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存保】我的舅舅们
（六）
小舅晚年的田园生活
（原创 《家在山河间》
2022-12-2 发表于陕西）
小舅退休后便一头扎进了他向往已久的田园生活。那时，农村早已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舅妈家的地和大表弟的地是一起耕种的。小舅从此由一名退休职工变成了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春种秋收，风雨无阻。村里的人都说，他比农民还农民。
虽已华甲之年，但他干起农活来一点也不比年轻人差，早出晚归、披星戴月，辛苦却又快乐着。家里的粮食比往年打的更多了，经济收入也比往年高了许多，可小舅的脸晒的更黑了，手上的老茧结了一层又一层。表弟心疼小舅，劝他不要干了，该歇歇，享享清福了。小舅就是不肯，还说：“光吃饭不干活怎么行呢？八十老，门前站，一日不去要吃饭。我干一点是一点，添不了斤添两嘛，能替你们轻生多少是多少。”表弟耐心劝说：“要是坐不住，你就到我弟弟和妹妹那儿转转、游游。”可他即便到了县城或是乡里逛一圈，也是趁着农事间歇揣着心思去的，不是买些菜和肉，就是捎点种子农药，早起走，后晌回。还是惦记着地里的那些庄稼，哪儿该锄了，哪儿该间苗了，一心想着地里的庄稼活。
表弟不但没有劝住，小舅反而干的更起劲了，有了更大的想法和目标了。远在六、七里外的黑驴洼，有小舅家二亩责任田，种起来很费事。去地里一来回要翻过西洼沟和西岭梁，再下到黑驴洼沟底，坡陡沟深，路上石头绊脚，路旁枣刺扎腿，功夫都跑在路上了。小舅索性在那几溜地的旁边整出一眼窑洞，住在那儿开起了荒地。说反正责任田不能丢，与其种三亩，不如种十亩，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干脆多开几亩地来种。那窑洞是1958年大闹钢铁时，外地人参加大兵团作战留下的，清除里面的杂碎浮土，扎个柴门就是他的安身之地。
表弟知道后很是恼火，对小舅说：“家里没你吃的还是没你住的，好赖国家还给你发退休金，你这样让人家看着笑话，让姊妹们说我的不孝呢！”小舅说：“开荒地没什么丢人的，光这二、三亩地种着不值当，丢了吧，这是责任田。开垦起来，多一亩有一亩的收成。再说老三建省高中都毕业了，家没成，业未就，将来说媳妇、盖房子，哪来的钱？趁我还能干得动，吃几年苦，受一些累，多打几千斤粮食，卖了不是个添头吗？”一席话说的表弟没法言语了。表弟知道他的脾气，他想干的事，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没有办法，只好依了小舅。
其实我觉得，小舅是看对了这里的山水和风景。之前在煤矿那些年，头顶灰尘煤粉，脚下浮土煤灰，一天到晚从头到脚都是黑乎乎的，很是压抑。现在回到了家乡，山乡田野，天朗气清，一下感觉气都顺畅了。黑驴洼虽说是荒沟野岭，但植被好，满坡郁郁葱葱，鸟语花香，蜂飞蝶舞，沟底洗耳河流水潺潺。远眺中条山巍然屹立，近看岭梁满目青翠。小舅虽不知道陶渊明，却过的正是陶令一样的清静幽然，自由自在，垦荒耕作的田园生活。
所不同的是，他比陶渊明更有干劲。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垦荒是要褪一层皮的。舅妈看小舅那不减当年的热情，看他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艰辛，怕他累出了毛病，也跟着住进了黑驴洼。就这样在山里临时安了个家。舅妈一边做饭，一边帮小舅打杂。两个人在这荒郊野外，伴着朝阳上坡去，踏着夕阳归家来，身旁鸟语花香美，炊烟袅袅有真味，那是他们最惬意、最舒心、最有成就感的一段日子。
那些荒地小舅一镐一镢开挖出来，虽是二荒地，早不是当初的模样，长满密密麻麻齐腰身的蒿草，夹杂着荆条、枣刺、马角木等。小舅挥着一张老苦镰，举起一把老镢头，向荒芜宣战。第一步叫刀耕火种，先将蒿草点燃，将荒草、荆棘烧成灰烬，原来地块的大模样就出来了。第二步是伐杆掘根，一丛丛的荆棘、枣刺，烧掉了细枝碎叶，但老干粗根深深扎在地下。他先用老苦镰削去枝干，然后抡起老镢头深挖。那些根横七竖八，盘根错节，非常难弄。小舅一双粗糙的手，被枣刺、马角木刺划出道道血痕。他硬是凭着愚公移山的精神，将这些生长了多年的杂草灌木连根刨起，堆在沟洼里如同小山似的。第三步才开犁耕地，小舅驾起老牛翻开褐色的土地，那新土地挥发出的气味，让他无比兴奋，他掬起一捧土，在鼻前闻了又闻，然后紧紧攥成一团，又捏碎了，略带潮湿的土从他的指缝间流下来，又回了大地。及时降下的一场雨，小舅抓住时机，用钢锨在地边折打出一道结结实实的土埝，以防水土流失。黑驴洼开垦出的这几亩土地，承载了小舅的付出，也奉献给了他丰收的喜悦。表弟说：那几年，黑驴洼的地可没少打粮食，还有那地边的豆角，埝头的南瓜，埝根的大葱，真是收了一茬又一茬，吃也吃不完。
后来老三从部队退伍，落脚成都打拼，还在那里成了家，小舅一直的牵挂终于放下了，他打心眼里高兴。在表弟表妹的劝说下，他和舅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黑驴洼。
离开黑驴洼后，小舅在离村子比较近的西岭梁又开了二亩地。村子门下水泉沟有水，他又开了块坡地，说这里有水，能种菜，不用跑腿到城里去买菜。可以说，小舅的退休日子，就是在不断开荒播种，年年收获中度过的。他耕种土地，也耕种岁月，收获丰收，也收获人生。如今，水泉沟的地里，那几棵小叶杨树都合抱粗了。西岭梁的花椒树年年火红。后梁那面坡地，梧桐树高大挺拔，柿子树每到深秋，挂满了红灯笼……
2022年11月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