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三国时期,孙权出巡临湘的黄盖湖一带,检阅水军。当地村庄与驻军组织了一支敲金击筑的队伍迎接圣驾。队伍阵容整齐,说唱表演俱佳,曲调欢快,鼓乐齐鸣。热闹喜庆的场面,深得圣心。孙权当即御赐小山村为接驾市,方言读为聂家市,民国初年简称为聂市。
聂市地处长江中游南岸,西望浩渺洞庭,北贯黄盖湖通达长江,东南与龙窖山、药菇山绵延千里,青山绿水滋养出了名扬四海的两湖茶。古老的茶树枝繁叶茂,各种藤蔓遒劲虬结,久远的种子依然在近处开花结果,茶叶的种植世代相传。村庄因茶而兴集镇。镇上商贾云集,店铺林立,水运发达,商贩串街走巷,街市热闹繁华,寺庙香火不绝,千年沿袭,转为基因。聂市河物产丰饶,生灵美丽,流过千年万年,像一首飘忽的漫长古歌。聂市镇,茶马古道和万里茶路上的一颗璀璨明珠,走过漫长的岁月,留下了高桥烟雨、荆竹晴岚、茶歌晓唱、康公古渡等历史景观。
晒干或不晒干的散叶茶,通过聂市河水上运输销往外地。木船运输过程中,部分茶叶湿润受潮,升温发酵,状似腐烂。商人舍不得丢弃,挑挑拣拣,把发酵的茶叶自然晾干后煮饮,发现口感和汤色比原茶还要好,喜出望外。茶的冷发酵工艺由此诞生。唐代的蒸青团饼茶与明中期的紧压茶,就是冷发酵工艺制作的,后逐渐发展为青砖茶。时至清朝,茶叶的冷发酵工艺已成熟,青砖茶独特的风味与口感,受到了西北各少数民族及欧洲上流社会的追捧,被誉为“生命茶”。无数晋商奔来聂市,开茶庄,制茶叶,生意兴隆。很多事业有成的晋商,一生都奉献给了聂市的茶行,长眠在聂市温馨的怀抱中,“西客”的称呼依然在当地盛行。晋商一条街走到今天,茶庄的遗迹随处可见,新旧房屋已交错杂陈,既是时间的截片,也是聂市独有的符号。坡面、墙体以及新式建筑在阳光下,被光线切割得边缘齐整、线条干净,巨大的光面与暗影,很像立体主义的绘画在老街的移植。
我随老年文协采风团,走进了聂市的永巨茶业有限公司。一座现代化的工厂拔地而起,全自动青砖压制生产线及颗粒、袋泡、块状及片状等中高端产品的全自动生产线已安装完毕。万吨级制茶航母已扬帆启程,乘风破浪,即将攀上一座又一座茶业的高峰。走廊上洁净无尘,脚步无声,空气中洋溢着茶叶的芬芳,满鼻都是茶叶的香味。电脑主控室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青砖茶的生产工艺流程,制茶大师的讲解详细又透彻。人手一杯青砖茶,汤色红黄剔透,我轻轻地抿一小口,特殊的木质香味在口腔中弥漫,滋味爽滑,回甘甜润。青砖茶色泽青褐,香气纯正,在适宜的环境中存放,越久越香,色泽越红。它是茶魂的载体,凝视它就是凝视鲜活的生命和依然生长的传奇。
青砖茶渥堆工艺俗称发酵,是形成青砖茶产品独特口感与香气的关键工艺。工序繁多,操作复杂。发酵后堆起来的茶叶,像一间间的房子,有门有窗的样子。房间内有不同深度和宽度的井字洞、天窗洞,透气性好,利于茶叶干燥。这时候的茶叶,随时都能压成砖茶。看到大屏幕上茶叶堆起来的房子,眼睛是得到了片刻的满足,双脚却好想进去走一遭。
来不及去茶房子里面体验,我便来到了聂市老街,跟随团队出行,步调必须一致。阳光灿烂,老街如梦,石板路遗址般安静,让你看到时光凝固的状态。岁月之河悄悄流淌,布鞋、草鞋、麻鞋及皮鞋,都在一寸寸丈量着老街。青石板上的脚印层层叠叠,像一块块薄薄的时光芯片,存储了汉唐以来的大量信息。打开史书,聂市在唐代就有制茶的历史记载。清同治年间,永巨茶坊生产的青砖黑茶成为了贡品,受到了皇帝的赏赐而名扬天下。抗日战争时期,日本炮轰聂市街,多数精美的房屋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老街一片狼藉,天下换了人间。
永巨茶坊也未能逃过一劫。幸好有位老茶工冒着生命危险,在炮火中抢出了一块压制青砖的模板藏了起来。模板用石楮木制成,沧桑老者的面貌,日积月累,除了沉淀出精湛的技艺之外,也形成了一种精神上的严谨与执着。百余年过去,细节丰沛的曾经,大多被时光消磨,“永巨”二字依然清晰可见。永巨传承至今,已成长为中国茶叶行业的百强企业——湖南省临湘永巨茶业有限公司。公司的“洞庭”牌商标被评为国家驰名商标。永巨茶业数次荣获省级、国家级与世界级的大奖。
老街保存得比较完整的古建筑,是同德源茶庄。茶庄始建于清同治年间,青砖青瓦马头墙,砖木硬山搁檩结构,前店后宅,平面呈凹字型两进四合院布局。茶庄前店摆着一箩筐干枯粗糙的树叶子,我很好奇。业内人士说,这是制作青砖茶最好的原材料,与我印象中茶的概念截然不同。我不懂茶,只知道简单地用开水泡一杯清茶,欣赏玻璃杯中片片嫩叶缓缓张开的模样。事实证明:经得起千锤百炼,方能功德圆满,生命莫不如此。
端起一杯煮茶走向院落,不经意间,我站在了某一个不同的角度。阳光下的走道、围墙、青苔、地上的细绿、常青树、几片新黄的落叶和青瓦屋顶,自动生成了一幅古色古香的原生态画面。怦然心动,幸福和愉悦真的是难以用语言来描摹,立即掏出手机拍照,永恒地留住了我与美碰撞的极致。
脚步匆匆,茶香古镇的诸多景点实在无暇一一去探访。我带上两罐青砖茶,依依不舍地坐上了回程的大巴车。美好的相遇,来日方长。
(文中部分资料来源于《聂市风情》上、下卷,李东雄编,中国芙蓉出版社)
作者简介
张燕飞,洞庭湖畔的农家女儿,中国散文网名家委员会副主席,2018年6月创建《湘江斋》个人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