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掉动力的齿轮

文/徐璐瑶

她是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转头一看，布满斑斑锈迹的防盗窗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才凌晨五点多。她没有动，骨头缝里又传出细细密密的酸痛感，像无数蚂蚁在骨缝间噬咬。胳膊搭上额头，又闭上了眼睛，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脸转向门口的方向，朝外面喊了一句，“才五点，你别吵醒闺女。”外面的动静明显低了下来，可以听见穿着拖鞋的脚缓缓放下，又缓缓抬起的刻意脚步声。脚步声路过门口，没有停顿，又径直走了过去。她不再说话，但也没有起身，就那样静静的躺着，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上被雨水晕开的一块云朵般的污渍，“又变大了”她想。一只不知名的小虫从斜对角快速爬过，遇到污渍时，触角晃了晃，又转了个弯离开了。

终于六点了，闹钟刚响了第一声，就被她拍停了，仿佛躺了许久只为等这一声闹钟响。今天是大年初一，灰白色的沉重的云层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恍然间，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妈！”灯亮了，昏黄的光线竭尽全力的洒向房间的各个角落。这也让我们看清了整个房间模样，第一感觉：狭小普通，家具倒是很多，有一张床，一个木质衣柜，一个电脑桌......但是从房间灰尘的状况来看，将东边西边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东边的床和柜子虽有些混乱但充满了人气，而西边的电脑桌、当年补照的婚纱相框却布满灰尘，木质的物品身上充满了裂痕。就像野外茂盛的草地，走的人多了，便硬生生走出一条道来。房内的大娘已经五十多岁了，她的表情有点木然，如刀刻般深刻的皱纹布满她那张土黄的脸，眼袋松弛下垂，就像里面灌了水一样，眼睛里的晶体有些浑浊，眼球布满血丝。头发已然全白，全不像五十上下的人，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收拾完床铺，把厚厚的两床棉被履平摊铺在床上，便出去了。

六点十分，她照例往过道深处走去，那里有一间鹅黄色门的房间，看到它，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快走两步，轻轻转动门把手，一大片鹅黄色便冲进眼帘，让人恍然间以为误入了太阳的怀抱。她扫视一眼，没什么变化，唯有床上多了床厚重的双喜被面棉被，粉红色的枕头边一只一米的皮卡丘弯着嘴角，睁着大眼睛看着她。她就这样静静倚着门框，不进去，也不离开。直到半晌后，老式挂钟从容的敲起了六点半的铛——铛声，仿佛蓄积了半天的时间，特意在这时才搬出来细数。她手脚轻轻地关上门离开了。出了过道，老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闺女冷，盖被子，熬汤。要鱼汤......爱喝，不要姜。”就这几句话，他絮絮叨叨，一遍遍重复着，间或忘词了，他就像破旧卡带的收音机一样，候间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气音。她眨了眨眼睛，赶忙走进厨房，一只凸出来的椅子绊了她一下，但她无暇顾及。厨房里，老伴站在灶台边，手里拿着一根葱，这是一根山东大葱，此刻却像是那刚刚拔青的葱苗，上半部分的绿叶早已不见，盆里的早先准备好的鲫鱼此刻无声息的躺在案板上，尾部被残忍的剁成了肉碎，灶台上的火开的极大，仿佛想要吞噬掉上面的高压锅，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烧红的锅身在昭示着危险。她赶紧关掉天然气，火“噌”的一下灭掉了。又看见满屋的狼藉，她的火气有点压不住了，但是没办法，她只能伸手拉过老伴，轻声道：“闺女要醒了，你这样太慢了，我来。你先去屋里坐着。”听到“女儿”的字眼，老人明显欢快了几分，“你来，不饿。”外面沉寂了几分，没两分钟后，“你醒啦，饿了吗？你妈在做你喜欢的吃的......快快快，赶紧洗漱去，成天邋里邋遢，什么时候能嫁出去......”“又开始了。”她叹了口气。

七点半，她扒拉开桌上的瓶瓶罐罐，有的没承受住她的力度，哐嘁一声接连倒地，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后，又啪的一声掉落地上，她扫了一眼，扶着椅子捡起，腰身瞬间响起咔吧咔吧的脆响，大大小小的药瓶上写满了学术性的文字“依达拉奉、胞二磷胆碱......”新年的第一餐，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唯独中间的一份奶白的鱼汤显示了几分新年的丰盛。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三副碗筷，老伴絮絮叨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来来来，吃点这个，喝点鱼汤，多吃点......”空旷的房间里晃荡着老伴含糊的声音，混着电视机里新闻主持人正经严肃的腔调“今年已是距新冠疫情的第三个年头......愿逝者安息，愿国泰民安，人世安稳......”。她莫名的想起一句话“人不是慢慢变老的，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准八点，外面的天已经起了鱼肚白，些许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在外面的硬化地上，硬化地又反射到两边楼房的墙上，最终变成了不正常的光污染。她看着外面，身心有些迟钝，屋里开着灯，可是两相映衬之下，越发显得的年久灯棍的尴尬：开，有些没用；不开，又有些暗。一如他们这些人：失了动力，又早已年久失修，生活又何以为继？

作者简介：

徐璐瑶，女，山东省临沂市人，现就读于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