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厂 山川人 山川情
张义涛 红榜作家
题记:这里所说的“山川厂”、“山川人”,是指原青海山川机床铸造厂。自该厂建立以来,我们所说的“山川厂”、“山川人”,均为这个约定俗成的叫法或称谓。

走笔开篇,先费些笔墨,就“三线建设”这个概念做一简介:1964年6月,鉴于美国第七舰队游弋于台湾海峡,台湾当局试图借机反攻大陆;中苏冲突不断,关系急剧恶化,曾狂妄叫嚣,要对我国实施外科手术式的核打击;中印战争虽已结束,边境擦枪走火的事儿也是时有发生……为此,我国高层召开专题会议,经过深思熟虑、周密研判,做出“备战备荒、准备打仗”的决策,把位于一线的东北及沿海部分省市的军工企业、机械制造、化工电子等工厂,迁往不被战争涉及、处于三线的湘西、鄂东及西南的四川(重庆)与西北的陕甘宁青,以备战争之需。于是,约有四百余万人汇入支援“三线建设”的大军。

青海山川机床铸造厂,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为了积极响应国家支援“大西北三线建设”的伟大号召,于1965年2月开始,陆续从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第二机床厂、第一机床厂抽调部分职工及济南第一机床厂的少量人员,先后乘坐一列列绿皮火车,来到位于西宁市祁家城、魏家庄附近北川河畔的荒原腹地,并于1968年,从北京招入一批“老三届”及武汉重型机床厂技校学员,建立起国家第一机械工业部所属的重点企业。通过第一代、第二代“山川人”的艰苦创业、加快建设,从最初的数百人,发展到鼎盛时期的三千余人,包括木型、中小件、重型、清理、机加、大刨、热力、车队、行政、后勤等车间、部门;家属区设有俱乐部、学校、托儿所、小卖部等,成为青海省,乃至整个西北地区名闻遐迩的机床行业老大。
我作为这家企业的第二代创业者,于1966年9月30日,我们兄弟姐妹5个,跟随正值人生壮年的父母,怀揣梦想,一腔热血地乘坐开往大西北的列车,经过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奔波,终于抵达这片实现梦想与展示才能的土地。虽然已拓荒、创业近两年,但举目望去,一片荒凉,依然是荒山秃岭、杂草丛生 ,麦田菜地、孤坟野塚……厂区内几座新建与尚未竣工的厂房、车间,四周为干打垒的围墙;厂区外是几栋两层土坯垒砌的家属楼。其时,正遇十年特殊时期,工厂停产、学校停课,我们姐弟仨,只有去附近的河滩砸石头,为铁路铺轨提供基石;在北川河畔挖沙石、筛沙子,甚至去建筑工地起钉子、敲直后换些小钱以贴补家用。空闲之余,找几本诸如《西游记》《青春之歌》《烈火金刚》之类的小说打发无聊的日子(也许这就是我的文学启蒙)。就这样,百无聊赖地混到1969年底,作为山川子弟,刚过15岁就入厂而成为一名木型工人。
作为由东北搬迁来青的山川厂,不仅规模、技术远近闻名,也是颇具地域特色与特点的。除了“无论来自哪旮瘩,多数都说东北话”,文化氛围也是极为浓厚的。不管干啥都会有模有样而走在前列。印象最深的是置于厂区水塔之上的3个高音大喇叭,那才叫高亢激昂、威震八方 ,远近闻声、力压群芳。早晨7点,伴随着“东方红”乐曲,喇叭花(山川人把广播员戏称为喇叭花)梁秀珍那操着东北韵味的呼唤:“子宫(职工)同志们:山川毛泽东思想广播站现在开始战斗。下面播送机加车间索广照的文章,天叶(热)没有我们的红心叶(热)。”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起床、吃饭、上班。此后,虽然曲江、杨晓明、杨瑞华、范俊英等先后担任过广播员,“喇叭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无论是吐字技巧、音律节奏、语速把控、情感表达,还是普通话的发音,均有不同的改进与提升,而梁秀珍那极具地域性与时代感的播音,至今依然萦绕于人们的耳际,也许这就是山川人对山川厂那份深深怀恋与怀旧的情感吧;除此之外,《山川工人报》黑板报、宣传栏每周一期,更是办得图文并茂、极具特色,引来周边许多企业前来参观学习,并受到上级主管部门领导的充分肯定与表扬;金元浦、李镇、王度的诗歌,常见诸于省内外各报刊杂志而蜚声文坛;王度的油画、苗罡的版画,均办过个人画展而深得好评、反响极佳;还有山川厂的足球队、蓝球队、乒乓球队及文艺宣传队也是表现不凡而远近闻名;在这里还要特别提到的是,自建厂以来,从我们山川机床铸造厂走出了诸多文化、科技、体育等不同领域的名人与精英:全国政协原副主席马培华,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主任曲青山,著名科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技大学原校长朱清时,依靠假肢、以69岁高龄登上珠峰之巅的夏伯渝 ,华南师范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国家有突出贡献的环保专家、环境科学研究所高级工程师、旅美学者廖泰泉,武汉大学电子信息学院教授、常务院长霍泰山,中国人民大学博导、学科带头人、著名学者金元浦,著名作家、诗人、学者李镇,摄影名家张钢、曹家麟……与此同时,在那些年里,山川厂还为省市机关、企事业单位输送诸许多管理人才:原青海省机械厅厅长秦宝德、原西宁市副市长梁万显、原农牧机械厂厂长王青山,原青海微电机厂厂长封桂权,原青海海山轴承厂厂长徐卓之、原青海量具刃具厂厂长田家增……可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而令世人瞩目!
毫不夸张地说,当年的山川人,无论走到哪里、何时何地,都是器宇轩昂、昂首阔步,每逢有人问:“哪个单位的?”大部分人都会骄傲而自豪地一拍胸脯:“山川的!”
当然,山川厂能够取得如此骄人业绩而一路向好,并非仅靠几颗闪烁光芒的星宿,而是与山川厂广大干部职工,团结一致、戮力同心的精神与脚踏实地、奋力前行的工作热情分不开的。其时,当人们一走进山川厂的大门,迎面那写着“工业学大庆”五个鲜红大字的标语塔,如同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炬,点燃山川人踏实工作、不断进取的一腔激情。让我们不由得想起当年“宁可流汗一百斤,也要拿下八千吨”大会战火热的日子。厂区内,灯火闪烁、风枪轰鸣,铁水洪流、炉火正红。一大早,就从四面八方传来报捷的鞭炮与锣鼓声。这是何等热烈而壮观的场景,这又是怎样一群可爱可亲而单纯朴实的人们。让我不由得想起,与我父亲同在中小件车间冲天炉小组工作的施工员庞立荣。这是一位铁人王进喜式的、永远走在时间前面的人。几十年来,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不知疲倦、全力以赴地始终奋战在生产第一线。可以说,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全部奉献给了他所热爱而辛劳一生的企业。他的不计个人得失、甘于吃苦耐劳的精神,不仅赢得了山川人的喝彩与翘指夸赞,更是作为山川厂杰出的代表,获得的奖章、奖状与证书不计其数而直至青海省屈指可数的几位全国劳动模范之一,并于1994年10月1日,应邀前往北京,参加国庆45周年观礼,受到邓小平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随后一起合影留念。正是以庞立荣为楷模的山川人这个昂扬奋进的群体,撑起了山川厂一片朗朗云空与一条宽广而通往成功之路。而今,已经85岁高龄的庞立荣老人,退休后定居在杭州的女儿家里。尽管2004年不幸患上胃癌,做了胃部手术,但老天是眷顾甘于奉献、不求索取之人的,至今依然健康、快乐而幸福地安享晚年。




此外,还有一件足以载入山川厂史册、让山川人记忆犹新的大事件。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1969年的一天下午三四点钟,中小件车间的冲天炉刚刚开始点火,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故发生了。大炉组老工人李树喜,在工作中不慎跌入炉内,情况十分危急。消息瞬间传到对面的有色金属车间,刚满二十岁的北京学员赵胜新,迅疾赶往事故现场,临危不惧、挺身而出,毅然冲进尚未开启鼓风机而冒着滚滚浓烟的冲天炉内,将李师傅紧紧抱在怀中,后背紧靠炉墙,双脚蹬住对面的炉壁,以免继续下滑,再沿着扶梯,由上面赶来救援的人们,一点一点、一段一段地终于把他俩拉了上来。当人们围拢过来时,赵胜新方感觉双脚有些灼痛,原来脚上穿的那双回力蓝球鞋,鞋底因高温而烤得险些露底了。当面对大家翘指夸赞这位英雄时,赵胜新却心情异常平静:“我如果不跳进去,也会有其他人跳进去;再说,没有众人的齐心协力,我一个人也不可能把李师傅救上来。”鉴于赵胜新不顾个人安危、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党委在全厂进行了通报表彰,并荣记三等功。对此,张钢老师还写了一篇通讯稿,在《青海日报》作了报道。
如果说山川是钟灵毓秀、英才倍出,那么,我所在的木型车间也是不可小觑。作为同行业、西北地区规模最大、技术最强的木型车间,职工最多时达一百五十余人。除了5个木型生产小组,还设有办公室、施工组、下料组、刷漆组等几个部门。因此,分配到木型车间的学徒,那也是全厂上下、百里挑一:其一、木型是铸造企业的第一道工序,技术含量高,工作细致严谨。在美国,培养一名合格的木型工,要8年方可满师出徒;其二、整天与木材打交道,环境干净整洁,不像铸造翻砂那样漫天乌烟瘴气、辛苦而劳累。当时就流传着“好女不纺纱,好男不翻砂”的说法;其三、凡进木型车间来学徒,应该是脑瓜灵光、反应机敏的俊男靓女们,也就造就了几个顽皮而调皮、幽默而风趣、又喜好恶作剧的家伙。尤其是夏天,几乎每天吃罢午饭,几个小帅哥坐在车间大门口晒太阳,每每遇到厂部或其他车间的“靓妹”、“小姐姐”们走过,就会不约而同地敲着不锈钢小饭盆:“一二一、一二一……”弄得她们极为尴尬而不会走路了,赶紧躲闪而一路小跑,甚至有时干脆绕道而行。亦或是受山川大环境的影响吧,我们木型车间也是藏龙卧虎、腾蛟起凤:原全国政协副主席马培华,就是从这里走进清华大学而直至副国级;摄影名家曹家麟,当年与我同为一个小组的同事,他的夫人、马培华的师姐杨净,则于1977年考入吉林医科大学,现为威海市立医院的心血管专家;此外,吴长林、李文勇、周燕英、张伟、徐国龙是厂足球队主力队员;杨净、张伟、李少辉、韩惠军是厂文艺宣传队的实力演员;杨赤兵则为厂乒乓球队领队;周燕英、闫百壮的围棋,更是青海屈指可数的入段棋手;还有一件让我记忆犹新的事儿:1977年1月8日,为纪念周恩来总理逝世一周年,车间举办了诗歌朗诵会,我与几位同事,分别朗诵了自己创作的诗歌,更是在车间内外引起强烈反响、一片叫好。


人常说,有什么样的圈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也正是在这样环境里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才使我得以成为那个年代的“文学青年”,继而走上了从事文字工作之路。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山川,是我的人生之根,事业之源。如果没有在山川那种环境与氛围的浸染、历练,绝不会有我的今天:笑对夕阳、晚霞如诗,荣耀退休,颐养天年。
是的,一切的遇见,都是最好的安排。在山川厂木型车间工作,虽然不足8年,却使我结识了许多至今难以忘记的老领导、老师傅、同事与朋友:历任车间书记、主任:芦忠山、王青山、刘宝富、马老炳、潘登先、刘愚、付恩友.......还有那么多的老师傅徐维敬、刘明欣、刘勤、杨万友、曹德连、张树臣、杨国臣、李国彬、马青元、吉孝常.......以及诸多老同事们。而其中有许多领导、师傅与同事,早已离开了我们而步入另一个世界,让人倍感哀伤与思念。
是啊,此时此刻,眼前浮现多少四十年多年前的人和事,每一个片段,每一幅画面,都会引起我们无尽的思念与遐想。蓦然回首,我们都已经“朝如青丝暮成雪”而青春不再了。回想起在我心中沉淀几十年的往事,依然是那样历久弥新,鲜活而生动,温馨而清纯,如同陈年老酒一样醇香四溢,在我的心中弥漫开来。
而今,当我们又一次来到山川故地,那里早已物是人非、风光不再,被颇具规模的北川物流建材市场所替代。正如唐代诗人李煜所感叹的那样“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十几年前,当巨大而轰鸣的推土机,将山川厂夷为平地、一片瓦砾之时,许多当年参加创业、建设的老工人,用枯槁、颤抖的双手,抚摸着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禁不住流下感伤而不舍的泪水,久久不肯离去。此刻此景,让我们不禁想起那些第一批前来建厂的功勋元老及带领广大职工艰苦创业的老厂长、老领导:张荣生、唐宝太、于德海、梁万显、唐振东、王彦魁、张仁礼、王树政……也使我们更加怀念为山川厂的初建而逐步走向辉煌、付出聪明才智的老知识分子们:庞立荣、董诚、樊养柏、庞蕴琛、杜锡胤、张淑梅、贺义男、张钢、卢少储、常伦仲、裴淑英……还有那些埋头苦干、辛勤劳作的老工人、老干部:马明祥、王世发、宋宝元、王恩波、霍万富、苏长福、张洪福、郭克宽、曾士泽、史广德……


而今这一切,早已成为遥远的记忆,只有原厂区大门口对面、巨大的毛泽东铸铁塑像,作为山川的象征而高耸于“山川人”的心中,目视着这个社会与时代的风云变幻,见证着山川厂由鼎盛至衰亡的整个过程,以及这里的昨天、今天及明天的走向。
虽然由于某种原因,我在山川厂生活、工作只有短暂的11个年头,于1977年9月调往另外一家同等规模的企业,而后又进入一家媒体从事记者工作,再于1997年底调到西宁市某行政机关单位,担任文字处理工作,直至2013年9月退休。几经辗转,风雨兼程,一路走来,尽管有过付出与奉献,有过失意与得意,也体验过坎坷与痛苦,磨难与不幸,而对山川却始终有着一份刻骨铭心的不舍与怀恋、关注与牵念。因为,在那方土地上,度过了我的青少年时代与难以忘却的青春岁月,那里是我的根基与全部情感所在。北川河的岸柳、堤坝,上下班的路上,乃至每一寸土地,都留下我当年的身影与足迹,给了我一生最为美好的时光与挥之不去的记忆。
(张义涛 网名 涛声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