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围阁劝公子,最是花解语
乌以强
宝玉听了“出嫁”二字,不禁又嗐了两声(女儿是光芒四射的珍珠,出嫁之后就变成死珠,老了之后变成死鱼眼,这是贾宝玉“唉声叹气”的原因。贾宝玉是千古绝唱的一个文学人物)。正是不自在,又听袭人叹道::“只从我来这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如今我要回去了,她们又都去了。”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不觉吃一惊,亦忙丢下栗子,问道:“怎么,你如今要回去了?”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议,教我再耐烦(“耐烦”:有张力的语言)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的呢。”(袭人此时说明心理?)宝玉听了这话,越发怔了,因问:“为什么要赎你?”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是个了局?”(说得极是)宝玉道:“我不叫你去是也难。”(是头一句驳,贵公子口气,无理),袭人道:“从来没这道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例,或几年一选,几年一入,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了!”(又驳,更有理。)宝玉想一想,果然有理。自然又道:“老太太不放你也难。”(第二层仗祖母溺爱,更无理)袭人道:“为什么不放?我果然是个最难得的,或者感动了老太太、太太(宝玉并不提老太太、王夫人,袭人偏自补出,周密之至),不放我出去的,设或多给我们家几两银子,留下我,然或有之;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而且多(此等语言,便是袭卿心事)。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服侍了史大姑娘几年(百忙出又补出湘云来,真是七穿八达,得空便入),如今又服侍了你几年。如今我们家来赎,正是该叫去的,只怕连身价也不要,就开恩叫我去呢。若说为服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断然没有的事。那服侍的好,是分内应当的(这却是真心话),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仍旧有好的来了,不是没了我就不成事(反敲)。”(再一驳,更细,更有理) 宝玉听了这些话,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心内越发急了,因又道:“虽然如此说,我只一心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亲说。多多给(三字入神)你母亲些银子,她也不好意思接你了。”(急心肠,霸道无理),袭人道:“我妈自然不敢强。且漫说和她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好和她说,一个钱也不给,安心要强留下我,她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倚势仗贵”:化俗为雅,提炼生活)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你喜欢,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得吃亏,可以行得。如今无故平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叫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断不肯行的。”(三驳不独更有理,且又补出贾府自家慈善宽厚等事。)宝玉听了,思忖半晌(实无留理), 乃说道:“依你说,你是去定了?”(自然)袭人道:“去定了(口气像极)。”宝玉听了,自思道:“谁知这样一个人这样薄情无义!”乃叹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都是要去的”妙!),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我一个孤鬼儿(上古至今及后世有情者,同声一哭。见首可谓知尾,活是宝玉)!”说着,便赌气上床睡去了(又到无可奈何之时)。原来袭人在家,听见她母兄要赎她回去(补前),她就说至死也不回去的。又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孝女义女;补出袭人幼时艰辛苦状,与前文之香菱,后文之晴雯大同小异) ,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不幸中之万幸),不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整理的家成业就,复了元气。若果然还艰难,把我赎出来,再多掏澄几个钱,也还罢了,其实又不难了。这会子又赎我作什么?权当我死了(可怜可怜),再不必起赎我的念头!”因此哭闹了一阵(可悲可哭。补出在家今日之事,与宝玉问哭一句针对)。她母兄见她这般坚执,自然必不出来的了。况且原是卖倒的死契,明仗着贾宅是慈善宽厚之家,不过求一求,只怕身价银一并赏了这是有的事呢(又夹带出贾府平素施为来,与袭人口中针对。前呼后应,一件事写两遍,就像描眼睛,一双眼睛好看)。二则,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馒头庵凤姐受赂,晴雯、金钏之死……令人怅恨)。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寒薄”:好语言就像声声如婴儿唤母。要追求见心见肠的语言)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因此,他母子两个也就死心不赎了(既如此,何得袭人又作前语以愚宝玉?正可谓,君子不知侍妾之意)。 次后忽然宝玉去了,他二人又是那般景况(一件闲事一句闲文皆无,警甚!),他母子二人心下更明白了,越发石头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无赎念了( 一段情结)。
如今且说袭人自幼见宝玉性格异常(“性格异常”四字好:所谓说不得好,又说不得不好),其淘气憨玩自是出于众小儿之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绝妙描写。“说不得聪明贤良,说不得痴呆愚昧”)。近来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严紧拘管,更觉放荡弛纵(“放荡弛纵”:四字好。任性恣情,亦不涉于骄,不过一味任性耳:四字更好),最不喜务正(这还是小儿同病)。每欲劝时,料不能听,今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香妾美意,柔情缱绻)。今见他默默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气已馁堕。自己原不想栗子吃的,只因怕为酥酪又生事故,亦如茜雪之茶等事(可谓贤而多智术),是以假以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于是命小丫头子们将栗子拿去吃了,自己来推宝玉。只见宝玉泪痕满面(多情应笑我,一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袭人便笑道:“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宝玉见这话有文章,便说道(宝玉不愚):“你到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也难说了(二人情愫绵长)。”袭人笑道:“咱们素日好处,再不用说。但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以此等心,行此等事,昭昭苍天,岂天明见?)。”
宝玉忙笑道:“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叠二语,活见宝玉),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两三百”不成话,却是宝玉口中语) 。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偏于劝时一犯,妙甚!)——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 ——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人人皆以宝玉为痴,孰不知世人比宝玉更痴。)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就去了。话未说完,急得袭人忙握他的嘴,说:“好好的,正为劝你这些,到更说的狠了。”宝玉忙说道:“再不说这话了(宝玉好德性)。”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要说,你就拧嘴。还有什么?”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新鲜,真新鲜),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驳诮谤,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所谓开方便门),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大家听听可是丫嬛说的话),在人前也好说嘴(一家人的口气。最美不过花解语)。他心里想着,我家代代读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读书,已经他心里又气又愧了。而且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混话,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禄蠹”二字从古未见,新奇之至); 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宝玉目中犹有“明明德”三字,心中犹有“圣人”二字,又素日皆作如是等语,宜乎人人谓之疯傻不肖)。这些话,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叫别人怎么想你!”宝玉笑道:“再不说了。那原是那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如今再不敢说了(又作此语,说不得不乖巧)。 还有什么?”袭人道:“再不可毁僧谤道(一件,妇女心意),调脂弄粉(二件,若不如此,亦非宝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忽又作此一语),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此一句是闻所未闻),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宝玉道:“改,都改。再有什么,快说。”袭人笑道:“再也没有了。只是百事检点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总包括尽矣,所谓花解语,不独冗冗为儿女之事也)。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笑道:“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袭人冷笑道:“这我可不希罕的。有那个福气,没有那个道理。总坐了也没有甚趣。”(这是著名的“花解语”,可见袭人的心意)二人正说着,只见秋纹走进来,说:“快三更了,该睡了。方才老太太打发嬷嬷来问,我答应睡了。”宝玉命取表来些看时,果然针已指到亥正(表有表的写法,前面形容自鸣钟就是自鸣钟,各尽其神妙) 方从新盥漱,宽衣安歇,不在话下。至次日清晨,袭人起来,便觉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先时还扎挣得住,次后捱不住,只要睡着,因而和衣躺在炕上(过下引线)。宝玉忙回了贾母,传医诊视,说道:“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开方去后,令人取药来煎好。刚服下去,命她盖上被渥汗,宝玉自去黛玉房中来看视。
彼时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环们皆出去自便,满屋内静悄悄的。宝玉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只见黛玉睡在那里,忙走上来推她道:“好妹妹(才住了“好姐姐”,又闻“好妹妹”大约宝玉一日之中,一时之内,此六个字未曾暂离口角,妙!) 才吃了饭,又睡觉。”将黛玉唤醒 , 黛玉见是宝玉,因说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有歇过来(补出娇怯态度),浑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我替你解闷儿,混过困去就好了(宝玉又知养生)。” 黛玉只合着眼,说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她道:“我往那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所谓只有一个黛玉洽和)。” 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老实实地坐着,咱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缠绵密切入微),咱们在一个枕头上(更好,渐道渐近)。”黛玉道:“放屁(出自千金小姐之口,实属亲密无二)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也不知是那个脏婆子的。”黛玉听了,睁开眼(睁眼),起身(起身),笑道(笑):。“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妙语,想见其态度)! 请枕这一个。”说着,将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自己枕了,二人对面倒下。黛玉因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可见其缠绵态度),又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补出素日)?”宝玉侧身一面躲,一面笑道 :“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漉(taolu)胭脂膏子,粘上了一点儿。”说着,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情之脉脉,意之绵绵),口内说道:“你又干这些事了(劝诫之语)。干也罢了(一转细致,不必别人一味固执死劝), 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便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补前文之未到,伏后文之线脉),吹到舅舅耳朵,又该大家不干净惹气(“大家”二字何妙之至,神之至,细腻之至)。”宝玉总没有听这些话,只闻得一股幽香,却从黛玉袖中发出……正是:围阁劝公子,
最是花解语。
不可叫禄蠹,
不可诽圣人。
不可谤僧道,
牢记明明德。
不吃唇胭脂,
不羡女儿红。
黛玉也来劝,
宝玉只闻香。
都道宝玉痴,
世人痴更甚!

作家简介:乌以强,山东省聊城市茌平区人。是第十八届“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评委。曾获山东省泰山文学奖、山东省精品工程奖,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特别大奖等。主要作品有《车站》《怀念母亲》《乡党委书记》《三棵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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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 编:乌以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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茌平文苑 第05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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