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哥
陆新义
每年这季节,小哥家的无花果树便挂满了果,因通风向阳,果又大又红,我们这些喊小哥的亲戚们,都能饱食这浓厚甘甜的味道,而且是每年都有,我的口感也象定时的闹钟,每年到这季节,都期待着小哥的到来。
小哥其实不小,六十的人了,只是他是妻最小的哥哥,我就随妻子一直这样喊了三十年。早年小哥从技校毕业,进了一家国有大企业当工人,据说因为车工活好,肯吃苦,被师傅们当成苗子培养。小哥也努力,离家几十里,一年四季就靠骑自行车一直坚持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后来他戴大红花的照片上了厂里的宣传橱窗。
常年的辛劳,让他身体过多的透支,一直瘦俏,亲友们的关心,他只是嘿嘿一笑说:“没事。”
后来小哥工作单位变动了,后来下岗了,小嫂在离家远的纺织厂作纺工,有限的收入让这个本无积蓄的家开始拮据起来,每年春节喊亲戚们到他家必吃的一顿年饭,他也只是说说,孩子上学的钱得有,小哥开始寻思着找活干,但成功的机会和收入都有限。
小哥是爱干净的人,无论穿衣还是家里的摆设,整洁是很多人家不能比的,只是家贫,限制了他的发挥。家里的电视、桌椅,乃至衣服等许多东西都是亲戚们用过送给他的,诸如米面油等食品也常常得到亲戚们的帮衬,小哥从来没有拒绝,也不会嫌东西不好,好像所有的东西他都有用,每次都是当宝贝似的带回家,而且给他的东西,他都放在身边,记得给他一把用旧的剪子,他也接在手里,放在腿边,以便走时带走。这对他有用吗,而或是他怕因为拒绝而错过其它需要的帮衬,我曾心小的想过,其实,憨厚无心的小哥根本没有这样的目光,他的心机是负数。
依他的家庭状况,他需要的东西其实太多了,但他从来都不惦记你有什么,他什么都不要,是你给他了,他才知道接住。
下岗后的小哥对他院里的无花果树开始剪枝,每年树上的无花果成了我们亲戚家桌上时令鲜果,每到无花果成熟季,他都穿着爬高踩低后一身灰的衣服,带着手上的刮痕,骑着他那总也跑不快的自行车,一家一家的送他摘下的无花果,送的果每次都很多,够吃几天的。
“你是不是都拿来了”,我问他。
“没事,恁吃吧,我也没啥给恁的”。 小哥总是这几句话。
我不去想小哥此时的心情,一个自尊心常年被人忽视的小哥,他在亲戚面前不多的体面和自信,就在此刻被他写在脸上,与他是多么稀缺,世间,他能得的待见真的不多,他院里的无花果树也懂人间冷暖,开始密密的挂果。那时起,他家的无花果最多,而他吃到的最少,大的,泛些红的都在亲戚家。
当兵是小哥儿子最好出路,他来问我能不能,小哥看到我沉默的表情,把头低向一边,不走,也不说话。男人膝下有黄金,我第一次感受到小哥自尊心的存在,而这种可以触及自尊心底线的委屈,也只有为他的孩子时,才会让他什么都不顾。就如两年后,妻子回来告诉我说:小哥在她办公桌前哭了,为孩子复员回来没有工作难的。
那一年,小哥给我送来了很多长熟的无花果,他为无花果不被挤烂,一路都是一手扶把,一手托着盒子,当我接过那沉甸甸的纸板盒,他立刻甩起酸痛的胳膊。我问他碍事不,他就是那句“没事,恁吃吧,我也没啥给恁的。”言语中透着小哥为儿子进了一家国企当工人的知足和感念。
小哥退休了,他熬过了最难的苦日子,好日子终于露了头。可就在今年无花果坐果的日子,小哥病了,就在这无花果长熟的下午走了。
家寒友稀,冷清的告别现场,唯一的痛哭声,是我妻子的,只说小哥活的憋屈。
许多年前,妻子有恙,那也是无花果成熟的季节,小哥拿着他能有的无花果来看。“没事,我有两个肾,不中我给你一个”。小哥毫无表情的说着,以为这是宽人心的话,那是你想多了,小哥是会这么做的。
中元节前的一轮特晴人心,月下风中,我望着那无花果树,不知道它想不想小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