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悼母亲仙逝六十周年
邵景元
前些日子，次子文蓬在手机视频上惊讶地显示：“我们近视眼原来是遗传奶奶的呀！”他是从我新著《践行集》有关章节里得知的。那段文字这样写道：“老爸70多岁还眼晴挺好着呢，母亲却是先天的近视。何以见得未曾上过学一字不识的她老人家会近视呢？试想，在上海期间，每次看电影她为啥总是选坐在第一排。”
母亲眼睛近视的事，多年来家里人都明了，也习以为常。而这次经文蓬的提及，突然间唤起我的疑虑和好奇，一串串依稀往事带着一个个？号向我袭来，不免深深觉得母亲的身世是个"谜″，值得探究和考证。
如此“孤儿” 孤而又孤
母亲一辈子未享受过一点点一丝丝父爱和母爱，打一记事起就未见过父母模样，也一辈子没体会过姊妹兄弟嬉戏相伴的乐趣。这里的“姊妹兄弟”包括堂系、姨系、表系几个方面，还没有叔、姑、姨的长辈，只是“跟着替别人洗浆缝补的奶奶长大”，真是孤得不能再孤了。也因此，让我们这代兄弟姊妹，不曾有舅家亲、姨家亲。当然，我们也就从未拜见过外婆、外公了。母亲身世的“孤”给我们带来了亲戚关系的″缺″。
早年出嫁 即无娘家
母亲在多大岁数上出嫁不得而知，但十九岁生育大姐，显然属早婚一类。据说出嫁不久祖母即过世。就是说，母亲至此无一亲人了，她的亲人只能转向婚后的家庭成员。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呢？其夫担当什么样的丈夫和父亲之角色呢？具有怎样的能耐和德行呢？从一件事情上即可昭然若揭。
母亲前夫陈姓，徐州人，在上海闸北区一条不甚繁闹的街巷里经营一个小吃店。店堂楼阁住人，下面作场。当母亲生有一女一男时，这个不义之夫竟暗中卖掉房产，卷款挟上新欢私奔，把妻子和一双儿女弃置于毫无生计之地。当这位母亲携女抱儿找到浙江宁波，又被那一对狗男女打骂轰出。幸由好邻居赵大伯夫妇(盐城人，也是做饮食生意的)撮合，与比她大十六岁的单身汉(即我的父亲)结缘。
当母亲遭恶夫如此打击，致母子三人陷生存绝境之时，竟不见娘家有人，哪怕远房亲戚族人，也无一人出面、过问、关注、支撑！非不为也，实无此辈人员矣。仅就这事，亦足见其孤苦到何等地步了。
系说不清 或不便讲
对母亲的身世，在我少年时代就有意无意地关注过。抗战胜利后，七、八岁的我随母亲去上海，住在大姐家。那幢房子的楼上楼下有几个与我同龄人，他(她)们常有外婆外公家或舅父舅母家的人来往。我不止一次以羡慕的心情要求母亲“我们也到外婆家舅舅家去玩”。母亲的回答总是含糊不请，让我听得似懂非懂。
上海解放了，我再次随母亲去上海。这时我读初小三年级，好奇心加大了。就在那期间，我几度问起母亲在儿童少年时代的生活情景，有哪些亲戚，以及她奶奶家住在什么地段，等等。她还是说不清，道不明。是故意迴避？还是真的未形成记忆？但就在那个时段，母亲背着姐姐，终于向我详细敍述了她被前夫硬生生抛弃的情节。这件事，至今我未曾对哥姐们透露过，不知母亲有否告诉过他们。关于母亲的身世，最近我曾想问问仍住上海的大姐，但虑及她已九十六岁了，怕引起伤感，又估计她也说不清，此念头只好打住作罢。
几种可能性 惟一合逻辑
如何解读母亲的″孤儿″身世之谜呢？不外有这几种可能性:一是我的外公外婆本身就是单传的独子、独女；二是外婆诞生我母系第一胎；三是外公外母同时得暴病而殁；四是二人被资本家或什么恶人一起所害；五是在工人罢工斗争中偶遭不测，等等。这种种类型不论哪条，总存在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即，一个劳动人民的后代怎么会是先天性近视眼呢？！这势必得探究母亲出生的年代及社会背景。
历史告诉我们，百年前孙中山领导的旨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民主主义革命，从1894年建立兴中会到1905年再创同盟会的十年间，“国内外革命组织和团体、革命报刊，如同雨后春笋般地诞生出来”，“从1906年至1911年，同盟会在各地组织武装起义多达百次以上”。须知，我母亲正是出生于1907年那个潮起云涌的岁月。至此，不难推测，我们那外公外婆是一对职业革命人未偿不可，是一双有志于革命的知识分子未偿不可，在险恶情势下将其婴儿托付他人未偿不可，受托人非亲非故，多为底层劳苦大众，限于条件在养育过程中出现展转也未偿不可。至此，可以推断，母亲为革命家后代或烈士之女，就更具有可能性，更合乎逻辑性了。
如果说，母亲身世之“谜”尚未完全通明地解开，那就让历史本身去诠释吧，去隐匿吧，去消化吧。“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谈何容易！只要我们不是有意去“打扮”它就足够了。
墓碑无影 基因永承
时至今日，母亲仙逝已达甲子，父亲作古也有56年了。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二老的忌日同月同日。系客观巧合？或主观呼应？二老留在人世的痕迹早已荡然无存。在那“平坟造田”的年代，父母之墓及时溶入平野，毫无标识了。也好，安息地宫的老母老父啊，你们可知，那不朽之骨，能与地下水和泥土相融相抱，凝为一体，弥久弥坚永存不灭呢！阿爸姆妈哎，感知到了吗？你们的形象，你们的恩德，你们的基因，一直在永远在我们身心里怀念着，贮存着，绵延着。
写于母亲60周年(父56周年)忌日
——2022年11月30日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