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庐山烟雨
“钢翅响拍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从台北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夜夜唱歌”。这蟋蟀的鸣响,穿过季节眼底的悲伤和无奈 ;穿过海峡两岸分别多年游子紧闭的心窗;穿过多少生与死的严苛界限,再到耳边时,已经是泪光的晶莹。
所幸蟋蟀们的生命终于停留在了夏天,否则现在它们将要为这位知己诗人的永眠而谱写更加悲凉的曲子了。
冬夜的蟋蟀唤醒了沉睡的心灵。记得当时年纪尚小,爸妈带我到市图书馆听您讲唐诗。那时,您已年过八旬,满头白发中还有些许黑色的影丝,精神矍铄,侃侃而谈,声调抑扬顿挫,引人入胜。在台上的您如同“一丝丝细细瘦瘦的笛韵/清脆又亲切,颤悠悠的那一串音节”,在台下的我们则是“高高矮矮那一排瓶子/全听出了神,伸长了脖子”。您学识渊博,旁征博引,对唐诗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记得那次讲的是杜甫的诗《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当您讲到“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一位英姿飒爽,舞姿堪比天仙的女子便出现在我眼前:水袖挥舞,流光摇曳;当您讲到“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那风姿卓越,不卑不亢,巧言以对皇上赞赏的女子就立刻生动活泼起来。您接着说世事难料,光阴荏苒,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当狼烟四起,诗中人早已不知流落何方,在何方唱,在何方舞,何方回忆,何方神伤?;当讲到“老夫不知其何往,足茧荒山转愁来”,您激动得热泪盈眶,饱经沧桑的手悬停在半空,旋即又颓然落下。是在叹息公孙大娘?追思杜甫?抑或感怀您自己呢?
讲座结束后,爸爸带着我挤到讲台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您所写的《流沙河讲诗经》。“先生,请您给签个名吧!”老人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右手拿起笔。爸爸连忙向我示意,让我站在先生身旁。手机记录下的是这样一幅画面:81岁的老先生手握钢笔,写字的手一点也不抖,“流沙河”三个大字工稳有力,而我13岁的我站在他旁边,举起的右手调皮地比了一个V字…
曾几何时,冬夜唱歌的蟋蟀就这样不遗余力地以他独特的力量去感染周围其他人。在您的荐举下,余光中的乡愁化作一杯酒,沁入人们的心肺;在您的编订下,更多作者的诗行固定成铅字,广为流播;在您的教诲下,无数渴求知识的眼睛,被一次次重新点燃…
“每个人都是昆虫,但我相信我是萤火虫”。二战时以其坚韧不拔照亮英国人的首相丘吉尔曾这样说。而在我回忆中的您更像一只普普通通的蟋蟀,“凝成水/是露珠/燃成光/是萤火/变成鸟/是鹧鸪”,不是吗?从您那不死心灵唱出来的歌,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一直都有人在仔细聆听。
听,在下雪的冬夜,蝉鸣也正嘹亮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