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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
将窗户开大。暮色中
秋风灌进花盆，满眸肃穆。
幸福树。平安树。
非洲米兰。它们的身影楚楚摇曳
恍惚间，仿若树上颤抖着王小波
的猫，被剜掉的双眼真的变成
一双涂满口红的唇。「1」
这世界就这么神奇，
无形于有形中禅定。
有形又被无形铲除。
而这一切，多么像窗外嬉戏
的孩童日日如斯。
岁月也就在如斯中推进。
直到婴儿也学会顺应，
破解人世这个词语——
2021/09/25
「1」 化自王小波《猫》
在微光中
在微光中我吃着坚果。
果核的爆裂穿透黑暗的羽翼
在子夜
万物沉寂，即将死去我
吃着坚果。无一例外
坚果也在吞噬着我
我的肉体，我的灵魂
唯有这万籁俱寂
我才能品味到坚果的
甘香，爆裂时果核的影子微微颤抖——
一颗。一颗。
欲望死去多么壮烈啊，
黑戚戚，幽光快乐地旋转
孤独制造了暴食。
这是我此刻与命运唯一的对峙
2020年
这片居民
这片山岗像卡尔维诺的
城市。看得见的居民
越来越多
看不见的魂魄
漂浮在巨大的风力发电杆上。
枯草在十月末
恣意描绘石砾，野菊，运动鞋，
风的婆娑。
这里的居民看不见
松树，松子被魂灵掏空
他们讥饿买不到食物
纸钱在天堂大大贬值。
而银行在大肆扩张贷款
规模。鸟儿们捎来
众多的推销纸币电话。
接听者并非喜欢居住这里，
就像当初子女们并非
自愿出生。而事实
不可否定不能挽回。冬天
山岗上积雪短暂覆盖
一切。风慢慢穿透每一尊
墓穴与居民耳语。
但沉默是他们永恒的母语，
除此再没有任何表达的需要。
每一处残砖圈养的荒草，
斑驳陆离的
阳光，将再次被一群群前来
寻求慰籍的后人占有。
2022/10/26
碎石
当我写下碎石
地球小于一。苍穹摇摆
万物浑浊环宇返回史前
当我眼眸触及
没有任何痛苦与悲伤。
当我站在西西弗的画像
前，滚动的巨石碎裂
石块如乌云铺天盖地，
没有任何能逃脱。
当一块碎石浓缩为一滴墨
一个小小的句号，键盘振动
屏幕上山崩海啸狂风
飞卷。恰如我命运的风暴
在浩淼宇宙微如显微镜下的
细菌。
2022/09/17
墨梅
这世间，多少人
明知荣光虚幻，一如
猎豹捕食。而你却
深陷一副墨梅图
将欲望化为良知
飞蛾扑火。你似乎
越来越理解王冕，为何
将无化为有，为何
将傲骨晕染成墨
用黑色的笑报告春天
到来。而父亲一生
致力将命运赏赐的墨
清洗，直到将他的一生带走
人世如墨。即使你不愿看到
一片雪花也逃不掉大地的
黑色追捕。
但梅的脱俗，无疑助你
孤芳自赏。这或许
是清高，更多的是傲骨。
哪怕黑色，枯萎，虚无
哪怕父亲的濯洗你
无力践行，记忆已不能成全记忆
但你践行了一支墨梅的怒放。
2022/09
她写着
她写着。无非是用词语
编织词语的谎言
掩盖孤独。无非是
一点点识破，生命被生活
淙淙包裹的真相。当
枯叶从葱郁的香樟树坠落
但她写下的这些
不过是，为某一天的死亡
降雪，覆盖
脆弱的坟墓。或者
为希望浇筑一座绝望的
墓碑。当一阵风
不经意
将坆冢吹散。她写——
世间再无一字
活着，逃出她内心的沙漠
2021/08/07
我更痛心春天死去的
我更痛心那些春天死去的事物
比如绿萝，幸福树……
它们在漫长的冬天舒展碧波
甚至以倔强的花朵
拥抱季节的考验。
它们心怀慈悲
奉献温馨，愉悦，
而从不打扰
人们的视线。它们（静默一角）
以不存在的姿态存在着
等春天到来。
当它们熬过酷寒
殁于春暖。我的悲伤远远大于
二月拱出的嫩芽
枯死严冬。我哀伤，
像哀伤世上许多青葱暴毙的生命
它们为何在春天死去？
“天使的翅膀折于道德。
子弹。瘟疫。”
机器人列队穿过花市。
2022/03/26
这是个不错的游戏
这是个不错的游戏——
清晨或子夜
躺在床上闭着眼，写诗。
这实在是个稠密的游戏
一行行词，语，
从我大脑的小潭跃出
迅速滑过眼睑
进入深海。神秘而惊险
夜与昼混淆。
是与非模糊。
——
而我写下的诗却如此清晰,
鲜活。一条鱼被我捉着
一条鱼逃脱——
万物万变瞬息如迷，
我深陷词语的幽谧。「1」
2021/05/27
「1」化自辛波斯卡《万物静默如迷》。
存在
当一头白发的沧桑高过
垃圾桶。肯定有
腐朽的垃圾翻出死亡的气味。
当死亡被路人忽略
她手推车上的废纸箱
废油壶，哗啦一声倒地
即使震耳欲聋，世界依旧
安然如铁。
她直起腰，抬起头
浑浊的双眸凝固枯核般的面颊。
我见过她好多次了。每一次
一瞥而过。或许
我不忍上前，掀开
那颗被时间之箭穿透的心。
我情愿让她存在我心底
成为一个，对人世悲悯的理由。
或，生命的万花筒
旋转出无奈、悲哀的瑰丽。
而更多时候，她是一本
《我的大学》「1」，于我日渐
衰老的灰色记忆闪烁。
2022/11/05
「1」高尔基小说。
立冬
太阳当空。万物沐浴着
清朗。树枝上结满干枯的小果实
自由坠落在木椅上，石凳上
老妇人倾斜的双肩。所幸
她的眉目还能乘着暮年的灰烬散步。
疫情之下，即使快乐也
裹着霜。一个孩子
在空荡荡的湿地公园玩耍。
唯幼儿不知孤独为何物，
她爱着青草、花卉、枯叶和蝴蝶。
傍晚，巨大的阴翳普天降下
狂风四起，终于有了立冬的样子。
窗外杂物跟着风奔跑，哐当哐当
让我误以为大雨滂沱，
忽然置身梦境无措、无奈之旅。
而午时光鲜亮丽的花朵与虫蝶
是否与爱丽丝漫游？仙境消逝后
草木的呵护不久就会腐败。
2022/11/08
给H
你看，黄昏晚来。消失的你
消失在宁静中，打捞着暗香。
淡金色乌云吹来轻柔的暮年「1」。
我不是不说，而是将说托付于梦。
你一定做了一个金色的牢笼，
时刻准备将晚年放生。囚室呀
病虎？如何将喧嚣洗净
安恬于一行诗。让我在无尽处
寻找——墓穴，光。而一桌纸牌能否享尽
万古……我们多次夜深时忆起。
2014-8-1
「1」：见柏华《我在怀念》。
静目
夕阳用她巨大的孤独覆盖白河。
水鸟安栖于一片金色微波。
没有一只飞起
她们享受着浪花破碎的静谧。
2021/09/12
快递员
他气喘吁吁将邮件递给
我，脱缰的小马驹骤然团团止步。
我签字的速度不由己
高过，他打电话的声音。
“马上送去，马上送去。”
他糙裂的唇不停地
在那黝黑的脸上嗡嗡作响，
像纺织娘煽动紧张的空气。
在边打电话边等我签收的时刻
他不停地踱着步，一双眸子
像猎枪下惊慌的野兔，把
我办公室瞬间变成狩猎场。
当他用圆珠笔撕下签收单的
第一联，
甚至来不及看我一眼
转身疾去。我听见
他一路狂奔下楼，
脚步咚咚撞响消逝的青春。
又似窗外呼啸的秋风
穿过模糊的时空。
2010-10-24 2021/08/28修改
此刻
也许是看见一朵红色蔷薇
孤零零地开在斑驳的荒草上。
而不远处，那么多月季
簇拥着璀璨夺目，
我忽然想起了母亲。
当我抑制着眼窝的潮湿，抬头
看见，香樟金色枝叶被
阳光淋湿微微颤抖，
我想低唤一声母亲。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
会想起远逝的母亲。而我刚刚
想到的是道拉多雷斯大街「1」
那个一生被它囚禁的人
多么契合我的思想——
在这银丰路上，金色的静谧
在红色街砖上跳跃。
「1」佩索阿的大街。
镜中
——给小V
“镜子挂在墙上
我们悬在镜中”
羊脂球般的小脸微微一笑，
依偎你的巫婆心花怒放。
你初识镜中的懵懂
只一秒，仿佛世上过了三年
你像忽然，明白了人间的清欢而羞涩。
又似乎我们的面孔微不足道，
世间一切不屑一顾。当然
这是我对你，那一瞬微笑的猜测。
镜子里只有蓬勃的生机，和
日暮归途的悲伤。而她们小于
镜中，光阴似箭的爱。
悬挂的镜子完成了镜中的使命
2021/03/05
风口，五日（组诗）
第一天
昨夜忘记出外观赏红月亮了，
（梦中遗憾也被糊涂的梦吹散）
早晨小区就被封闭。
这两者之间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血月暗示兵战。
而我们被疫情围困，
几列长长的队伍检测着人们的生存哲学。即便如此
我仍在不断叹息中“幸运地来到世上
和看到光明”。
洞穴里观天未尝不可。
一扇窗，阅尽对面高楼众窗口的
静与动。卡佛的窗玻璃
把光投进悠悠宁静的书房。
安妮•埃尔塔和九月，
一棵青绿，一棵蔚蓝。
我该是触到，“第四十一种蓝”的迷醉岁月。
2022/11/09
第三天
一天坐饿。黑暗掌灯。
到了失望的时辰，老虎也藏起来。
说是三天。说是我保证三天不表达
为什么楼下喇叭刺耳，楼前窗口点亮幻想。
催促什么？时间这块磨刀石，
赤裸的暮日只一盏，叫人嚯嚯。
好的是心存侥幸。不怕绿变黄
不怕。不怕。而怕的是又辜负针秒的叹息
它弹性的肢体缩回母亲的子宫。
2022/11/11
第四天
我原谅凌晨三点拉警报之必须。
上帝不原谅我的头疼之必须。
纸喇叭虚拟悬疑之梦，少年的游戏
越来越低。又忽然起伏于黑暗的长须。
谁注意那些奇怪的树影、雨滴，
光是胆怯的肇事者辅佐着凌晨的秩序。
是的。秩序。不然我怎么半夜起床
不然我怎么看见梦境游离的巨大白色昆虫？
绝望还不知长什么样子。
2022/11/12
第五天
阴晴自带尾音袅袅穿过小区大门穿透麻木的心。
亲爱的雨滴——
湿漉漉的大地背负着寒冬气息，
它皮肤晦暗，沉郁龟裂，轻轻的平静荡漾于楼栋错落有致。
汽车的甲壳虫从洞穴一跃而起跌入沉默如银的水洼。
下午。自由是寺庙里悠悠止步的洪钟。
2022/11/13
一地雪，本名秦岭，女，六零后。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选刊》《当代诗坛》《绿风》等文学期刊及《感动大学生的100首诗歌》等多种诗歌选本。著有诗集《细语》，散文集《摘自青春里的希望》。曾荣获台湾“第三届叶红女性诗奖”，“三苏杯全国诗歌大赛奖” “第九届中国徐志摩微诗大赛银奖”等。现居南阳，某企业会计师。
《南方诗歌》2022年12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