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小玲:母校和她的池塘
一
母校是亲切的,苦涩的,带着古朴、青砖和草香味的,也更是绿色的。
1970年代的某个夏天,我从一个渔镇转回城里的一中就读,算是初二年级的插班生。班主任王纯凯,也从北京的中央警卫师转业不久,常穿一件退色发黄的绿军服。老师为人和蔼,教课风趣,偶尔还感觉意味深长。不过,课外却少言寡语,神情中也藏着些微忧郁。他看上去已过了不惑之年。
“茴香豆没了!没有了!”这是给我印记最深的一课——《孔乙己》。老师学着鲁迅描写的失意书生,将粉笔折断,搁在掌上当茴香豆;弓着腰、锁着眉,装出一副穷酸、迂腐又可怜的样子,在我们面前来回走动。最精彩的是结尾,他临场发挥,如同话剧一句台词,很经典:“我是孔乙己——你们、大家,都是孔乙己!”
一阵哄堂大笑。王老师望着大家,嘴角也微微一动,似笑非笑。
许多年后,我所住的北京和平里,附近有家“咸亨酒店”。每当路过就自然想起,一位憨厚、内敛,认真教学的好老师。
老师是老实的,在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眼里,也可进行“大鸣大放”。我有一张“大字报”,指名他身为“同一战壕的战友”,为何不与同学们一道参加义务劳动?对此,王老师只流露出一种温和而略带无奈的表情,连头也没摇一下。有一天,他走到我课桌前,俯下瘦高身子轻声说:“你可以批评我,但千万不要批评连长啊!”
说到连长,他不苟言笑,异常严肃正经。那时学校都模仿军队,每个班级都叫排,王老师是排长。而连长,就是年段的段长、教政治,许多同学怕他也烦他。每当大操场集中课间操,广播喇叭一结束,一个矮小身子便登上一小山顶,站定、转身,然后居高临下,强调要按军纪那样学会服从。数百号师生昂首接受一套训话,每天如此,像台准点运转的机器。
那张贴墙上、轰动年段的《顺口溜》,是由我执笔代大家写给连长的,从他平时虎视眈眈、极不友好写起,联系“师道尊严”、缺乏关爱的表现,炮火似乎很猛烈。不过,后果也很严重:不仅连长不当一回事,我报上去的共青团入团审批也被卡住了!
不过半年,我竟代表全校新团员讲话。坐在主席台上,望着下面千众师生,一边用眼珠搜寻前连长,一股虚荣得到极大满足。看似很高光,何谓“共产主义”我竟全然无解,对一种人类预言更是懵懂无知。但仪式依旧隆重,誓言也照发不误。在这一事件里,我和连长总有一个属于“怪物”。反正感觉很戏剧,也很魔幻。
中学校园如同“兵营”,有若干连队和具体操作的班排系统,认真地灌输上级发布的各项指令——这当然是一个个教育悖论的硬操作。虽此情境不可理喻,却迎合了整个失序的社会,令人想起美国作家约瑟夫·海勒的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连长以后不知去向,有人说调别处或已回老家。也不知他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
至于王老师,我再去看望时已年逾七旬了。因我的好奇,老师聊起在北京卫戍区的一些情形。他说军旅生活古板,自己也不喜欢北方的冰天雪地,后来还是转了业,最终跑回老家了。我猜想,在风暴频繁、动荡不安的非常岁月,上层支持的红卫兵运动如火如荼,各种造反不分领域。而京城的卫戍之事难免凶险,头上飘来的树叶都可能是一片利器。许多年,老师这么老实巴交,怎么适应那么凌厉逼迫的大气场呢?
说起北京军人,我也有故事:为拍摄政论片,试图寻找毛泽东的革命逻辑,我们拜会了两个文将军:一是作家魏巍,他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曾是我们的课文。那天老先生还派专车来接,见面开头满脸阳光,听了我观点阐述即刻转阴转多云,直到冒出了冷气!因彼此意识偏差,合作没了下文;另一个是邵华,毛泽东的二儿媳。感觉她平和、没架子,待客也热情。她听完我对领袖人物的概括评价,虽不完全认同却微笑着表示尊重异见。那是1991年。
我所以提到那个无法达成的共识,是想揭示一种可能:观念的极端或敌意,小则可以阻断一部分人的现实善意,大则能导致一个时代的四分五裂。在这种观念左右的世界里生存,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王老师见过大世面,学生觉得可放开思路一顿滔滔,相信对错也有得甄别,便将陈事旧物抓回“过堂”。从个人角度,反思或行动,那感觉也是筚路蓝缕,千回百转,不缺某种崎岖且惊险的感受。
世上最难的教育,大概是在复杂的社会里,让每个人都变得单纯起来,或像古人说的那样,在公共空间里争相“温良恭俭让”。是的,非常难!就“文革”环境中,多少人沿着昏暗的悲剧一幕幕上演。千千万万还是学生的红卫兵,因失控权力的召唤,像脱缰野马闯入社会,瞬间就变成损害公德、摧毁伦理和制造灾难的人间恶魔群体;而相比无知盲从的青少年,几多成熟的大人们其面目更为不堪可憎,或被动或主动,都选择了同流合污,推波助澜。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觉得这是孔子在敲着今人的脑袋。环顾社会周围新旧,“贤”人比例实在偏少,而“不贤”者则比比皆是,更难能辨别与“自省”。在所谓“三千年变局”背景之下,因社会新旧文化的转型依然进退维谷,现代教育也充满了模糊性。而我们师生,恰恰都经历着这样的一段尴尬过程。作为其中的个体,也在小善小恶的是非间挣扎摇摆。这是环境赋予,还是年代退化,或曰礼崩乐坏,春秋不再?
那些年,人们就那么非驴非马却能踏实地活着,相信了人生如戏,处之泰然。其实老师没少遭挫折磨难,“反右”、“文革”皆为刀俎之鱼肉。或许往事如风早已心如止水。对我这番后生的慷慨陈词,他微笑着,感觉有些见怪不怪。
面对老师,我也没忘提及从前不恭不敬的那些蠢事。当我深表歉意时,他似乎早已淡忘,只含糊回应道:“哦哦,那时候你们还小,很可爱……”而对我的散文被选入中考的试卷这桩小事,老师却表现出了一种欣慰并多有夸奖。
其实写作于我,仅如一道阴晴圆缺的数学题。感性越来越稀薄,那些除不尽的各种羁绊,啰嗦得叫人沉闷,全然缺少读来欢乐的节奏。人近中年,生命与心智也在多种意外中瓜熟蒂落。我没对老师说,自己属于孱弱的失败者。想象着西西弗斯的宿命,无力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所有可能的“成功”却又仅此一举。而那些不时对外亮相的所谓“成绩”,也不过是一块掩盖过于贫乏的遮羞布:面对人的真实价值与意义,自己一无所有!
二
学校教育,是一环紧扣人生和社会的价值链,它关乎人性、人智、人伦、人文的正而不邪与存而不废。但很不幸,那一阶段的学校与学生皆身不由己,生生的虚无,硬硬的形态,满满的灌输。严格说,我们是不伦不类的,是荒诞年代造出的“教育次品”:既不能认知国家命运的曲线,更无从仰望人类的星空。
我们这一届或这一代,多数人一出生就与三年大饥荒结缘,严重营养不良。上学后十年“文革”,又遇同样严重的学习障碍。从当“红小兵”再到“红卫兵”,脑袋中充斥着战天斗地的虚妄意识。反修正、批白专、学英雄,参与所谓“争夺教育阵地”。是一段简单、粗糙的“知识喂料”。最深的忧患在于,错乱而病态的精神植根,导致某些人完全视觉模糊、不辨是非真伪,被历史学家形容为一个“喝狼奶”的过程。
偏离正轨的异化教学,老师们是一群尴尬的成年人。或有其间几个想过扭转什么,适应于少数学生的求学渴望,但终究无济于事。一刀切天下的体制,该怎样就怎样没法回避。
从那时起,我也成了性格多重、矛盾交织的杂伴体,在有形无形地“反抗”、“妥协”中暧昧延续。表面上“随大流”,偶尔还玩世不恭,但又心有旁骛。在课外,也很解渴地阅读着普希金、莱蒙托夫和罗曼·罗兰,也读鲁迅《呐喊》、《彷徨》之类,像要给自己留出一条后路来。
感觉最荒废、也最为恐怖的,还是上小学那阵,大概“文革”闹到了高潮。孩子们的眼中也有刀光剑影,大人们在街上举着各种冷硬器械进行派别武斗,偶尔还看到“支左”的军人身影。而许多胸前被挂着“走资派”和“牛鬼蛇神”牌子的人,被“燕飞式”揪着站台批斗,或者被戴着纸糊高帽游街示众。后来才明白,一个民族的想象力正在退化,神经感觉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那时,父亲也作为“当权派”,被从城里赶到了乡下,从山里又到海边。我和母亲随之扛包提带、飘西移东,光小学就转读过三四所。学校老停课,教师老被斗。印记最深的,是在一个叫溪南的乡村上二年级时,一位男老师被双臂反绑,悬吊在门框下推搡折磨,发出阵阵痛苦地呻吟。
那时,我还看到两名从城里长途押解的老干部,据说是从省里来的“大走资派”。胸前挂着沉重木牌,他们打着赤脚,一瘸一瘸地进入小学门前的村口。政治运动深入社会的最底层,乡村方圆,草木皆兵,没有一处“世外桃源”。
刮台风般的政治运动,还是很容易动摇某种传统或秩序,特别是当某种意志被解读为真理,或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一中校园里,先后进驻了“军宣队”、“工宣队”参与校务管理。经过一段折腾,便慢慢地偃旗息鼓,也未掀起多大的风浪。
“香饽饽”的“工人阶级”与“臭老九”的“知识分子”,如此杂乱混搭,实难以“秋水共长天一色”,创造教育的一片绝色美景。
老师们一张张苦瓜茄子脸。教学一时变得简单,情绪则是压抑的。而话语权被架空的校长大人,更像农地里霜冻的庄稼,蔫蔫的,老也不见积极向上的身姿。
“文革”这趟摆脱法治、摧残文化的倒退专列,所及之处一片狼藉,不论城市和乡村。而对大批中小学生的未来,更是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后遗症。许多人生架构基于沙堆,经不起任何一阵风雨的侵袭。
记得某年返乡。我出车站随即跳上一辆人力三轮车:走!踩车的人问:上哪去?
这声音熟悉,我顿时抬头正视了眼前的人。局面是尴尬的——高中同届!他说做工的工厂倒闭了,一时找不到活干,只好来踩这三轮养家糊口。
当我随意到一个农贸市场里逛逛,居然一下子又碰见两个下岗的女同学——摆摊设点,起早贪黑,每日得不停地扯着嗓子招揽生意、称斤论两的。真难以想象,上学时她们都属于聪颖、美丽、文静得让人羡慕的女生,甚至还有干部家庭的背景。
实际上,还有很多人读不好书、争不起气,过不好有质量的日子,只因遭遇了社会运动的各种波及和困扰:上山下乡,计划生育,权贵腐败,企业倒闭。又因生存时空局限、知识相对匮乏和自我教育的瓶颈,使得人生期待的境遇该来的没来,该去的没去。
有人不会思考或不思考,人云亦云,逆来顺受,一生都无法判定前面是一条路还是一堵墙。也有少数人,即便成了所谓“成功人士”,也可能依旧是一件僵硬的、失去人之高度与温情的“道具”存在。还有一类:依然将社会当成丛林,崇拜权力潜规,欣赏弱肉强食。
高中阶段,无疑青春期涨潮、荷尔蒙激增。但复杂的生理多被扼要的道理所埋没,看不到校园里会有什么个人的浪漫言行。大家的日常穿戴打扮、语言表达也是十分地单调、生硬、乏味;频繁集体主义的外在提醒、或革命理想等自我暗示,抑制了各种个人的欲望冒头与个性的色彩张扬。校园人生的韶华时光,为外来的反智气象所冲淡或吞噬。
那时整个民族似乎都缺乏审美,但仍有红颜色铺天盖地。红袖章、红旗、红标语,基本都归于大小有别、意味相近的革命性叙事。而“革命”对我只是一个鲜明的动词。
我们的那一届居然有十个班,同学密集像一窝蜂!当下课铃声一响,便显得躁动不安;待老师出声那一瞬间,就如赛马场放出的马,或像水坝放出的水,不是单一奔驰,便是汇合倾泻。那么多人,前前后后,毫无规则地四处放散,或一起涌向操场。
可当初的我们,就如一群圈养的牛或马:毕业以后,最切实的目标就是在不同的田地间劳作,几乎没别的方向可以指望。激情、理想,欢乐、痛苦,在同学们的内心如何交织燃烧过,对我这个留城照顾对象是难以想象的。
三
第一中学,成了“教育革命”的示范。所谓“德、智、体全面发展”,大多为一种限于“政治觉悟”的平面教化。语文课本,多有领袖语录、政治文献和革命故事。国内有品质的作家作品,单调得只剩下作为“文化旗手”的鲁迅先生。至于外国文学,大概只让高尔基的“海燕”飞过一阵,也预示学生们要迎接新的社会暴风雨,要敢于“反潮流”之类。
经济接近崩溃,国民也普遍贫穷,但还是大张旗鼓宣传要“兴无灭资”,搞“斗私批修”的全民教育运动。学校当不例外,自我检讨、人人过关,非得揪出藏在每一个人身体里的“私心杂念”来。学生是无产者,但也得一起“自觉革命”,杜绝“资产阶级”苗子,防止江山变色。
那时,除了报纸广播,个人没有更多可以获得资讯的渠道。反正,形势总是一片大好;“文化大革命”一定要进行到底。总之,要“以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就是“造反派”肆无忌惮的暴烈行动,也能够成“高大上”予以赞美一时。够荒唐的乱世逻辑。没有现代法治的完整装备,一个社会就容易散架,是非混淆,朝野失度。而欠缺宪法归属的公民们,权利与义务模糊,也容易成为一群乌合之众。
直到快毕业,教语文的李明生老师似乎按捺不住。他斜歪着脑袋,贴着身体在黑板上一阵“叽叽叽”,随即猛地转过身来,鼓着一口劲,声带还有点发紧:“假如谁在生活中扬不起风帆,生命的船,就会搁浅在时代的岸边!”
这句带有激情的诗一般的言语,如一次临别赠言,更像精神启蒙。老师知道,眼前的许多同学前途未卜,也谈不上什么未来,但先去当农民却不是问题。实际上,眼前这一只只“生命的船”,放到一方并不流动的乡土上,有帆也白搭,遭到搁浅却是个绝对的大概率。
教书育人,作为谋生与荣誉、行为和尊严共存的职业,老师们深知遵循教育规则、维护教师体面的重要。人非圣贤,校非圣地,而个体间成分有别,亦有权力与利益的客观差距,私欲的膨胀与增长就会撑出几处缝隙。在我印记间的中学教师,几乎都保有个人基本的道德良知。即使在不堪回首的年代,也有泛政治下的冲击和高压,他们依然是个值得信赖与尊敬的群体,极少出现集体性的“平庸之恶”,造成教育基石的完全坍塌。
老师们,不管我与其关联、接触、距离如何,也不管他们个人深藏着怎样的价值观念,或具有人生更为复杂的另一面相,但给我留下的总体形象却是好感的,也值得敬重的。也包括那位教体育的周老师:一个印尼归侨,长得非常帅气。他有些高傲,不太搭理人。但对爱好运动的学生却非常友好,课上课下频繁互动。在教工队伍间,周老师也显得有些个性张扬、我行我素的样子。某一天不知何故,他竟然奇怪地被弄进一趟看守所,后来就失踪了!
有位老校长,经历了校园中的风霜雨雪,却对教育痴心不改,孜孜不倦,他叫方家言。我们之间既熟悉又陌生,约有四十年间却偶尔才对过一次话,还是十年前校庆他来北京张罗时。可此次校庆他又在忙着负责外联,并再次嘱我为母校写点文字——将我深深感动了!
方老师退而不休,从旧校到新园,这几十年马不停蹄地效力一中。也真难想象如此不能分割的一体关系。我推算,他眼下应该年近八旬了——何谓“老骥伏枥”?这就是!
至今,要说最让我怀念的,应该就是化学老师杨珠妹,大家称她为“杨门女将”,我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她个子不高,嗓门却不低,课讲得风生水起、激越澎湃。杨老师每每透过那双镜片,递过亲切温柔的目光,足以融化学生在课堂上可能的疑惑与不安。
而对我,老师似乎有那么一点疼爱。我的化学成绩终究没大提升,她的耐心和激励却从不停止,甚至还将自习课也交由我这个语文科代表来安排。我们多有私下放松地聊天,包括社会现象,家庭生活,文学爱好。这对处于叛逆又纠结的我,也有了明显地疏导和缓解。
得知老师生病住院,那是她调回自己家乡中学多年后。我和同在省城的蔡璇、吴玲娜等几个同学曾去探望。病床上的她憔悴无神,当说起我起草的那封信,便一把抓住我的手。她感动于同学们的一片真挚,一时间泪流满面。但彼此不知,这也是师生间的最后一面,一次毫无预感的生离死别。
那一天,突然接到老师女儿的电话,说“我母亲走了!”我一时怔住了,老师她怎么可能就……脑子陷入混乱,也不知如何安慰对方。随后约上了几位同学,赶赴老师的家乡。哀乐声中心潮起伏,难按悲痛。人生第一回,将自己尊敬的老师送走在黄泉路上。
我也知道,作为一线教师,她早已“超期服役”,那份退休通知书,也是在她离世那一天才送达的。想到一支油光燃尽的蜡烛,第一次,我为师者默默垂泪。
此刻想起,感恩依旧。像母亲一样,我也欠下老师生前的一朵玫瑰!
四
记得母校最北面的一个大操场,学校所有大型集会、运动会都在这里举行。而我上课的教室则始终挨着它,从一层再到二层,窗口可以远望。在操场尽头的围墙外,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而马路对过,则是这个县的最高权力机关——县委与县政府。老远看见,那边的树长得比我们这边更茂密。政治和语文老师讲课,也不时会抬抬手臂,指点一下那个方向,表情有点诡异,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
霞一中,创建于1902年,当初叫“宁郡中学堂”,是大清变法维新时“废科举,兴学堂” 思潮影响下的产物,在民国期间曾是福建的“省立第三中学”。迄今120年,其历史也实在不算短,分布在国内外的专业出色人才倒是不少。从老旧算起,有干革命和教育的,有搞艺术和学术的,有研究医学和易经八卦的,还有大量从事商业的。他们无疑都值得尊敬。只是,母校尚未出现令人骄傲和景仰的杰出人物,以其品格、精神、智慧,构成这人类一束不可或缺的光芒。
不过,有无杰出人物好像也并不那么重要。或许,是否保存一种支持常识思维、坚持真理探索与保持自由平等的教学伦理,还能培养出独立思考、怀疑精神与纠错勇气的宝贵求知品质——这些才是关键?唤醒人格自觉与培育良知能量,正是中学和大学教育的寄托所在。并且,这也是抵御人、社会、国家走向堕落与衰败的文化原动力。维护它,也就维护了学校、教师与学生的文明生存与光明未来。
对一中旧校园的景象,还有零星模糊的记忆。尤其那个改成教工宿舍的教堂,那时让我感到十分神秘:一个高高在上、巨大的锅盖般圆形穹顶,让人仰望得头晕目眩。而沿着圆体往下,却是拦腰截断空空如也。到了夜里显得特别幽暗阴森,无数次晚自习回家都会追随一阵胡思乱想。此外,它曾是教堂还是“育婴堂”,究竟是“传播福音”还是“坑害幼婴”?我始终就没弄明白,似乎老师们对此也讳莫如深。
在被贫穷与动荡所困扰的年代,社会生态粗糙,人生味觉寡淡。教师们也自有其曲折艰辛或怪诞离奇的经历,似可作为伤痕文学的生动素材。那个有首无身的“教堂”,也像一段退色的画面留了下来:厅堂间一条光线昏暗的过道,总点着几盏瓦数极低的灯泡,几户老师家的小炉灶就支在门口烧饭做菜。放学经过时,总要踩着一路昏暗,而那扑面而来、熟悉不变的香味,又常对饥饿的感官产生极大地诱惑。
母校最值得留恋的地方,大约就是大操场的一角,那亮在围墙底下一片静静的池塘了。它的水面与四周到处都是绿,莲藕、荷叶、芭蕉、青草、小树,连成一整片深深地绿色境界。池塘间倒影融入的天空与云朵,叠出了绿与光交织的层次与造型。
偶尔从水里冒出的青蛙,依然是绿。它不时有节奏地鸣叫,和着不远处的读书声打破方圆的寂静,仿佛在告知人们:永恒的绿,是一种生命色,是对天地浓郁的爱和怀想;水池中莲花绽放的美与纯洁,也不仅仅关乎一种季节与一个学年。
那时的书籍与阅读都有限,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最易联想,而能有这样的意境伸展已是很美的享受了。只后悔,没能为它保留下自己的文字,哪怕是幼稚与生硬的,毕竟都是一道真实成长的痕迹。后来有幸在北大读研进修,又有了“未名湖”的触景生情,彼此有趣地动静勾兑。当然,此番在湖边走动,已非某种现代文学的诗意掠美,而是追踪胡适先生及自由思想的中国滥觞。只可惜时过境迁,湖是一样的湖,味已不是那个味了!
感觉天下池塘一个样。那些个绿,那些个在清风吹拂下的草叶身影、水体波纹,也让我回想起家乡母校相连的景致。似乎,所有有韵味的学校,都拥有自己一处带水、带草、带绿的地方?这是滋润精神禾苗成长的所在,也是天地相接、万物生长的生命象征。
在故乡,这样一层情感的涟漪,是不会轻易地在心间走失的;而校园里男男女女的先生和学生们,也如那池塘边的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绿,自觉或不自觉地,都体现着不同生命间价值与意义的一种共存。只不过,这一切曾在脑海间翻滚的美好,如同那被填埋消失了的池塘、转移它处了的校园一样,因无法再见而成为点线,偶尔拉扯在窄窄的心脑记忆间。
不确定性,是人类未来的常态。某种老疑难、新困惑或依旧会横亘在现实面前。可一切都在继续。命运在,是非还在;信仰在,价值也在,社会不会一成不变,人生依然形形色色。怎么判断与对待,那属于每一整体与个体自己的体验和选择。对远离故乡的学生而言,母校是否处境优雅、身心健康和教学正常,也只依靠某个传递的消息,或欣喜,或惆怅。
回眸中学往事,缘于那个时代的关系,或许我也算一个侥幸者:避免了“羊”或“狼”的明显特性,身心尚能回归一点正常,努力以人的姿态尚存至今。而我在老师们身上得到最重要的,似乎不是知识的简单传授,而是一种为人的正直、善良与谦和,就如杨珠妹老师所给予的——人格与情感的潜移默化。我的某种自信,也是从老师平等待我的关系中建立的。
“人生最终价值在于觉醒和思考的能力,而不只在于生存。”西方先哲亚里士多德如是说,其“价值”呼吁继续适合于今日人类。“觉醒”对中学生,就是不断接受常识与发现真理;学会独立“思考”、辨别是非,则能在未来秉承善良与正义,以个体之力参与社会的文明交织互动。
不久前,偶遇一中现任的林冰校长。他说:学校培养人才,不应以拥有多少财富为标志,而应更注重学生的思考力与创造力。的确。人是目的,教育是阶梯。校园不是动物园,平等、尊重、博爱缺一不可。她只执着于教会做人的常识,包括拥有人的情感与思想的温度,也永远都是人所以为人的启蒙、奠基之地。
作为学子,母校亦如母亲,足以让我为此铭刻一辈,纪念一生。
2022.11.5 思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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