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那些事 那女子
文/赵海勃
(原创 灵秀之家 灵秀师苑风
2022-12-08 发表于河南)
“吃啥饭?”
“不知道!”
“你怎么了?”
“不知道!”
“心情不好?”
“不知道!”
“你还是当老师的,简直就像个流氓!”
“你白养我了!”
俊俏内向刚满二十岁的乡村女教师凯凯从家里冲出来,转身向村东头的那条老河跑去。全然不顾年迈老父亲的的呼喊和愤怒。“快拦住她啊!她要去寻死!”挺着大肚子的姐姐吃力地在后面追。乡村林荫小道上空无一人。凯凯后面有一个骑摩托的小伙子拼命的追赶,快到河边,路被冲断了,小伙子只能停下摩托,趟过冲断的沟壑,跑向河边,已经来不及了。凯凯跑到老河边回头看了看摔倒在地的姐姐,再看看拼命向河边奔跑的小伙子。没有一丁点的犹豫,表情决绝,动作迅速,仿佛用尽全身气力,奋力跳到河中央。迅速被河水冲走。漂在河床上的凯凯还侧过脸一脸平静地看着在河边奔跑的姐姐和追赶她的小伙子。转眼河床就恢复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凯凯你这是为什么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凯凯男朋友嚎啕大哭,失控地把腕表扯断摔到地上。
“靖哥哥,靖哥哥,你快点!”凯凯催促她正在吃饭的男朋友去看电影。当时港台武打片射雕英雄传正在热播。她男朋友长得很帅,文静腼腆,对凯凯极体贴。是一名科班毕业的高材生。凯凯长得漂亮,肌肤雪白,身材高挑,极内向,不爱说话。在学校除了她男朋友,只和我好。“赵老师,赵老师”“小赵,小赵”我抱着讲义和课本往自己宿舍走,远远地就看到凯凯和她男朋友在敲我宿舍的门,喊我的名字。我临时被别的老师叫说起教学上的事情。等我再回头,凯凯和她男朋友已经不见了,我也没去找他们。过后,凯凯男朋友对我说,那天是他俩做了几个拿手菜,叫我到凯凯男朋友宿舍去吃饭。我有些后悔,这是凯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我吃饭。但,毕竟是错过了,直到多年后,想起都后悔没有应邀赴约,以至于扼腕叹息!闲暇,凯凯常对我聊起她小时候的事儿。骄阳流火,矮矮地盘旋在头顶。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里除了密密麻麻翻滚的灰尘,就只剩“丝丝”炸裂的声音。路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人一过,不仅从头到脚,就连睫毛也容纳了不少灰白色颗粒,弯弯翘翘的倒也好看。五六岁的凯凯瞒着她父亲和她的小表姐逃学,来回十多里地去了她外婆家。她外婆没留她们吃饭,但是她们一点也不觉得饿。想到,凯凯手中捧回的那一小包花花绿绿的奶糖,给了她和小表姐很大力量。与凯的焦躁比起来,路两旁的田地就显得含蓄多了。没有水的滋润,它仍悠闲地躺着,负载着稀疏的庄稼,整齐而平滑。偶尔裂开长长的嘴微笑着,像在成全造物主的赐予又或者惩罚。凯凯倚在她家“吱嘎”作响的木门上,漫不经心地打开那包奶糖,拿出两块送到小表姐面前,小表姐没有接。凯凯心领神会,又拿出一块,小表姐还是没有接。凯凯把奶糖放在地上,转身回了家。小表姐拣起奶糖迅速追了上去。向凯凯的爸爸告了凯凯的状,并在爸爸预备训斥凯凯期间,顶着凯凯喷火的目光,得到小表姐想得到的那包奶糖。小表姐欣喜地数着“劳动果实”回家,猛地有人从她背后奋力推了一掌,小表姐结结实实趴在了地上。不偏不倚,额头又撞在方圆一里唯一的一块砖头上,顿时出了血。小表姐转过头来,纤细文静的凯凯正站在小表姐面前。她用一种近乎仇恨的目光看着她,上前一把抢去了小表姐手中的糖果,那些小表姐刚刚暖热、还未舍得吃下一粒的花花玻璃纸包装的甜美糖果,然后使劲用鼻子出了下气,转身走了,剩下小表姐一个人委屈地边流泪边抓了把滚烫的泥土捂在额头,土变黑时,血就止了。其实,村子里,男孩子个个“侠骨柔肠”,女孩子也没有一点女孩子样。打架,自然不是男孩子的专利。要知道,村里媳妇个个大绺揪头发,十指抓脸皮,哭唱,蹦跳着骂街的功夫也不是成了媳妇后一日速成的。
已近黄昏,天还是通体明亮。太阳斜斜地挂上了枝头,白中透了点微红。白日的燥热渐渐褪去了一些,家家户户陆续有炊烟升起。这个时候正是抓蝴蝶的最佳时辰,于是村里就成了孩子们的天下。在田埂上,凯凯和其他的伙伴一样,正弯着腰,垂着眼睛,仔细地捉着蝴蝶。她在伙伴中来回穿梭,还不时与伙伴打着招呼,谈笑风生。小表姐远远地站在坡下,看着凯凯,手不禁抚了下额头。然后望望身边的表哥,忙蹲下身去,双手捂住一块空地,喊到:“我逮到了一只,我逮到了一只。”“不要放开,先不要放开,让我看看蝴蝶是什么样颜色。”伙伴们边说着边聚集到小表姐这边。凯凯居然跑在最前面,小表姐真奇怪,凯凯怎么能一下子就忘了昨天的事,这忘性还比记性好啊。小表姐慢慢站起来,指着凯凯:“你真是不知羞,昨天刚刚打了我,今天就忘了,没娘的孩子就是没娘的孩子。没人要,没人养,不要脸。”周围的伙伴也群起攻击凯凯:“没娘的孩子,没人要,不要脸!”。这是小表姐早有预料的,凯凯就算再手快,可小表姐身旁的表哥是个个头高过初中生的男生。凯凯慢慢蹲下身去,双手抱在胸前,头低低地俯在双膝上哭了起来。“我告诉你,你打我,我去告诉我娘,你没有娘,你爹只会骂你,你爹将来他在城里娶个后娘才不会要你,哼!”小表姐说着一只脚重重地踩在她的脚上,在她裸露的脚面上来回旋转。凯凯只是哭小声地哭,没有一点点反抗,纤细的身躯蜷缩成一团。罐头瓶子翻倒在地上,里面的蝴蝶爬了出来,周围的伙伴试探着争抢。而凯凯依旧只是哭,抽搐着哭,身子抖的很厉害。这件事发生后,文静内向的凯凯更不爱说话了。“八月的天,女人的脸”说变就变。这自然在常理之中。而且盛夏季节,人们酷暑难耐,庄稼五谷不丰。如果有雨水天气村里人自是欢喜的不得了。而我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冷风吹的窗檐瑟瑟的抖。还有雨滴不紧不慢的落在窗沿,发出不大不小的“嗒嗒”声。更恼人的是,那比公鸡还勤快的媳妇早早的聚集在村口“打鸣”,我想村子里又出事了。村子总共方圆十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经这无事想生非的媳妇们一传,片刻就能家喻户晓。我想,村子一直没有买大喇叭的原因不仅仅是买不起吧。我随其他老师走到村口。四五个无遮无拦淋在雨里的媳妇见到我们几乎小跑着迎了上来,半带惊讶,半带愤怒,又半带兴奋地说:“赵老师,你们知道吗?凯凯死了。昨天傍晚跳的村东头的那条老河。”“哎呀!可怜没娘的孩子,造孽啊……”按农村的风俗,凯凯在没有星星的夜里草草地埋葬了。让村里的孩子失望的是,葬礼没有吹响的,也没有摆摊的。而这,正是我所期望的。因为,凯凯喜欢安静。凯凯下葬时,她爸爸给她垫了很高的枕头,却被她大伯奋力抽出。我听到凯凯的头一下跌在棺材板上发出撞击的声音,心里一阵疼痛。学校里明显少了我的笑声,于是我不再外出。可是呆在宿舍里,就能听到人们为凯凯的死编织的一千个一万个版本和理由。我哭得很伤心,我怕她会来找我,可是渐渐的这种害怕变成了期待。我开始莫名的期盼她会来找我,或者是我去找她。然而她终究没有来,而我也没有去。那怕在梦里能梦见她。然而,没有梦见,一次都没有。时日如飞,转眼秋天已降临。树上的叶子黄了,黄了的叶子又稀稀零零的落了下来。我想写一些关于秋天的小文,站在窗前胡思乱想,尤其想念凯凯。你要写秋,就不能只写秋,要写落叶,写离愁;写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写人生躲不过的渡口与兰舟,还要写红藕香残年事休,烟水空流,写斜阳美酒,写梦到西洲,写前尘往事,点点到心头,写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写无言独上西楼,月如勾,写昨夜西风凋碧树,写人比黄花瘦,写一潭云影悠悠,夫长水阔,天长水阔,天地一沙鸥;写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写我那美丽的乡愁!从此,失了温柔,只剩离愁!
天气渐渐寒冷起来,我开始穿上厚衣服,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我想,在人间外的那个世界是不是也会变冷,凯凯也没有带好足够御寒的衣服上路。村子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白天,小媳妇,老婆子们三五成群聚在村口拉着家常,纳着鞋底。针尖扎进头发里“吱吱”剌着头皮。晚上,老河边依旧传来女人们的吵闹声和嬉笑声,只是少了哪个女人被偷了衣服的叫骂声。三表婶骂病了二奶奶,三表叔又打跑了三表婶。躺在床上,就能听到屋后庄子上有财家的哭喊着:“我不活了,不活了。”然后“叭叭”地跑向村东头的老河,一会儿又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嘤嘤的挪揶着回来。凯凯的爸爸真的又娶了老婆,和小表姐的说法不同的是,他把凯凯的姐姐带出了农村,带进了城市。那在村里的孩子们的眼里连尘土都是金色的世界。天,还是那么矮那么小。夜,还是那么黑那么长。村子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村头多了一座新坟。
花开花谢,冬去春来,时光荏苒。转瞬间35年过去了,往事一幕幕在日日、月月、年年的日出日落中渐渐淡去,不留多少痕迹。凯凯的男朋友年年到她的坟头为她上坟。今天的自己就象一个陀螺一样游走在城市。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微闭上双眼,耳旁便响彻一个绝望的哭泣声。我知道,那是凯凯哭泣时,颤抖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是她幼小、脆弱、受伤的心灵在片片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