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鸡蛋那些事儿
文/李雪美
引子
周末的清晨,哼着歌儿备好早餐,高声唤大宝二宝吃饭。金黄色的小米粥,香气扑鼻;新烤的的蜂蜜小面包,奶香十足;秘方腌制的小黄瓜,脆嫩爽口;每人再加一个白胖胖的水煮鸡蛋,营养足矣。八岁的大宝和六岁的二宝应声跑来,一看鸡蛋,面有难色,她们拿起鸡蛋你推我让的情景像极了小时候的我和妹妹。只是推让鸡蛋的原因大相径庭:那时我和妹妹是谁都舍不得吃,而此时的大宝二宝是谁都不愿意吃。我眉毛一挑眼一瞪,她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磕了磕鸡蛋,磨磨唧唧地剥着鸡蛋皮。
看着她俩对鸡蛋一脸嫌弃的样子,我想到小时候的我,手心里握着一个热乎乎的鸡蛋是多么踏实幸福的事。先摩挲把玩一会儿,待肚里的馋虫忍不住了,便轻轻地在桌角磕几下,小心翼翼地在蛋壳上揭开一个裂口,慢慢剥出的是晶莹剔透吹弹可破的温润蛋白,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下去,是黄澄澄麻沙沙的蛋黄,一点一点细嚼慢咽,怎舍得一口气吃完呢,一个鸡蛋实在不足以解馋。
去客厅接了个电话,回到餐厅时发现她们已把鸡蛋吃完,正欲表扬,看她们笑里藏着秘密似的,我心生狐疑,忽然想到去垃圾篓里查看。上面的两片白菜叶被刻意铺得平平展展,我掀开白菜叶一看,两个被她们胡乱咬了一口的鸡蛋正可怜巴巴地躺在垃圾篓里。
大清早的不愿动气吼她们,让她们用方便袋把这两个鸡蛋捞出包好,对她们说,今天去姥娘家,用这鸡蛋喂姥娘家的小狗吧,姥娘平时是舍不得用这么好的东西喂小狗的。
一路上,我给她们讲了一串儿和鸡蛋有关的事儿,当然都发生在我的小时候。
一
一个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春日,大街上传来一声声高亢嘹亮的叫卖声:“小——鸡——喽嚎……卖——小鸡——喽嚎……”不一会儿,鸡篓前便围满了妇女和孩子们。两筐毛茸茸水灵灵的黄色小鸡崽叽叽叫着,煞是喜人。母亲精挑细选了二十个小鸡崽,撩起围裙小心地兜回了家,放在一个纸箱里,准备好小米和清水,对我和妹妹说,你俩好好喂着,等这些小鸡长大了你们就有鸡蛋吃喽。
这些小鸡崽在我和妹妹的精心侍弄下,一天天长大,由嫩黄色变成了芦花色,扎出了翅膀。终于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我们在一只花母鸡“咯咯嗒”的炫耀声中,从鸡窝里摸出一个热乎乎的带着血丝的浅粉色鸡蛋。我们惊喜地尖叫着冲进厨房,想让母亲煮给我们吃。母亲拿了一个碗郑重其事地把它扣在锅台后,说是当“引蛋”,会引来源源不断的鸡蛋。
花母鸡们果真接连不断地生起了鸡蛋,但家中太多事儿需要鸡蛋来挡:拿到集上卖了钱买油盐酱醋,买铅笔和作业本;谁家新添了小孩要拿鸡蛋去祝贺;谁家有病号要拿鸡蛋去看望;去姥娘家鸡蛋是最拿得出手的好东西……
自家人平时是舍不得吃鸡蛋的,一个一个如珍如宝地攒在一个纸盒里,关键时候派上用场,就如把钱花在刀刃上。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家中有谁头疼脑热的,这时候鸡蛋仿佛是良药。
二
小时候,一碗鸡蛋花好像能治百病的,尤其治疗感冒时的咳嗽和咽喉疼。
母亲起早做饭时,等锅中水开,舀些沸水先把碗烫热,然后在碗中磕入一个鸡蛋,用筷子搅拌均匀,从沸腾的锅中舀一瓢热水慢慢冲入碗中,盖上盘子在锅台上焖一会儿,然后唤来感冒的人,说要热热地喝下,出身汗,感冒就好了。
很享受母亲掀开盘子后的那个美妙过程:碗中已形成一朵金黄色的鸡蛋花,母亲拿起香油瓶点入几滴香油,圆圆的香油珠子在金灿灿的花朵间弥漫开来,赏心悦目,令人垂涎。捧着热碗,转着碗沿儿,嘘着热气慢慢啜饮,把汤水喝完,只剩下一大朵黄白相间的鸡蛋花,一点一点美美吃下,暖心暖胃又解馋。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连喝几天,鼻塞,流涕,咳嗽,咽疼等症状全没了,感冒就神奇地好了。
我和妹妹感冒时,自然是完完整整地享受一碗美味的鸡蛋花,而父亲和母亲感冒时,他们只热热地把汤水喝完,碗底留一朵诱人的鸡蛋花,让守在一旁的我和妹妹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干净。
为了能喝上一碗鲜美的鸡蛋花,小时候的我甚至觉得感冒是一件美好的事。

三
与手捧一碗鸡蛋花相比,手心里能握着一个白煮鸡蛋更为踏实和幸福。美好在握,可以摩挲把玩好久,可以揣在口袋里等到最馋的时候一点一点慢慢吃。
小时候能吃一个白煮鸡蛋的机会很难得,大约有三种途径:去姥娘家,姥娘多半会煮两个热乎乎的鸡蛋塞进我和妹妹兜里;跟着母亲参加亲戚家新生儿的喜宴,主家会煮一盆喜鸡蛋分发给孩子们;再就是生病了,母亲会煮鸡蛋给孩子补养身体。
记得有一次我闹痢疾,拉肚子拉得有气无力。母亲给我煮了一个鸡蛋,又怕妹妹看到会馋哭,便让我拿着鸡蛋去大门外藏着吃。我拿着鸡蛋躲在门外的柴禾垛里,既兴奋又不安。好想一口吃掉,又觉得愧对妹妹。究竟该自己偷偷吃,还是和妹妹一起分享呢?我抚摸着温润的鸡蛋好生纠结。
忽听母亲唤我回家,我揣着鸡蛋回了家,妹妹跑到我面前说:姐姐拉肚子该吃鸡蛋补补,我不吃。面对懂事的妹妹,我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磕开鸡蛋,慢慢剥开,硬是把鸡蛋送到妹妹嘴边,妹妹推辞不过,便用牙齿象征性地咬了一点蛋白又把鸡蛋推到我的嘴边。我俩你一点我一点地吃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个鸡蛋吃完。
若干年后,当鸡蛋已成为餐桌上的家常便饭,我还时不时地会想起和妹妹分吃鸡蛋的那个场面。
四
村东的二臭和村西的宝柱是要好的玩伴,这天二臭约宝柱去看自家大黑狗刚生的一窝小狗。谁知刚产崽的大黑狗护崽心切,宝柱刚一近身便被大黑狗一口咬在小腿肚上,鲜血汩汩直流。
这可吓坏了二臭娘。要知道宝柱娘是村里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儿,谁家的羊啃一口她的庄稼她都会站到房顶上骂半天,更何况宝柱可是她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平日里娇生惯养,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动的,这下被自家的狗咬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着急忙慌地把宝柱送村医处包扎好伤口,二臭娘挎着竹篮子去左邻右舍筹借了满满一篮子鸡蛋,诚惶诚恐地把宝柱送回了家。宝柱娘一见宝贝儿子被狗咬了,心疼得变了脸色。可一看那满满一竹篮子鸡蛋,又软了语气。二臭娘擦一把冷汗,谢天谢地谢这一竹篮鸡蛋,化一场干戈为玉帛。
这一场事件让鸡蛋的神圣地位根深蒂固地盘居在我的认知里,以至于多年以后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时,我不愿挑那些花里胡哨的礼盒,而常把一大兜鸡蛋当成最实在的礼品标配。

五
我家攒的鸡蛋除了拿到大集上去买,还在村里有一个忠实的顾客——村东头的长廷爷爷。长廷爷爷因家中赤贫,又言语木讷,三十多岁才娶上媳妇,生了三儿两女,日子越发捉襟见肘,十分艰难。但他每隔十天半月的必来我家买鸡蛋,少则十几个,多则二三十。
一开始母亲以为他是买给孩子吃的,后来从长廷奶奶的言谈中才知晓,他买的鸡蛋全是给长廷奶奶吃的,每早雷打不动地给长廷奶奶煮一个鸡蛋,即使日子青黄不接举家食粥时,也长年如一,从不改变。
长廷奶奶身子瘦弱,一脸病态,却未语先笑,性情温和。谈及此事时有些羞涩,那是一个女人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疼的幸福模样。
小时候听闻的这件事,不经意间竟潜移默化成我长大后关于爱的一个奇葩想法:如果爱一个人,清晨一定要记得给他煮一个鸡蛋。
一路上絮絮叨叨关于鸡蛋的一些陈年旧事,我不知以大宝二宝的小小年纪能懂其中几分意味。却听大宝对二宝认真言道:咱去姥娘家鸡窝里拾鸡蛋,煮给姥爷,姥娘和妈妈吃,他们从前都舍不得吃,咱们以后再不往垃圾篓里扔鸡蛋了……
我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放学后回到那个简陋却温暖的小院,兴冲冲地跑到鸡窝前,从垒着瓦片铺着麦秸的鸡窝里,惊喜地摸出几个余温尚存的鸡蛋,手心里捧的是充满希望生机勃勃的明天,脸上笑得如春花一般明媚灿烂。

作者简介:李雪美,聊城市茌平区幼儿教师,文学爱好者,业余喜欢写作,有多篇散文散见于期刊和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