用砚,该用端州子石砚。但我孑然一身,独处荒原,既赏月不得也不得赏月。没有沉甸甸的淋漓感,不到境界,不识离别,我的故事太少,不能打动别人更无法感动自己。这荒野能给我至少见见些原来过去,这些过去并不需要我实实在在地重复,而是能有无穷的感受就好。我确实很期待,荒野是一座无穷无尽的文化宝藏。只要我能打破这昏茫暗淡的天色,揭开浓郁迷漫的雾霭,哪怕透开一丝小缝隙都足以有匪浅的受益。
打磨荒野这块宝藏要宛如诗人打磨句子,勇士打磨耐心。我不愿盘腿坐等着荒野的旧迹嵌进我的脑子,到处走走、随便想想。我的可见度并不高,黄昏时还能看到远处戈壁的榆树林,现在却连脚旁的骆驼刺都时而不见。我行走在这莽莽原野上,如同从远古洪荒走来,带着无数的脚印,带着马蹄声,影子里映出秦人的盔、汉人的甲、唐人的戟、宋人的枪,带着呐喊声,影子里又映出,长安的诗、洛阳的赋、杭州的词、大都的曲。如此的时间长廊之中,山川大河都属微尘,血肉身躯皆是泡影。但先人们都来过此去处,打磨过这座荒野。我行经的一处乘风,说不定正是冯延巳“吹皱一池春水”;我偶遇的一弯残流,说不定正是李太白的“闲来垂钓碧溪上”;我轻抚的一块峭岩,说不定正是岑嘉州的“一川碎石大如斗”,还有东坡的“穿林打叶”,易安的“梧桐细雨”,张炎的“草暗斜川” ......古代的居士、野老们没日没夜的离别、欢聚,失意、得意。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他们在这荒野上独行,都望先知先觉,不愿后于旁人。扎根在这荒野,唯有在这孤独和好奇的时刻,他们默想的才是真实、沉重而无拘束的自己。这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又如戏般跌宕起伏的舞台,实在和他们的胃口。华夏的统治者们处中国以治万邦,这片荒野正是他们的开始与归宿,高牙大纛在这里升起,衣衾棺椁在这里沉眠。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刘亭长剑斩白蛇,曹丞相狩猎江东,李太宗玄武张弓,赵道君一教之主。哪一件不是冒孔丘之大不韪,却也不妨碍他们推暴政、治乱世、开太平、留文章。一个民族的文明如何只分论对错?我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他们的心情,围着白山黑水,为这孤寂文明,他们是站在同夫子一样的荒野“扣舷而歌之”。无论事情对错,无论前后因果,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无知,始皇帝苛政猛如虎的暴戾,李隆基重色思倾国的懈怠,无不成就了荒野的过去,成就了“鉴于往事,资于治道”。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这荒野因他们又显几分令人拍案叫绝的厚重、深沉。
我走得不快,想得却很多。在我眼里,孤独并不可怕,黑暗也与我有利。迷雾离我越来越近,稠密的冰凉的触头将我紧紧包裹,使我感觉自己仿佛躺在万丈深渊的沟壑中,周围全是未知,又似乎登上了巍峨云岳的天柱峰上,手可摘星辰。我在这两种极端间不停徘徊,孤独与好奇不断流动,意识随血液扩散至全身毛孔,生命似乎在等待与踌躇中更加清晰,非生命的一切都将破碎。我想,这正是荒野所承载的真实,时空在这里显得不那么重要,无数的惊喜和忧虑参半,重复着重复,虚空的虚空。荒野的文明注定是孤独的,若没有这种孤独,荒野就不是真实的荒野,文明也不是独立的文明,就好比鬻声钓世的墨客为赋新词强说愁。荒野的人物注定是好奇的,若没有如此好奇,荒野也不是真实的荒野,文明也不是自由的文明,就像是求田问舍的鲁儒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来到这荒野寻找原来,也要寻找真实。千年以来,当我们的先祖赤脚来到这陌生的荒野,穿过黑夜又进入黑夜。他举起一只火把,写出一个文字,种下一粒粮食,逝者如斯却舍不去我对这荒野先祖的好奇。我必须承认这个人真真正正存在,他活在原来。我写字的方式与他写字的方式相同,只是姿势的差异罢了,我说话的内容与他说话的内容无异,只是腔调的区别罢了。我能想象,他乘木船通过窄窄的海峡,诺亚方舟却将他又置于另一片黑暗。他也会孤独。但当他亲身触摸这厚重的大地,捧起柔和的土壤,如同孩子依偎父亲的胸膛,当他亲身穿过湿漉的浓雾,看见妙曼的月亮,如同游子瞥见慈母的泪光,此时哪怕山无陵,江水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他也会信任这荒野,融入这荒野。这时的荒野既是他的精神世界也是他的物质世界。要知道他作为到此的第一人,荒野此时没有过去,没有原来,有的只是真实。他是最老的原来,也是最大的真实。他耕耘这片土地,荒野哺育了他,他也哺育了后来者,他的儿子、孙子,总总而生、林林而群的人。载负文化的独行者们,在荒野上用尽全身力气去雕刻原来与真实。他们一会儿挖开两座山,一会儿吞下一条江,日月星辰都被囊入画卷,春夏秋冬都被烙上印章。得宜于先祖的一个眼神和无数后来者的勾勒,荒野的库藏与日俱增。荒野实在不荒,但她却以残垣断壁、贫瘠僻壤示众,的确有一番深意。试想若无后来者孤独慎思和好奇打磨,这无穷宝藏将永不为人知,莽莽原野会一夜荒芜,原来和真实都随之泯灭。
我既已看到了原来、找到了真实,便该打磨自己的荒野了。轻装简行,那隐晦的、沉思般的灰朦朦的幕布下,我带着好奇独自出发,将穿越荆棘,跨过废墟,时而小心翼翼,时而意气昂昂。我喜欢排比便让拟人的一切划去,我高兴歌唱便将悲伤的所有击溃,我汲取荒野中生命的精华。有种力量不论善恶、明暗、新旧、轻重,我的意识流到哪里,这力量便是在那聚集,舍取雕琢全看我的需求。荒野千年来的积淀足够将我全身浸泡。思绪所到不止枪炮、病菌和钢铁,还有忍耐、理想和浪漫。我不仅在迷雾中挣扎,孤独地存在,也在月光下舞蹈,好奇地仰望。我觉得,这是最感性的文化苦旅了。比起端庄的都江堰、苦涩的莫高窟、凄迷的阳关雪,我这点苦旅实不及秋雨先生之十一。但精神的世界没有那么多门槛陛阶的桎梏,上帝创造了眼睛也给予人梦境。一个人不可能历经世上所有的热闹,所以要用心去感受,用胸怀去扩张。这种情之汩汩才能如澌水溶溶,眼睛里才能有星辰大海。
我在荒野,我望她一眼,她对我回眸一笑。我想,再多的荒芜也抵挡不住我感情的迸发,再浓的迷雾也阻止不了我精神的焕然。微敛的笑容带着薰衣草的淡香,颦黛下的秋波如春雨挟着冷气,娴雅而孤寂。到了这一步,我不动声色地站在这,荒野也似乎不动声色地盯着我。往大看,她是一个民族的文明、一方水土的造化,小了看,她就是无数孤独而好奇的人的情感,无数人的原来和真实。因而她的荒,她无尽的浓雾和朦胧的月光,让我们每个人都如此敏感,如此坚强。
到此,我闭上双眼,任枯风嘲讽我的孤独,随幽暗玩弄我的好奇。人生的画板总是朱墨相间,峥嵘的岁月总是不虚此行,在这荒野苦旅久了,我张开双臂,拥抱晨光。
作者简介:
吴高,原名:邓志涛,湖北荆门人氏。所谓吴高者,“误高”也。先有陈眉公中庭一联云:天为补贫偏与健,人因见懒误称高。若陈眉公为假名士,我也就只能写写小文章。现为西安某高校大二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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