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他在不经意间一旦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哪怕打交道的时间极为短暂，就给你留下了深刻的不可磨灭的印象，而你却想忘也忘不了。就如同我的保哥哥，我同他相处时间前后加起来总共也就十来天，尽管寒来暑往，时光流逝，世事沧桑，我一直都没法把他从记忆中抹去。

因为，在我懵懂年少轻狂的时候，他给我带来了一种别样的快乐体验，给我平淡和纯粹的生活涂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也让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人性的多样性，以及与社会、时代相碰撞而展露出的那种特殊的生存状态。与此同时，由于年岁渐大的缘故，我也乐于通过追忆去找回那无忧无虑欢畅淋漓的年少时光，让我重温那一段令人难忘的岁月而倍感亲切温暖，陷入久久的回味之中。

保哥哥是我干妈姐姐的儿子，叫魏良保，比我大十岁左右。我与他并无一点血亲关系，是因为他是干妈的外甥而结缘。

保哥哥老家在常德汉寿，挨着一个渔场。他读完初中，就在家帮父母干农活。父亲可谓一条铮铮铁汉，是个参加过“常德会战”的抗战老兵，会几下拳脚武功。保哥哥是满崽，从小受父母宠爱，见人不怕，胆儿特大，且跟父亲练了几年功夫，得其要领，招式凌厉。这也无形中帮他捍卫了自己的尊严，不像那些“地富反坏右”的子弟一个个低眉顺眼，委屈求全。一般人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他说打就打，头脑简单，不计后果，是当地被看管对象子弟中最猖狂嚣张的一个“刺头”，用我干妈的话说，他除了因小时候营养跟不上发育不良身高比他老子稍为矮一点，其长相性情都如出一辙，那是“像死了他那个牛脾气的爷老倌”。

“文革”初期某军区司令员秦司令，蒙难被发落到那个渔场担任副场长。保哥哥的父亲当“国军”时是机枪连长，也当过“敢死队”的队长，因为身上多处负伤还断了两根手指头仍不愿离开队伍，就成了一个“火头军”，炒得一手好湘菜。渔场举行什么活动或过年过节会餐，经常被叫到场部去掌勺。秦司令钦佩老人的英勇顽强，折服他的精湛厨艺，逐成了熟人，还送过保哥哥的父亲一对上好的酒。按说保哥哥的父亲是“历史反革命份子”，保哥哥是不能去当兵的。是秦司令力排众议亲自出面一言九鼎，说他是块当兵的料，放在乡下会耽误他的一生，他才穿上了军装。保哥哥自然满心欢喜，更加扬眉吐气神采飞扬。以为当兵不仅无比荣幸光宗耀祖，还可高枕无忧敞开肚皮的吃几年“皇粮”。殊不知，他当的是铁道兵，挖了三年遂道，睡了三年的荒山野岭，把周围的蚊子都喂饱了，还没一点自由，比在家作田还难熬，只穿了几身黄布衣。当然，这些情况都是保哥哥后来告诉我的。

那年，保哥哥从部队回家探亲，先落脚益阳我干妈家玩几天，然后再去常德汉寿老家看父母。干爸干妈就一个女儿美莲，大学毕业后分在外地工作。在我父母的恳求下，我从小就被寄养在干爸干妈家。

保哥哥来益阳的那年是1969年，我小学尚未毕业。那天放学回家，家里来了一个穿军装的解放军，让我惊喜不已。他皮肤黝黑，个子中等，两只手臂肌肉突显，一对乌黑的浓眉下两只眼睛有点咄咄逼人，脸蛋两边还各凸显着一块招眼的硬肉，如果他不是穿着一身军装，让人一看就是一个叫人有点胆寒的狠角。我第一次见到他，既高兴又有点害怕。因为干爸干妈对他来说毕竟是长辈，他得有所收敛，所以他待我很亲近，一来二去，我们很快就熟悉了，并颠覆了我对他刚来时的感知。他待我非常好，不说一句重话，也不显他的威风，反而像个可爱的大哥逗我笑带我疯，拿我取趣。可能这两年在部队被束缚久了，现在终于可以放松自己，他那压抑的心灵和身上的野性，都渐渐地被释放和暴露无遗。

他一来，我就叫他“保哥哥”，他却唤我为“春生婆”。先前干妈干爸和别人都叫我“春生伢子”，他这愣头青抽刀断水力挽狂澜般不管三七二十一，自作主张不可一世扭转乾坤的把我这嘹亮高亢的“春生伢子”的称呼，改成了这阴不阴阳不阳拜他所赐让我无地自容生不如死的“春生婆”。每次听到他这么拖腔拖调的叫我，我就翻江倒海惨不忍睹的把他恨得牙齿痒痒。可我又拿他毫无办法，而且还须臾不离的跟在他屁股后面像个“拖油瓶”，享受着他给我所带来的快乐时光。

那天吃晚饭时，我发泄地冲他说：“保哥哥，我明明是个男的，你为什么非要加个婆？我真的不爱听！”保哥哥“嘿嘿”地一笑，说：“你晓得我为什么叫你春生婆吗？”“为什么？”我非常好奇的想得到答案。

他沉吟了片刻，抬头两只眼睛朝上面眨了眨，然后竟然破天荒的灵光闪现才思奔涌的随口念出一首“打油诗”：

春生婆，春生婆，

一心只想讨老婆。

婆娘婆娘快来到，

春生婆天天都睡不着觉。

他作古正经，声情并茂，抑扬顿挫，摇头晃脑，每句话都带着拖音的把这“歪诗”一念完，我不禁面红耳赤，七窍生烟。可又被他的神态与“杰作”弄得哭笑不得，十分尴尬。干爸干妈也大笑不止，干爸甚至把嘴里的一口酒喷吐到地上。我只好故意赌气地说：“保哥哥，你再这么说，我不跟你玩了！”保哥哥一听，又“嘿嘿”一笑，逗我道：“春生婆，你信不信，你要是不跟我玩，我会脚趾头都急弯呢。”干妈面露愠色拿筷子头敲了一下保哥哥的脑袋，半真半假地对他斥责道：“热饭都烫你嘴巴不住。就你，不带他学一点好样！”

其实，保哥哥不喝酒不抽烟，也不乱花一分钱。但他每次带我出去，就用两分钱买三粒没有包装的小薄荷糖，他自己吃一粒，那两粒就给我。干妈叫他做什么事，他从不说二话，在我的心目中，他真是我的一位独一无二世上难寻的好大哥。

那年中苏局势骤然紧张，家家都要挖“防空洞”。干爸干妈忧心忡忡的时候，保哥哥一来，乐呵呵地说：“挖洞是我的拿手好戏，掉我饭碗里了”。他挽起袖子，两天就在水缸边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大洞，里面能坐四五个人，规整敞亮，通风安全。他买来几根旧钢材和水泥做成一个预制版盖在上面，平时既不影响生活又很牢靠，上面还能放水桶脚盆等很多东西，美观实用。我也给他从中帮忙，装泥巴运泥巴干得汗流浃背，不亦乐乎，一身的泥巴灰尘。

大功告成之后，居委主任带一批又一批人来观摩取经，市武装部一位副部长和街道的负责人也来了，让干爸干妈的脸都笑烂，兴高采烈手忙脚乱的将芝麻豆子姜盐茶沏了一轮又一轮。那副部长向保哥哥赠送了一本“毛泽东选集”和一枚瓷的毛主席穿着军装戴着“红卫兵”袖装，在天安门城楼招手致意的像章。副部长还热情洋溢的对保哥哥如此说，你是积极响应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好战士，是军民鱼水情的典范。毛主席说：“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我们都要向魏良保同志学习！一时掌声雷动，保哥哥手足无措的脸红得跟关公一样。等他们一走，保哥哥如释重负地连连吐了几口粗气，嬉嬉说道：“我从娘肚里出来，这还是头一回听人表扬呢。真不习惯！”干妈在一旁也喜上眉梢地说：“你总算给我做了一件好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好好表现一下，半天都冇憋出一个屁来，真没出息！”

不料想，保哥哥在益阳的这几天，虽然着实风光了一把，却也出了两次“状况”， 让我干爸干妈喜忧参半，提心吊胆。

到益阳这天，保哥哥穿着一套新军装，精神抖擞，说着一口带汉寿腔的普通话。他拉着我去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我们俩人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一本正经的各拿着一本《毛主席语录》揣在胸前，这是那时照像的一个标准动作。第二天晚上，挖了大半天“防空洞”的保哥哥，带上我去湘剧院观看京剧《智取威虎山》。临出门时，干妈对他说：“剧院人多，你穿着军装太打眼。要是出什么事，你不出面不太好，出面又怕你惹上事。”保哥哥极不情愿地把军装上的“两面红旗”和军帽上的“红五角星”取下了。他买好票，带着我往剧院里挤的时候，有人伸手把他头顶上的军帽给抢了。当时人山人海，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挤进了剧院里。保哥哥又急又气，怒容满面，带着我去找剧院领导，领导说这事他们管不了。保哥哥又带着我去当地派出所，一个值班民警倒是作了一下登记，但说要抓到这个人很困难。保哥哥当场把证件往桌子上一拍：“你们必须给我抓到他！我是解放军战士，你们抓不到，我去抓！”那民警回怼道：“你算老几？我也是当兵出身的，谁叫你不带领章帽徽。他要抢当兵的军帽，那性质是不一样的。你们部队在哪里？我要写信去反映这个情况！”保哥哥气得脸色发青，一时理屈词穷般哑口无言，拖着我冲出了派出所，那场电影也没看成。

回家的路上，保哥哥叮嘱我，说他的军帽是因为人多挤得掉了地上捡不到了。我连连点头，我知道他是不想让干爸干妈为他操心。

幸亏保哥哥还带了一顶旧军帽，他只好把红五星别在上面。

几天后，他穿着军装又带着我去玩。返回快到干妈家的时候，他别在军装左上方的那枚瓷的毛主席像章突然掉落到了地上，摔成了两片，保哥哥霎时脸色陡变，两手捧着摔坏了的毛主席像章如雕塑般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叫他赶快走，他回咐道：“我就不走。”周围一下聚集了很多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有的叫嚷着叫他跪下，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谢罪。有个妇女甚至冲到他前面扇了他两个耳光。有个男的还怒发冲冠的在他身后踹了他一脚，保哥哥踉跄了一下又挺直了身子。我泪水奔涌声嘶力竭的大吼道：“你们为什么打他？他又不是故意的！”然后，我连忙跑去告诉干妈，干妈也吓得脸色苍白，跑去跪着朝众人叩了几个头，然后把保哥哥拽回了家。

到家后，干妈把保哥哥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说他到益阳来，就是来砸她气门子的。保哥哥颇为委屈地申辩道：“那天你叫我不穿军装，被抢了军帽。今天我穿了军装，把毛主席像章摔坏了，这益阳我就不该来。”干妈一听，更加来气了。说：“亏你还是一个解放军，连头顶上的一顶帽子都守不住，丢人现眼！你穿上军装，又把领导赠送的毛主席像章摔坏了，你是稀泥巴糊不上墙。你一来益阳，我左眼皮就天天跳，我就晓得你非出事不可！”晚上，干妈拉着保哥哥和我上居委会主任家，再三解释保哥哥不是有意的。干妈叫保哥哥表态，保哥哥闷声闷气地说：“我本来就不是有意的。以后我再不戴这瓷像章了。”干妈气得不行，大声嚷道：“你还有理？你闯了多大的祸晓不晓得？明天就给我回汉寿去！”幸亏主任是个大妈，平时与干妈关系还不错，再说保哥哥挖防空洞的事也给这主任的脸上贴了金，这事总算没有节外生枝而不了了之。

干妈旁边住着一位妓女出身的王老大妈，因为没有老伴和儿女，平时用水都是干爸给她挑。保哥哥来之后，每次挑水也把她水缸里装得满满的。这王老大妈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一副看破红尘，冷眼观世界的模样。她平时缄口不言，纹丝不动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但一开口就有点擂人。要是坐久了，她就拿出那擦得发亮的黄色铜制的“水烟袋”吸几口，上面升腾起一缕轻烟，里面“咕咕”的发出响声，仿佛是她在哀叹着自己凄凉的身世与岁月的无情。

保哥哥有一个月假，原来准备在益阳玩一个礼拜，再回汉寿陪父母，结果只呆了五天就去汉寿了。主要是干爸干妈他们担心他摔坏毛主席像章一事发酵，夜长梦多，叫他赶紧离开益阳。他一走，干爸干妈都长嘘了一口气。在车站，干妈抹着眼泪对他说：“回了汉寿，别跟你爹娘提在益阳的事，还有，回家之后千万别惹事，这些年你爹娘他们过得太不容易了。”

听说保哥哥走了，那王老大妈怪声怪气地对我干妈说：“这伢子倔犟又善良，将来肯定命不好。”干妈非常气愤地说：“拜托，闭上你的乌鸦嘴！”

大慨一年之后，保哥哥退役又到了益阳，送给了我一顶旧军帽，我叫干妈给我改小了一点戴在头上。晚上，他带我去看京剧《沙家浜》，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我头顶上的帽子也被人抢了。我嚷着叫他带我去派出所，保哥哥紧紧的抓着我的手往里拖：“去也没用，我们先安心看戏。”因为帽子被抢，那场戏我也没看好。

第二天晚上，保哥哥带着我在湘剧院周围转悠。当观众入场的时候，果然有俩个小青年迅速挤进人群，一个打着掩护的高喊着“快点快点！”一个伸手将一个人头上的军帽抢了就跑。说时迟那时快，保哥哥一个健步跑上去将他逮住，几拳将他打倒在地，然后跑过来拉起我的手就拚命的跑。一路上，他不停地说：“我总算报了这一箭之仇！去年我就想抓住他揍他几拳，还在部队上没办法。现在，我人一个肉一坨，怕个鸟！”那一刻，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没等我们高兴太久，翌日早上，居委会主任就带着俩位民警找上门来了。有一位住在干妈家不远的女邻居，昨晚恰好也去看戏且认得保哥哥和我，便报告了派出所。俩位民警态度还算好地介绍说，那抢军帽者被打得住进了医院，他们现在来也只是了解和核实情况。当听说保哥哥和我被抢了两顶军帽，保哥哥又是刚退伍回家的军人后，只说了一句“你下手也太重了”的话，并没过多责怪的只是叫保哥哥在干妈家等候处理通知。

吃过午饭不久，一辆军用吉普车驶到干妈屋前。上午来的一位民警带着一位高大魁梧的军人走了进来。干爸干妈看这阵势不由得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脸色惨白。保哥哥却赶快立正，向那军人敬了一个军礼：“报告李部长，退伍兵魏良保向你报到！”那李部长操着一口北方话，进门就对着保哥哥一顿严厉训斥：“魏良保你妈那个巴子，当年不是秦司令担保，你能穿上军装？我看了你们部队转回来的档案，你因为打架关过三次禁闭，受过一次记过处分。你以为你当的兵是你老子那时的国军，对战友，对老百姓也敢随便动手！跟我马上回汉寿去，在我们武装部打扫院子卫生，看你表现，干满一个月再回家！”走时，保哥哥把他留着纪念的一顶新军帽送给了我，让我鼻子一酸泪水双流。

保哥哥一走，干妈用手抹着眼泪说：“这伢子从小就不教人省心，也不替他爹娘想想！”干爸却突然冒出来一句：“恶人也不是天生的。他不这么倔犟，会更招人欺负！”

后来我被父母接了回去，高中毕业下放农村回益，去看望干爸干妈时，干妈告诉我，说保哥哥来过两次，已经成家并有了俩个女儿。还说他是退伍兵，又会武功，渔场要招他为保卫干事，却因他父亲的问题政审未通过而泡了汤。这让保哥哥一直耿耿于怀心情郁闷，他跑到大队治保主任家，当时那一家人都在吃饭，他把饭桌给掀了，那主任拿他也只能干瞪眼。

我与保哥哥再见面时，已是十年后的1979年。干爸干妈都去世了，我也由一名下放知青被招到一家纺织单位工作。

正是年关将至的时候，寒风凛冽，漫天大雪从天而降，到处都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晚上十时许，我在单位集体寝室看书时，保哥哥来了。他戴着一顶部队发的黄色棉帽，穿着一双黑色的长筒胶皮套鞋，上面满是污泥和雪水，挎着还是部队发的那个黄色却用蓝布打了几块补疤的挎包。满脸胡子拉碴，神情疲惫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时半会，我甚至没能认出他。我不敢想象，这么恶劣的天气，他是怎么从汉寿的一个小乡村走路到的益阳。

见他还没吃晚饭，我连忙上食堂去给他买了半斤米饭和菜（纺织单位实行“三班倒”工作，食堂随时供应饭菜）。吃完饭，我们一人一头的坐在我的床上。他告诉我说，因为一直想要个儿子，去年下半年他终于心想事成。但被罚了200 元钱，抹掉了他一年的工分，他只好认了。可今年公社又要罚他200元还抹他的工分，好完成上面下达的罚款任务。他没钱交就把他猪栏里两只猪给赶了，还抬走了他家的衣柜。他一气之下，把带队的大队治保主任给揍得鼻青脸肿。现在老婆带着三个小孩躲在亲戚家，他则顶风冒雪跑到益阳来找我图生存之法。

看他可怜兮兮今非昔比的狼狈样子，我十分同情却爱能莫助。保哥哥用央求的语气对我说：“春生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帮我在厂里找个事做，我吃得苦，干什么活都行，现在几张嘴巴都望着我要吃的呢。”

我深知现在对他指责已属多余，也无必要。可我又能帮他什么呢？我无奈地说：“这厂里的工人，都是有政府指标才能进厂的。厂子又不是我开的，我自己也是刚出师的一名普通工人，真的没这个能力。”

保哥哥沉默了一会儿，继而说道：“那我就不为难你了，我去找秦司令，听说他如今官复原职。我爹冇死前，老说他是我的贵人，叫他给我安排个事，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我摇搖头：“你这也不现实。先不说你见不见得了他，他那部队家属有多少按政策应该照顾安排的，会特殊安排你的工作？”保哥哥点了点头：“那确实，我想得太简单了。春生婆，那你总得给我想想办法，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了呢！”

保哥哥两眼望着我，我不由得开启了脑海里的机器。突然，我想到什么地说：“你可以去找美莲姐。”保哥哥一拍脑袋：“对呀，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美莲姐的丈夫从北京大学化学系毕业后，在吉林大学担任教授，曾参与过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相关项目研究。后在东北辽宁一个国家级的化学研究所主持课题研究。

可保哥哥兴奋没几分钟，又心事重重直白地说：“美莲姐在东北，那么远，我哪有路费去？”

我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刚好通过打会（益阳民间一种互帮互助的融资方法），积攒了120 块钱，准备买块上海手表过年。你先拿去用，我帮你忙也只能帮到这个份上了。”

第二天一早，我带他到单位附近的一家面馆吃肉丝米粉。吃完一碗，他把汤喝了个净光，还不肯放碗。我知其意的又给他买了一碗。他也不客气地三下五除二把它吃完了。然后，我买了一些包子和馒头，叫他先带回汉寿给妻子和儿女吃。等过完年，出了正月十五，再去东北找美莲姐。

分手时，保哥哥双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脸上泪水涟涟：“春生婆，你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我应该给你下跪才是，可我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跪地跪父母。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报答你！”我忙说：“先别说这么多，你赶快回去，免得家人们担心你。我会给美莲姐写封信，把你的情况先给她说一下，你去时她也有个准备。”

“那最好了。春生婆，真的谢谢你！”临走，他心情开朗带着拖腔的还不忘幽默我一句：“春生婆，我祝你早点讨个细皮嫩肉的好婆娘，一觉睡到大天光呢。”

保哥哥去了东北找到美莲姐后，在美莲姐丈夫的指导和运作下，先是开办了一家精细化工厂，后来又成立了一家化学染料公司，把全家都接到了东北在那里安居乐业。然而，就在他事业风生水起，蒸蒸日上的时候，他在一次开车去洽谈业务的途中遭遇车祸，不幸罹难。

听闻此事，我非常难过，为他感到十分惋惜。

有几年，我曾对命理学产生过浓厚的兴趣，对人的生存状况某些玄机在理论上略知一二。有些人吃苦劳累，甚至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却百毒不侵，活得好好的。是因为他原神强劲，鼎力拱卫，所以才无论遭遇什么暴风骤雨也安然无恙。可有些人一旦发了财腰缠万贯，却噩运连连一命呜呼。是由于用神势单力薄，原神软弱无力，财为克星，命里注定扛不起财。或锒铛入狱恶病缠身，或被人谋杀抛尸荒野，或天降横祸撒手人寰。越是有财，就越是一个不好的兆头。也许，保哥哥就属于这类人吧。

如此来解释，我一想到保哥哥，心里就常常感到一种深深地自责。当年倘若不是我劝说和资助他去投奔美莲姐，他就不会英年早逝。如果他以后开个武术馆，或者就在乡下务农终其一生，按他的体质，有可能现在还精神矍铄的活在人间，安享晚年。但一想到我毕竟由此而改变了他一家人的命运，心里又稍稍得到了一丝安慰。

保哥哥呀，我春生婆遥祝你在天堂没有烦恼，如沐春风！

于2022 年11 月28日

作者简介：陈春生，1957 年出生，湖南益阳市人。大学文化，进修于北 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在报刊、杂志、媒体平台发表小说、报告 文学、诗歌多篇。曾任《作家报》、福建《海峡之声》广播电台特 约记者，原益阳市作家协会常务理事等职。现为自由作家，优质文章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