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 舅
杨炳阳
18岁那年的暑假,我和妈妈一起回河南老家探亲,住在大舅家。 在此之前,也仅仅从妈妈的片言只语中获得她童年生长地的一些印象,这些印象是遥远而淡漠的。
第一次见到大舅,便对他右脸上一道寸余长如蚯蚓般的伤疤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在这伤疤的衬映下,大舅那张本就不是慈眉善目的脸更显“狰狞”。大舅妈是个温良谦恭的善良农妇。
那时,大舅很忙,他是村长,这同源村的一千几百口人都归他管。因此他总显得风风火火脚不沾地。我觉得他不好理解与接近。
改变对大舅的看法源于一个简单又美好的故事,在一次帮大舅妈搓玉米棒子时,听她平静地讲述了这个在她看来很平淡的故事。
村里有个小伙子大锁,因赌博与人口角,拿铁锄把人肋骨打断了四根,被关进了监狱。家里四壁皆空,只有一个卧病在炕的老娘。
大锁在监狱里时,大舅把他娘接到自己家里,殷殷服待,大锁出来后,大舅给他贷款种了2亩杜仲,养了两头猪,还学着搞科学种田,有了收成,赚了些钱,日子变得舒坦许多,老娘竟也奇迹般可以被人搀着溜溜腿了,再强一点就自己拄着手杖挪到院里喂小鸡了。
冬闲,把大锁一身闲得百无聊赖,就总往村里老光棍金土生家跑,那儿有个点儿,刚开始,大锁不玩儿,在一边看,看到心痒痒手痒痒时,忍不住就坐上去搓两圈。
大锁娘拄着杖步步挪至大舅家,老泪直落要大舅管管这笨骡子。大舅扔下铡草活,大步往金土生家去了。
“土鳖羔子,你要是想让你娘早点儿死,就坐着别动,要是你心里还存一丝孝道,马上给我滚回家去!”大锁直着脖子看着大舅,感觉他脸上那条“蚯蚓”也愤怒得蠢蠢蠕动,最后,大锁耷拉下头,回了。
自此,大锁正正经经地过日子了。
两年后,他和同村的杏好了。杏是独生女,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村里支了个裁缝摊,手巧心也巧,在家里被视为掌上明珠,小模样娇俏着呢。杏比大锁小5岁,她留意到大锁每年年前,总会领着老母亲到裁缝铺来比量一身新衣,从他忙前忙后的体贴中,杏看出大锁的孝心和厚道。
聪明的杏不久就把大锁的心给俘获了。
当大锁提着大包小包的礼上杏家提亲时,杏他爹拿着笤帚把大锁赶出了院儿,要他死了这份蛤蟆吃天鹅的贼心。杏就跟爹妈闹,他爹急了就拿出一瓶敌敌畏放在炕台上,吼:妮,只要你敢进那蹲大狱家伙的门,我就喝给你看!杏看看那印着森森白骨和“x”,只能掩面哭泣。
为此事,大舅他一天三趟跑杏家。半年多,杏他爹看着大锁确是在有招有式的生活,有孝心,人勤快,能挣钱,闺女又死心塌地,也就摆摆手,算是同意了。
再以后看大舅,也就觉得不那么恶了,脸上那道疤痕也不那么刺目了。
但我一直想知道大舅的伤疤如何落下的。那天大舅妈下河洗炕单,我瞅准机会跟去。终于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大舅妈叹了口气:唉,那是日本人造的孽。你大舅14岁那年,日本人在平原占着。有一天他到河边割草,有个日本小孩拿着挂了钩的鱼竿直抽你大舅,一下没闪开,右脸被鱼钩钩住,痛极了的他举起镰刀割断了鱼线。那日本小孩哇哇大哭,招来好几个日本兵,大舅没跑掉,其中一个挎军刀的对大舅一通乱叫,并一把把鱼钩顺着脸扯下,你大舅惨叫着昏死过去。醒来时,只看见面前扔在地上的一只沾满鲜血的白纱手套。一年年过去,好久没再去老家。只从几封妈妈的家书中了解到大舅早已不当村长。夏天在村口卖凉茶,冬天卖油茶面,都只收成本,一样是忙活得很呢。
作者简介:
杨炳阳,生于1958年,山东潍坊人,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曾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诗刊》《大众日报》《星星诗刊》《青岛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