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畛为德
——《齐物论》读书摘要及心得(八)
吴文亮
万事万物本来是相通的,道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本来是无疆无界的。但因为人各有自己的成见,导致评判是非的标准即“言”,也经常变化,事物便形成了对立,便出现了评判事物的界定。“道未始有封(疆界),言(各种言论,尤其指各种物论)未始有常(指衡量是非的标准),为是而有畛(畛,界限。有畛,分出界限。)也。”庄子列举了常见的八种分界:在地理方位上有左、右;在社会道德上有伦、义(伦,是人伦、纲纪、法度;义者,宜也。义就是合宜的道德或行为准则);在事物认知上有分、辩(分,就是区分。对物的分类、识别;辩,是辨别。对同类事物辨别出内部各自的特征);在行为方式上有竞、争(竞,是人们为达到同一目的或利益,而进行追逐;争,是直接利用武力,将物占为己有)。这四对概念,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还可相互转化。例如,没有左,便没有右,因人所站的方位不同,左可转化为右。这就为化畛为德提供了条件。具体讲,便是不执着于“畛”(即人为划定的界限),消除成见,站在“道枢”的立场,“处于环中”,“和之以是非”,从而达到“两行”。

就具体的场景而言,圣人对“六合以外”即宇宙之外的事物如乱力怪神,“存而不论”存察于心但不去陈述;对“六合以内”即人间社会内的事物,“论而不议”陈述它但不去分析它(不去辨析存在的原因);对“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即历史记载先王的言行,“议而不辩”分析它,但不去评论是非对错。对待世间万物、社会现实和历史过往,圣人的态度便是“存而不论”、“论而不议”、“议而不辩”,从而化轸为德。
对世人来说,往往更注重“分”,分别出是非、界限;更注重“辩”,辩论出真假、对错。甚至“辩之以相示”自以为是的争辩,并且还要相互炫耀。圣人则因为站在道的立场,取消自我的成心,所以知道“不分”、“不辩”,以包容的态度对待万事万物(“怀之”)。因为,争辩的人因为有自己的成心,只看到是非、界限、对错,而看不到“道通为一,万物齐一”,所以也就无法化畛为德了。有大智慧的人(圣人)因为心中有道,明了“道通为一”的道理,所以意识到“大道不称(称,叙说,陈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嗛通谦,谦逊)大勇不忮(忮,逆也。这里指暴力)”,大道不需说明,大辩不需言语,不仁不需偏爱,大㾾不需谦虚,大勇不需逞强。这是什么原故呢?“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廉,勇忮而不成。”道,能说清楚,就不是道;言,需靠争辩,必有所不及;仁,有固定对象,就不会周全;廉,过于清廉,就不会真实;勇,靠逞强斗狠,必不会成功。如以这五者(道、言、仁、廉、勇)为圆,而自己身处其中,就差不多接近圣人了。

世人都重视“是”,而不注重“不”。而庄子却突出强调了“不”的力量,连用十个“不”,从正反两个方向,表明“不”对“道”的理解有重要作用。同样,“不”对人生也有着重要作用。“知止其所不知,至矣。”一个人知道在自己所不知的地方停下来,他的知识就达到顶点了。庄子的这一思想,继承了孔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的思想,也与《大学》中“知止而后能定”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只知道向前,而不知停止,从而陷入困顿之中。而对于圣人来说,能知晓“不辩之辩,不道之道。”他能包容世间万物,化合各类界限,心胸宽阔无垠,所以便能称为“天府”——自然之府。也因此,他的心胸像大海一样,由外注入多少事物,也不会漫溢;向外抽取多少也不会枯竭。以道枢“处于环中”,“和之以是非”,随来随容,随去随忘,外人也无法知道哪里是它的源泉,至光至明又含而不露,这便叫“葆光”。
庄子看来,只有心胸广如“天府”,且能“葆光”,才能算圣人、神人、至人。在儒家的认知中,尧算圣人,但在庄子笔下,尧并不算是圣人。尧“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庄子并没有明确说明宗、脍、胥敖三国是否应该讨伐,关注的重点在于尧的“不释然”。“不释然”即内心纠结,耿耿于怀。说明尧仍有是非心,所以庄子认为尧还不算圣人。而舜对尧的劝谏便明显更高一层。一方面,“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三个小国的君主就像生存在蓬蒿艾草之中。如果您(尧)耿耿于怀,那么您的心胸也如蓬艾一般,狭小不堪了。另一方面,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相传,后羿射日,就发生在尧当政的时期。舜称颂尧的德行比太阳还伟大。那么心胸也应如日照大地那么宽广,有“天府”般的胸怀,容下三个小国。如此,还有什么纠结呢?所以,庄子笔下的尧,还不是圣人。但难得的是尧有自省精神,能察觉自己“不释然”,这也是尧之所以是尧的缘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