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贝壳的故事
——沧桑老人的陈年旧事
张荣
在我记忆的长河里,有很多往事随着时光的流逝,都已升华散净了,而有些往事却像钉子般,牢牢地钉在我的脑子里,时间是无法把它们冲淡的。贝壳的故事,虽说是儿时的一件平凡小事,然而它却常常铮然敲响了我心灵的垂钟,于我有警醒的作用。
冬天对于出身贫寒的孩子来说是残忍的,而夏天还算有点公平。在夏天里,我可以和富家的孩子一样,大家都穿一条短裤,或赤条条地在河里戏水,或翘着光屁股在河边摸虾,或到李树林里偷李子,被护林老头追得到处乱跑……而冬天就不一样了,富人的孩子穿的是棉衣棉裤,而我只穿一条裤子,三件衣服,上衣虽有一件父亲穿过的补丁又补丁的卫生衣,但还是挡不住紧紧相逼的风刀霜剑,被冻僵之事,时有发生。
曾记得,有一天上午,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全校同学集中在操场上,听校长作“学业成绩改百分制为五分制”的报告。虽然校长说了很多,诸如“这是向苏联学习”、“这也是一项政治任务”等新的政治用语,但对于不谙世事的小学生来说,似懂非懂,犹如雾里看花,只是蒙蒙胧胧的。我冷得瑟瑟发抖,主要的精力都集中在御寒上,哪有心思听报告呢?风像凉水似地顺着脖子往下流,身子一直冻到脚后跟,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就失去了知觉。然而,穷孩子就是天生的贱骨头,性格特别坚强,被老师抬到办公室里,灌了几口热水就醒了过来,不吭一声地回到班上去听课了。
习惯成自然。由于我从小都穿得很少,照样跟着别的孩子风里来雨里去,已经习惯了,倒不觉得很难熬。可让我觉得特别受不了的是手背和脚背,以及嘴唇全都被冷酷无情的凛冽北风吹裂了。那干裂的手背与脚背粗得像锉刀,还会隐隐作痛;嘴唇干裂了,嘴巴不敢张大,吃饭或说话都会流血。
有一天上午,我的同桌李贞清,在上课的时候,看我那被冻僵的手不会握笔写字,嘴唇还会流血,她背着我偷偷地哭了。下午第一节上课前,她叫我侧过身子和她面对面地坐着,然后用十分麻利的动作,给我的手背与嘴唇,抹了一点白色且带有香味的东西。那时,我要说有多难为情,就有多难为情,眼睛根本不敢正视她,也不敢看邻桌的同学,整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恨不得找一个洞钻进去。没过多久,奇迹出现了,原来火辣辣的手背不疼了,说话也恢复了正常。
放学回家,我就急于找母亲。听说她在河边洗衣服,我立马赶到了那里,把同学的关爱和那神奇的东西告诉母亲,想让她也给我买一个。真没想到,母亲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是冷冷地说:“孩子,你知道替人洗一件衣服,能赚多少钱吗?一家六口要吃饭,哪里还有闲钱买面油呢?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我说啥也要母亲给我买,因为我不想再用女同学的面油了。她看着在寒风中浑身哆嗦的孩子,也觉得实在太可怜了,只好花了三分钱,给我买了一盒用贝壳装的面油。从那时起,我的小口袋里有了这么一件小宝贝,就像心中有一只小鸟在歌唱,感到很快乐;又好像多穿了一件衣服,感到很暖和。每当抹面油的时候,总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心底里升起,弥漫到全身,那种满足感给自己带来的快乐,是无法言喻的。
穷孩子自有其乐。有一次,为了让自己能酷上一把,我挽起袖子,把手放在水里浸一会儿,然后用肥皂洗净手背的污垢,涂上面油,平伸着两只白嫩的小手,眯着眼睛,装作木偶人的样子,尽情地泼洒快乐,不是跑东家,就是闯西家,到处找人来看我的那双手,惹得整座房子的人都笑弯了腰。
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珍藏着那个装过我儿时奢侈品的贝壳。城府是阅历挖深的,当时留下它,是舍不得扔掉;现在还留着它,是因为它蕴含着一个既苍凉悲苦,而又让人忍俊不禁的故事,十分贴切地诠释了“知足常乐”,提醒了快乐,使我更加热爱生活,更懂得享受生活。
作者简介:
张荣,男,退休教师。近几年以写回忆录来打发时间,作品有《沧桑老人的童年故事》六十篇,以及其他散文、小说四五十篇。多半作品见诸报刊杂志,以及各种美文集。其中有十多篇在全国散文比赛中获过大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