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长: 粒粒计较

从省报看到一家粮油企业节约粮食的报道,很为他们粒粒计较的精神所震撼。
这家粮油企业。重视粮食节约的每一个细节。在运输环节,他们推进包装粮运输向散储、散运、散装、散卸的“四散化”发展。此一改变,不仅节约了包装物、封口线等费用,还避免了因使用包装造成粮食粘连在包装物上的浪费。他们算了一笔账:企业每年散装散运粮食4.5万吨,按每25公斤粮食需要一个包装物、每个包装物上粘连成品粮30克计算,散装、散运每年可以节约180万个包装物和近54吨成品粮。在粮食加工环节,他们对大米色选机进行升级改造。色选机的作用是筛选出大米中的霉变粒和其他杂质,提高成品大米的质量。设备升级前,色选机筛选出1粒坏米会带出3粒好米,完成升级后,筛选出100粒坏米最多只带出1粒好米,大幅降低了副产品中好米的带出比。经过计算,仅这一项设备的升级改造,每年可以减少280多吨优质大米的损耗。
仅仅两个环节,每年可节约粮食334吨,关键是这个数字是从人们寻常不注意的细微处一粒一粒扣出来的。他们将粮食节约细致到粒粒计算上,粒粒计较,粒粒节约。这是尤其令人赞叹的地方。
我不禁由此想到了父亲。
我开始识字的年龄,父亲教给我的第一首唐诗是李绅的《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那时年纪尚小,理解不深,只是因为诗句语言直白,意思大致明白。
1960年代,三年困难时期,我读书的农校放长假,学生们各回各家。我回村当了一年农民。这一年,我割过麦,打过场,锄过地,拉过粪,拔过棉花杆……这一年的经历,使我切身体会了汗滴禾下土,理解了粮食得来的粒粒皆辛苦。
夏收是一年里最忙的季节,也是热气蒸人的季节。成片的麦子,要用镰刀一镰一镰地收割。太阳在麦田上亮得晃眼,麦秆涌浪似地在镰刀下纠缠。弯腰弓背,一镰一镰机械地挥动着膀子,算割算捆,走不上一个来回,人就大汗淋漓,浑身腾发热气。
回村第一次割麦,是跟着父亲收割自留地的麦子。自留地一亩多地,那年长势很好。父亲说,这一亩地今年能打500多斤麦子。先年天旱,收成不好,分的粮食不够吃,度过青黄不接的春荒,新粮就要下来了,父亲心情异常兴奋。他一天两趟地到地里看麦子,
一天下午,碰见父亲又去看麦子。他站在地头,揉开一个麦穗,麦粒蜡黄,呈现深浅不一的黄色,父亲用牙试着咬了一颗,十分肯定地说,明天可以搭镰了。我说,有些叶子还青着哩。父亲说,麦收九成熟。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丢。见我不解,父亲解释说,麦收九成熟,这时候麦粒最为饱满,磨的面也白。长到十成熟,会多余损耗一些养分,造成减收;麦秆枯黄变脆,也容易爆裂脱粒。
因为定下第二天割麦,开镰前夜,父亲在月光下将镰刀磨了又磨。我蹲在一边看父亲磨镰,父亲给磨石上洒上水,左手扶着刀背,右手按住刀口上部,一反一正地反复打磨,还不时用手摸摸刃锋,查看磨得锋利不锋利。父亲磨了他的镰又磨我的镰。父亲说,割麦讲究的镰要快,茬要低。镰刀快了省劲,麦子也不受吃亏,有利于颗粒归仓。钝刀子割麦,一是费劲,二是麦秆抖动大,会造成一些麦穗脱粒。加上麦茬高,会給回茬玉米增加麻烦。听父亲的一席话,我不由对父亲的惜粮之情心生敬佩。
那一夜,父亲睡得很不踏实,夜深了,还和母亲说着麦收的事。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他对麦子的那份感情,对收获季节的那份喜悦,对颗粒归仓的那种珍视,粒粒计算,令我感动。父亲的形象在我的心中一下子高大起来。那一夜,我写了一首《开镰前夜》的诗给父亲。这首诗发表在当时的《陕西日报》上: 夜来南风麦子黄,
一串野花挂满墙。
爸爸磨拳又擦掌,
刀明只恨天不亮。
妈妈问他想什么,
他说想看麦上场。
每年到了这时节,
夜里常觉手发痒。
公鸡刚叫一两声,
误把月色当天亮。
手持银镰出房门,
斜月还在东墙上。 这首诗当时的《延安报》也登了,只是刊发时将第2节的后两句改为“一年辛苦万滴汗,就怕误时丟损粮。”
父亲去世已经三十余年了,现在麦收用上了联合收割机,到时候只消在自家田头一指,瞬间收回的就是干净的麦颗。龙口夺食成为寻常的日子,父亲那辈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但我想,收获方式不管如何变化,粒粒计算、颗粒归仓的坚持是不应变的。这些年不缺吃的,人们对粮食似乎不那么金贵了。夏收季节,已经看不到拾麦的,即使地头收割机割不到的麦子,也懒得理会。想来真使人觉得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