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股民涂图
海迪 郑亚水/文
(一)
股民涂图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解套了。他始终认为他的手臭。他知道翻盘是可能的。他只是没有运气。现在他关健的是要躲开阿怀和臭美。他妈的,那两个混蛋基本把他看黄了,也把他害苦了。他一个也就只挪了10来万元,另一个也只措了15万。虽然那是高利贷,可至于吗?他们把他搞家破人散了。他工作丢了,住房也卖了。老婆起先寻死,后来只好离了婚。
他几乎从没想到过郝玲玲会离开他。那时候她怎么说来着?死图,你别以为我以后会离开你!我嫁给你就粘住你了!郝玲玲喜欢采取主动行为。他们恋爱从一开始她就对他充满爱意。他第一回几乎没意识到什么,她就搂住他亲了他。她还贴在他的胸口不放。那是在学校的一个花坛的拐角后面,那里正好有一根巨大的建筑物的柱子挡住。他太怕被人发现了。她那时总是把他叫作死图。他姓涂又叫图。这本身就有点糊里糊涂的样子。她也就叫他死图。他们谈恋爱就是她主动粘上他的。
“你是看上我什么了?”那时候他问。
“我喜欢你总是把一张一百大元的钞票深藏在上衣口袋里,零钱随便往裤兜塞,”郝玲玲说。“你那一百大元可以在衣兜里一装一星期,连个折皱都没折过。”
“你这是喜欢我什么啊?”他不明白问。
“喜欢你不花钱!”郝玲玲简单明了地说。
他们两人全当教师。不花钱对他们那个年纪的人来说,基本是美德。涂图在一家重点中学教数学,妻子是个小学老师。他30岁不到就评上一级教师了,前程无量。他们那个忠厚长者的钟校长看见他教学质量好,还一连给他评了两回优秀教师。他长了一支高鼻梁,鼻梁上面架一付黑框眼镜,模样斯文。他和郝玲玲谈完了恋爱,就得准备婚房了。那时候房价还便宜。首付基本都是郝玲玲付的。因为涂图老家在农村,家里还有两个弟妹需要他供读。
“我们买小一点吧!那首付太多了!”挑房子时他想买小一点。
“小一点怎么够呢?你以为结婚就我们两个人的事?有一张床睡觉就行了?”郝玲玲说。“结了婚,我们总得要一个孩子是吧?再接着你爸妈要是乡下来,总得住家里是吧?我们总得给他们留一个房间。”
“那好吧,你买110平的就行了。那都有三室一厅了!”
“不行,我们就得要个140平的!”
“可那首付我付不起!”
“付不起我来付!”
郝玲玲把她的私房钱都拿出来,还贴了几件金饰品和一只坤表。钱还不够,她又跟她父母要了不少的钱。买好了房子,搬进房子那天天还没黑,郝玲玲就上浴室去了。出来时她身上只穿一件纱其薄裙子。她知道那种薄裙子的效果,也就是在灯光下,你总能隐隐约约看到她的白色身体的更明确的东西。比如两腿摆动的线条和三围突出的一些部份,全隐现其中。她在床上躺下,就把他往自己身上拉了。
“现在我们得好好制造自己的儿子了!你可得卖力点儿!”郝玲玲丝毫不掩盖她对他的爱意。她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大口。“有了房子,我们就缺一个儿子了!付了首付,月供我就不担心了。我只要你把那种一百元的大钞好好装口袋里就行。我知道你花不了!”
他们搞完了那件事,郝玲玲一直不让他起来。
“涂图,我得跟你说明一件事情,你这辈子想离开我是不可能了!”她从颈项的地方搂紧了他。“我嫁给你,我就粘住你不放了!”
(二)
他们结婚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事情,生了儿子后,他们很快地进入2000年代。现在我们得说一下中国的股市。中国股市在2006—2007年之间出现一波大牛市。股指从1600点突然飞升到6000点以上。他原本从没染指股市,可是那回那个大牛市也让他动心了。
事情是这样,涂图家楼上有一个大妈,每天7点左右总得经过他家门口,下楼到菜市场去买菜。涂图有时懒得上街买菜,看到大妈下楼买菜,就喊她一声,让她顺便带一把青菜或者一块豆腐什么的回来。那大妈原本买菜很省钱,总买些便宜和过时一点的菜。可是那几天她帮他买菜回来,他看见她的提篮里,总装了好些精美和档高的食材,鲍鱼、斑虾和深海鱼都往家里买。他问大妈是不是家里天天请客?她说那全是买给家里人吃的。
“可你买的料好啊!”他赞叹说。
“这没什么。那全是我在股市里赚的!”大妈呵呵笑笑。“现在吃这些啥没什么了。我每天都能从股市里赚回来!”
“是吗?是啊?有这种事吗?”他吃惊地说,“你的菜钱都能从股市里赚回来?”
“涂老师,你真的是教书教糊涂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妈说,“现在全街上的人们全炒股去了!连三轮车师傅和那些摆摊的都到股市去了!你要有个10万8万的往股市里一扔,就天天有钱赚了!”
大妈说她和她老伴钱少,攒下的养老金也就3万来元。她把那3万来元放股市里,就天天可以把鲍鱼和斑虾买回家吃了。涂图真的跑到电脑里去看了一下。他看见那里面全是红盘。那一阵子的中国股市真的疯了。牛疯了!大盘几乎天天涨,天天红盘。他想连楼上的大妈都行动了,他总不能眼巴巴看着股市里,可以随便到手的财富白白流失。他到银行里查一下户头,他和郝玲玲定期加短期的存款共有30来万元。那时候他和老婆的工资都涨了,他们有了不小的积蓄。他白天教书,晚上还给孩子补一下课,也有些外快。他没有经过郝玲玲的同意,马上把钱全转到他新办的炒股的户头里,加入全国的炒股大军了。
那时中国股票的股指一直在涨。他下载了炒股软件,只要一有时间,就在家里炒股。他毫不费力就用他那30万元赚进了10几万。他怎么也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他看见股本不断地翻上来。有时一天就能进项上万元。那钱不是来得太容易了。你和郝玲玲在课堂里教书,一天喊破了嗓门,一个月也才一两千元?他那时和郝玲玲都是高工资的了。可你工资怎么高,也不可能一天几百上千甚至上万地赚。这个世界不是美死人了吗?
他那时就发现郝玲玲的身体越变越惹火。那是一种雌性激素的作用。那时他们的儿子已经长大上高中了。郝玲玲正从少妇往中年女人转变。
他发现女人有一种很奇怪的变化。郝玲玲年轻时是属于那瘦削体形的女人,瘦削也就使皮肤有点暗黑和发黄。可是在她从少妇形态往中年转化的时候,她的体形开始变丰润起来。那就是那种雌性激素的作用。因为丰润她的皮肤开始变得白皙。她的臂和胸,还有她的臀,全出现了一些流线的线体,也就是全变圆嫩起来,特别是臀。他发现郝玲玲的臀变得浑圆而且动人。那种圆润不是那种夸张和下垂的圆肥,是那种特别性感,而且有点往上提的一种臀感。他每回看见她的臀,就有了一种冲动。
他发现他真正爱上郝玲玲不是她是一个少妇,或者更年轻的时候,而是在她往中年转变的当儿。这不是很奇怪吗?人们全爱少女或者少妇,他却喜欢老婆的年近中年。他们虽然结婚快20年了,可他不仅对她没有厌倦,而是对她更加痴迷。他对她越来越感兴趣,还因为他在股市里赚到了钱。有钱赚心情就变得愉快。心情好了,对老婆就越加好感。有一回回家,他看见她穿在裙子里的臀从他眼前晃过,不声不响走过去,猛然从后面抱住她,就把她往床上放了。
“你想干什么呢?你想干什么呢?”郝玲玲喊。
“玲,你知道吗?你的身体现在变得越来越惹眼了!”他说。
“你瞎说什么呢?都老了!”
“我没骗你,我说的没错!”
那时郝玲玲已经知道他动用他们的共同财产在炒股票了。他原本没告诉她,可他赚了钱就得意洋洋把事儿跟她说了。她听他说从股市赚了不少的钱,也就没太担心什么。有钱赚谁还不乐意啊?那天他们还躺在床上。他的那种冲动过去了。他一边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的变得丰满和白皙的身体,一边又谈起了他的股票。他说他全仓杀入了一只煤碳股。他预先感觉到那只煤碳股会大涨。
“煤碳?你知道吗?我们现在能发热的东西全靠它!”涂图把握十足地说。“我买了那种发热的股票,这两天没准又能好好赚一把了!”
“能赚就好,可也得当心点。我听说那股票也不是天天涨,”郝玲玲有点担心说。“股票能涨上去,也就能跌下来!你小心点,别有一天全跌进去,你就出不来了!”
(三)
股民涂图刚进入股市,买什么都涨。有一回他盲目地买进一只大银行蓝筹股居然也进项3%。那天他碰到楼上大妈,大妈又往家里拖了只大肥鹅,乐呵呵告诉他说,那又是她昨儿股市赚的。她昨儿赚了那只大肥鹅!他顺口告诉她,他昨儿也赚了九千。他用30万股本赚进了9000元。那还是你们年轻人行,你们本儿也大,大妈说。可是那只大银行股只走强了一天,就再也不走了。大妈仍然天天往家里买一些好菜,他的账户却再也没出现更大的赢利,过后几天还有点往下掉。
他很快就明白那种大蓝筹是大庄家们的地盘。他想用那几10万元撬动银行根本不可能,除非直接把银行抢了!他开始研究股市行情。他毕竟是个数学教师。后来他越玩越顺手。市场轮翻转动,他跟着轮翻交易。市场走波动走势,他跟着高抛低吸。就是那一阵子他实打实赚了10几万元。他心里暗想,他的股本变大以后,他要生钱就更容易了。你能赚进10万,就能赚进20万,30万!上百万上千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从那以后,他只要一有时间就钻进电脑研判股市行情。
“可你现在连地板都不拖了,菜也懒得买了!”郝玲玲埋怨他说。“过去晚饭都是你煮的。你们中学下班早,你现在也不煮了!”
“老婆,你说我们现在是搞钱重要,还拖地板重要?”他理直气壮反驳说。
他为了证明他的行为是一种有效扩大家庭资产的正当行为,特地到证券公司去把他的交易清单打了出来,让郝玲玲看。
“你瞧瞧,我们的钱多了多少!现在都多出10几万了!”他用手指着清单让她看。“我很快就会炒出20万,30万。你说那钱是我们夫妻俩正常上班能攒下的吗?你说股市来钱这么容易,我急着拖地板干什么?”
他说只要让他在股市里好好再干几年,他肯定能让他们家的财富上升几百万,上千万也是可能的。
“老婆,我说我们以后分工还是从新分配一下,你辛苦一点,”他说。“家里那些杂事儿,你多分担一些。你让我更专心和更卖力地在大盘里干,我肯定干出很好的业绩!”
那时他正对郝玲玲身体的变化着迷。他没想到她的身体变得白皙,该圆的全都变圆。可是该瘦的地方仍然苗条。他发现她的好些部位开始变得丰腴而且光滑,特别是胸和臀。他感到奇怪她更年轻的时候,甚至在她的少妇时期,他都没那么迷恋过她。现在她都快进入中年了,她却成了他眼中的玉女。他们在床上缠缠绵绵了好一会儿。
“老婆,我也不知怎么越来越爱你了!”他坦白地说。“你变得更漂亮,更白美,你知道吗?”
郝玲玲觉得他说的也对。你要不尽快想办法扩大家庭财富,你哪来的好日子过?是的,他们是双教师,可就凭那每月的两份工资收入,不也就够过日子吗?特别是那阵子涂图对她表现得特别温存和体贴。她庆幸自己嫁了个好男人,他不仅情意绵绵,他还是个炒股高手。她发现原来男人炒股会变得更有情趣,对女人更温柔,也更怜爱倍加,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她原本就喜欢自己的老公。他的手在她的身上到处摩挲,她也用手抚摸他的脸颊。她发现他们才是真正的恩爱夫妻。
“我们开着灯吧?”那天晚上在床上涂图说。
“我不开灯,我不想让你看见我!”郝玲玲说。
“可我就是要看见你!我要看着你!”他固执地坚持说。“都老夫老妻了,你还怕我看见什么?我就是要看见你的白身子!”
在炒股的事情上,老婆这边没事,那边钟校长却看出了问题。那校长对他观察很久了。首先得说,钟校长对他很好。是那校长给他评上了一级教师,还给了他两届优秀教师称号。那校长基本可以算是一个地方性的教育家。他有一个基本的理念,一个校长可能改变不了一个地方总体的教育状况,可他一定得让本校的学生受到最好的教育。这是他当校长的信念也是他的担当。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从感情上和理智上,包插生活细节上,对所有好的教师都持保护和爱惜态度。他希望的是他们能全心致志地把精力投放在教学上,把学校的教育水平提高上去。对教学能力强的教师更是褒奖有加,关怀备致。因为这样的教师太难得了。而涂图正好是这样一个教师。在学校里他的那一档的教师,他出的成果最多。校长总是把最好和最能出成绩的班级交给他。因为那样的班级往往是学校的样榜。
可那一阵子钟校长发现他出问题了。首先是他教学精力不太集中了。他发现他只要一下了课,就抱着个笔记本电脑到学校电教室里去,没有他的课程时,就在那里面一躲一整天。他的班级的教育质量基本同期降了下来。钟校长很快就查明了,他业余时间在炒股。他完全成为一个真正义意上的股民。他的第一身份是教师,第二身份是股民。他的身份有时甚至调整过来,第一是股民,第二才是教师。这下麻烦了,那他交给他的班级怎么办?校长当然没有权利制止教师炒股,那是每个公民具有让自己资产增值的权利。可他那么炒股跟钟校长的教育学理想起了冲突。
钟校长劝勉了他几回,可当然作用不大。而关健的是,他这时候发现他的手臭了。他买了一只业绩很好的成长金股,可是那只成长金股涨着涨着,突然平白无故地跌停。他看见一只能源股已经跌进去很深了,他全仓杀了进去,可是那只能源股又连续跌停了两回。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研究股市行情,教学基本放一边去了。奇怪的是这时他打开每一个网站,那些平时鬼话连篇的网页全打出了“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他发现他很快被套住了。他把他入市获利的那10几万元赔了回去,他和老婆原本积蓄的那30几万元也全被套了。可是他不敢把真实情况告诉郝玲玲。那晚都快睡觉了,他又爬起来查了好一阵子电脑资料。他想他怎么的也得先解套。郝玲玲在床上穿了件最透明的睡裙。她想让他一看见那睡裙,马上能看见她的身体的丰腴。
“你今晚还要开着灯吗?”郝玲玲问。
“你快把灯光关了,我还不想睡,”他说。“我得再琢磨一会儿。我得看看明天什么行情!”
(四)
等到股民涂图惊醒过来,发现他几乎做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梦。他当时还不知道,他已经处在那年股市的最高点6124点后的悬崖式的暴跌之中。全国所有的散户财产几乎损失殆尽,而且无一幸免。他把家里现有的现金资产全玩完了。他知道那是他和郝玲玲10几年来,除了花在儿子的抚养教育费后,剩下的所有的资产。他们原本指望靠那些积蓄以后好好过一个晚年,没想到全被股市套进去了。他当时还不知道股市的恐怖和凶险,他还不想善罢甘休。他想他无论如何得把被股市套去的钱套回来。
“你怎么样?这几天你股市又赚了吗?”一天早晨起床,郝玲玲故意穿着那种露着肌肤的白光的透视裙装在他面前晃。
“还可以,不过最近获利盘变少了,”他支唔着说。
可是他想解套他的股本已经不够了。你只有拥有一笔更大的本,你才能把被套的本讨回来。可他已经没有什么现金资产了。他当然知道解决现金资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拿家里的住房去贷款了。只有把房子变成现金才可能继续炒作。那也是他唯一能弄到钱的方式了。他当时始终相信他能翻盘。他认定了一个道理,股市没有只涨不跌,也没有只跌不涨。股市跌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又涨回来。他认为他的钱全套了进去,那就是说明市场利空快净了。利空尽了,利多马上就会到来。他只要手头的筹码够了,翻盘只是一个过程。
他想到他和郝玲玲住的那套房子经过评估,竟然能贷到50万元。他想不到他们住的那房子住了10几年,房价不仅没掉,还倒涨了上来。他想起来那也是郝玲玲的想法对。他当时只想买一套小的,因为没钱,可郝玲玲非得要一套大的。而且首付全是郝玲玲付的。这几年房价一上涨,他们那套房子竟然升值了几10万元,以70%的贷款率,可以贷到50万元。他马上把银行贷的那50万又转入股市的户头,一心一意进行翻盘的炒作。可是只过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查看账务报表时,眼前出现一片迷茫和白光。他没想到他那50万又套进去了。人越危急越容易出错。他那时太急着把股本翻回来,结果总是踩空。他看见一只地产龙头股涨势很好,他想追高炒个短钱,赢它一个5%。他全仓追了上去,可第二天就踩空了。那只股票隔天就深度下跌了。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根本不知道,中国有一个漫长的熊市在等着他。
那一阵他根本没心思教书了。他满门心思只想着到股市里翻盘。他也只有翻盘这条路可走了,剩下的全是绝路。那时炒股已成了他的第一职业,教书只是他的兼职副业。教书算哪档子事儿?股市才是他的全部指望和最后埋葬的坟场。那个厚道的钟校长把什么都看在眼里,把他叫了去,狠狠地批评了他好几回。他只好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他说他炒股把他的身家全炒没了。
“炒没了你就更得收手了!”校长说。
“可是校长,我怎么收手呢?”他苦恼地说,“我把家里的积蓄全输了,房子也贷出来炒光了。我只剩下一个老婆和一个儿子了!我完全彻底成了个穷光蛋了!”
“那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发现人一陷入绝境,就好像一头被关进笼子里的狼,丧心病狂而又走投无路。他跟银行贷款的钱期限很快就到了,可是他根本没能力还钱。他开始到处借钱。他起先跟自己的弟弟妹妹借,他们俩是他供他们读书的,他们把手里的钱全给了他。然后他开始跟同事朋友借,只要可能借到手的钱全借了来。可那钱根本还不起银行的贷款,他只能又拿到股市去,妄图最后一搏,搏出个大满贯来。他发了疯似的想翻盘。他不能让那个万恶不赦的坑人的股市把他的人生全毁了!可是他把什么钱弄来投了进去,全都血本无归。最后就有人把阿怀和臭美介绍给他了。那是两个放高利贷者。他一个借了10万,一个借了15万。他知道那种钱借不得,可他也只有这样最后一拼了。那钱当然不能拿去还银行,第一那钱不够还。另外借高利贷去还银行的贷款,那不是脑袋被电梯的不锈钢门给夹了吗?还银行贷款,那高利贷的利息他就还不起了。借了高利贷当然只能再拿到股市里去血拼。
结果可想而知,股市像一张魔鬼的黑暗大口。不,这个比喻不准确,不是一张黑暗大口,是一个恐怖的,吸力极强,能吸进一切有价之物的,深不见底而又无法解脱的黑洞。他借的那两笔高利贷又被那个黑洞吸进去了!
(五)
后来的结局就是这样,他离婚了,也把工作丢了。他离婚是因为银行给他寄来催还贷款通知书。那是第三回还是第四回通知书,他忘了。那回那张通知书落在郝玲玲的手里。郝玲玲看见了催款通知书,嘴巴慢慢地张开,最后张到最大的程度。脸色慢慢地变白,然后才大声号哭出来。她怎么也不知道她男人把他们的住房,他们的窝,他们的爱巢给卖了。他拿去贷款当然就是卖了。那他们以后住什么地方呢?
“死图!你这个混帐的死图!你跟银行贷款了也不告诉我!”郝玲玲哭喊着嚷。“你是要让我和你儿子去当乞丐呀?你要让我们全成为无家可归者吗?你拿房子贷款,我们不是要把房子卖了吗?”
郝玲玲第一回在家里打了他。她没头没脸地在他的身上脸上乱打。他蹲在衣橱那边角落里不敢动弹,随她去打。他想要是她打他能让她解气,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吧。可是她打他根本就不解气。事情发展得很快,银行再来催款,他们只好把房子卖了。郝玲玲好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他们从房子里搬出来的那天,郝玲玲把一份“离婚协议书”放在他面前,让他签字。他连条款都没看就在上面签了字。
“玲玲,你等着我,我要是翻了本儿,我们再把房子买回来,”他那天下定决心说。“我会翻回来的。我还是要跟你过,到时候我要跟你复婚。我们跟我们儿子一起过!”
其实那时候他都对自己也完全失去信心了。他记得他们同居的最后一晚,那是离婚的前夜。他悄悄打开了床头的一盏灯。他不敢把灯开得太亮,只是让灯露出一点微光。那时候他才发现他原来一直爱着他的郝玲玲。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生活了10几年。她替他生了个儿子,他们连房子的首付都是她无私掏出来的。还因为他发现她年纪越大他越迷恋上了她。主要是她的身材一点也没变,变的是她的身体越来越变得丰腴白嫩。他从没见过女人有这种变化。女人最好看的时候通常都在花季,也就是花骨朵儿的年龄。可是郝玲玲却在往中年转变时,开始变冰清玉洁起来。他用手轻轻抚了抚她,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他向她发出了讯号。他的意思是想,他们即使明天离婚了,他们今天还是夫妻。可是郝玲玲狠狠踢了他一脚,在他的胸口和脸部打了好几巴掌,同时把他推开。
“你别碰我!我不要你碰我!你这个混帐!我再也不是你的了!”郝玲玲又伤心地哭了。“你,你你把我们的房子都卖了,你以后就去打光棍吧。我再也不是你的女人了!”
“可你跟我说过的,你嫁给我就粘住我了!你不会离开我的!”他嘟哝了一声。
“可你把我们的窝,把我们的鸟巢,把我们的洞穴都卖了!”郝玲玲哭着喊。“我们连自己的洞穴也没有了!”
他最后把工作也辞了,是因为阿怀和臭美天天叫人到学校里来要债。他们起先直接找到他,把连本带利要还多少钱的事告诉他。他们起先很温和,其中一个大胖高个子还一直对着他笑。
“兄弟,您还是把那些钱还了吧。我们给您一个卡号,您把钱打进去就行啦!”那高个子说。“我们今天是来找您商量。商量好了啥事没有!商量不好那就另一回事了。你知道我们也是受雇于人,他们给了我们钱,我们就得替他们找到您理论这个事情!”
他只好老老实实说,他没钱。他确实还不起那些钱。不过他会努力想办法,尽量把钱还上。
“那你这样就是不给我们脸了!你要知道这样下去后果会非常严重!”一个把头发剪成光光的一圈的小青年说。他们有四五个小马仔。“你要知道你借的是钱。钱是宝贵的东西,不然人们怎么全喜欢钱?钱是神圣不可拖欠的。钱不能说借了就不还了。借了就不还了,那我们国家还要法律干吗?我们是个法制国家!不然,我们还要政法委、公安局和周永康书记干什么?”
过后那些人就不再找他了,他们直接找到校长去。可这是校长也解决不了的事情,那些人就跑到学校的操场上,站在那里大呼小叫,吵吵嚷嚷。他们提出来让学校还钱。那人在你们学校教书,你们学校当然得替他还钱。你们说,你们那么大一个学校,你们能够欠钱不还吗?要是大家都欠了钱不还,那社会不是乱套了?你们学校还开着干什么?他们在学校里肆意扰乱,整个学校的教学轶序大乱。学生上不了课全跑出来,站在走廊上看热闹。校长这时候就找他来了。
“涂老师,我看只好报警了,”校长为难地说。
“别报警,报警解决不了问题,”他说。“一报警我也完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去,我去把他们劝出去。他们要怎样,我负责!”涂图说。
他下了楼,走到那几个人跟前。他说有什么事还是找他解决。那几个人说好。那我们走。那几个人起先跟着他,走到了校门外,他们把他拉拉扯扯弄到学校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去。喂,我说我们就在这里吧,那个大高个子说。那几个马仔就站住了。高个子说着趁他不注意,抬起手往他的后背狠揍了一拳,接着又抬起脚朝他的后腰狠踹了一脚,他被踢得朝前踉跄奔去。那副黑框眼镜掉在地上。喂喂,你们!听我说,别打他的脸部,把脸给他留着!那高个子吩咐那些小马仔喊。那打哪里呢?那个剪圈圈头的小马仔说。腹部,腰间,背部,什么地方都行!大个子说,把他往死里打!可别打出血,别留下伤痕!那几个人就围着他打了起来。他站在中间随他们打。他不打算躲,也不打算反抗。你是说别打他的脸?他们的另一个说。别打脸!别让人看出来!让他看上去好好的!像正常人一样,那大个子又说。他站在中间,随他们殴打。他的身上除了脸部以外,身上所有的地方连连不断地遭受重拳。那个剪了圈圈头的拉开了拳头,运了一口气,然后像打在稻草人一样猛揍在他身上。他颠簸了一下,又站住。这样舒服吗?这样痛快吗?那些人一边打一边笑。他不吱声,也不吭气,竭力站稳身子,让他们打。他们把他打得一个趔趄,他站直了,又让他们打。又一个趔趄,又站住,又让他们打。他们不打他的脸,他也不想用手抚住脸。
“他妈的,看起来还很硬气的,经打!”他们的另一个说。
那大高个子走了过来,把他往身前拉了拉,接着一拳揍狠在他的肩膀一侧,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朝后一跌跌倒在地上。那些人看见他倒在地上,开始围着他的身子狠踹。
“你说钱呢?你钱要不要还?”那个大胖高个子说。
“你们给我缓,缓一段时间,我,我,我想、想办法,一定还!”他仰面躺在地上,表情平静,随他们用脚踹。那是一只只皮鞋。鞋尖和鞋后跟。他脸上甚至没有痛苦的表情。“可我现在真的真的没钱,你们想踢就踢,想打就打吧!”
“那好,那就再打!你躺着别动,我看你是嘴硬还是骨头硬!”那高个子说。“我那会儿就跟你商量来着了,可你不听我的劝,不听我的道理。我也跟你说过我们是受雇而来的。我们不动手不行!你瞧这后果不是很严重了吗?”
那高个子又踹了一脚。
“还是不打他的脸吗?”一个马仔又问。
“不打他的脸!”
那天他被他们打得彻底昏死过去,他们才丢下他,自顾走了。过后伤好回到学校,他就向校长提出辞职了。
“校长,你知道这里我呆不下去了!”
(六)
现在我们得说说中国股市。中国股市是一个大怪物。人们总说股市是实体经济的晴雨表,可是中国的股市根本跟实体经济没有关联。中国在进入2000年代后,实体经济差不多每年实现两位数的增长,可是股市在2006年突然走了一波很短命的大牛市后,在08年奥运会召开之前就开始走熊了,而且熊市一走走了七八年。直到2014—15年以后,也就是到了最近,国家的实体经济开始放缓,经济增长只达到7%,有悲观的经济学家甚至说可能达不到7%,中国股市却突然又飚升起来,走了一波让人目惊口呆的大疯牛。
股民涂图在2006—07年炒股栽了个大跟斗,他把房子卖掉,离了婚。他又因为借了高利贷,弄得在学校呆不下去。只好把工作辞掉,隐姓埋名南下广东打工。他在广东什么都干,当过搬运工,也打过杂。他的本职是教书,后来在广东潮州的一家私人中学,找到了一个教学职位,又教起了书来。
他现在最想念的还是儿子和老婆郝玲玲。他直到现在还迷恋郝玲玲。他总想起她那套在一件透视裙里的白身体。他根本没想到他会跟她离婚。他始终不认为他和郝玲玲是离了婚,他接受不了离婚的现实。他认为他只是暂时性地和他们分开。他和郝玲玲离婚后就再也没看见过她和儿子了,因为他不敢回老家城市去。因为那里还有两个债主还在找他追债。
另外,还有一个人让他总是内心充满感激,那就是那个忠厚长者的钟校长。他看见他被债主们追债追得走投无路,还拿出了他自己储蓄的5万元借给他。他不敢拿他的,钟校长坚决要他收下。他说他主要是欣赏他的教学才华。那时他还没有辞职的打算。校长说他只想留下他,让他拿钱先去应付一下。
“你先应付一阵子,看看能不能先把那高利货堵一堵!”钟校长说。“你把那事儿平一平,还是呆在学校里教书!”
“可我不能拿你的钱!”涂图拒绝说。
“收下!你就算借我的好了!”校长说。
那时他在股市上还一直没有收手。因为他想把本翻回来,他就不能收手。他像一个赌输红了眼的赌徒,非得从股市里把钱翻本回来。那时他办了好几个炒股的户头,其中有一个是儿子的。他拿了儿子的身份证去证卷公司注册户头。那户头有一笔七万多元的股金,他买了一只那时刚兴起的科技网络股。他那时的想法是,拿那么一点钱想去堵高利贷是不可能的。他还不如买一只小股存着。他是想那户头上的钱怎么也不能挪动了。那钱基本可以算是校长的。他想他真正走投无路了,也得把那笔股金留着,以后取出来,还给他们校长。那校长心好,你总不能人家好心拿钱援助你,你却把钱又弄没了。他奇怪的是,他后来竟然把那个户头也忘记了。其实也不是全忘记了,主要的是他不想留意那笔钱。那钱是要还给校长的。不过时间久了,那笔钱和户头倒是真的让他忘了。
南下广东后,他完全彻底离开了股市。一个是他对那个魔鬼的市场的凶险太心有余惧了,他对那个吃人的东西感到恐怖而且惊惧。那不是一个小散户能够随便获取财富的地方。你悠着点吧,离得越远越好。另外一个他就是想再炒股翻盘,他也完全没有资金能力了。他在潮州那家私人学校应聘教书,也只是一个打工仔。
可是最近股市的喧嚣他还是闻到了股味儿。他是个老股民,虽然远离股市,可是股市的味儿他从空气中就能闻得到。他又开始上网观察起股市的情况。妈呀,那指数呀,那交易量啊!中国的股市啊,是不是又疯了啊?
他心里不知怎么又出现了一个呼唤。他隐约浮起一个记忆。虽然他已经远离了那个市场。他对那个市场深恶痛绝了好些年。他不知怎么猛然想起他好像还有一个被他遗忘的帐户。对呀,那里还有一笔钱,一笔小股金。他曾下决心不挪用那笔股金,他是想最后不得已也得把老校长的钱还上。
他很快地在电脑上下载了那家证卷公司的软件,急急忙忙输入账号和他还依稀记得的密码。他很快地在屏幕上看见了他的财务报表。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他起先眨了眨眼,又把眼睛揉了揉,把脸凑近了电脑看。他发现他身上的血突然一股脑地往上冲。他双手握住了拳,他的脑袋一阵眩晕。这不可能,这绝不会!这不真正天上掉馅饼了吗?他连呼吸都屏住了,把眼睛睁得奇圆。他还是无法相信,摇摇头,拍拍脸,又用手捏了捏腿。可是他在他的那份财务报表里确实看见了一个事实。
他没想到他当初购入的那只网络科技股的7万多元,已经增长了两百多倍,近三百倍。他当时买的是一只超低价股。他认为买那种超低价股才能保值。他买了那只股票后,就再也没去碰它了。他不仅没再去碰它,他差不多连那个账户都忘了。
那只股票他买进时才2.13元,现在已经涨到了60.06元。他把获利表里的数字数了又数,12345678!是8位数!他从头往后数,是,是8位数。他又从后往前数,还是8位。那就是说他在远离股市的这几年间,他的那只原本看上去不怎么起眼,而且股价极低的股票长了两百多倍。现在价值1000多万元!
这可能吗?这是真的吗?
你这下不成了款大了的爷吗?你不再是一个穷教师,你是一个爷!他马上意识到他可以跟郝玲玲复婚。他第一个愿望就是复婚。他意识到他的那笔获利,不仅可以把在股市里输去的钱翻回来,可以把他所有的债务全部还清,还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再买一套房子。他马上可以跟妻子郝玲玲复婚。不,不是复婚,他准备从新娶她,或者直接把她带回家。他其实一直不认为他们是离婚。他们不是真正的离婚,那她就还是他的老婆!他打算马上辞职回老家城市去。他首先得把老校长的钱还了。那是个好心的校长,是他垫给了他钱,他才可能赚到这笔大钱。还有那两笔高利贷,他准备跟他们协议还款,尽量做到两清。他可以按照合理的利率还清本息。剩下的钱就是留下来好好跟郝玲玲过日子的。
他回老家很快就把那些债务处理清楚了,然后买了套比他们原来住的面积更大的房子。他一回到老家就在郝玲玲的学校里找到了她。那时她已经和儿子自己租房子住了。他把他碰到的事情全告诉了她。他说他翻身了。他在股市里彻底翻身了。那是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恩情!是共产党毛主席让我们翻身得解放!他说他准备跟她复婚,他准备重新娶她。他说他其实从没把他们的离开当作离婚。他们只是分别了一阵子。郝玲玲用双手掩住脸抽泣了起来,哭了好一阵子。他还想安慰她什么,她突然扑过来,用双手在他身上乱拍乱打,拿头去顶撞他,可是她却趴在他的身上放声大哭。
“死图,你这个混帐!你这个该死的图图!我怎么会嫁给你呢?你知道你把我害得多惨吗?我一直想你!到了夜里就想你!”郝玲玲一边哭一边喊。“你没当我们是离婚,我也没当我们是离婚!我只是当你出门一阵子!你不在家我天天想着你在哪里?我们马上去复婚,我要重新嫁给你!你还是我的男人,我还是你的玲玲!”
作者简介
郑亚水,笔名梧闽,福建省漳州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先后由漳州市图书馆出版《秋水白云》《西方国际政治研究》、作家出版社出版《白云深处》、海风出版社出版《月泊龙江》等书籍。
文学荣誉
2001年中国东欧经济研究会授其《企业文化一一现代企业的灵魂》''优秀社科论文一等奖'',并入选《中国改革发展论文集》(北京希望电子出版社);2009年11月,该论文被清华大学收录《n<1知网空间》智库咨文;《中国作家书法家代表作全集》(中国文化出版社)副主编。《<兰亭序>拾遗》一文于2010年9月入选《中国散文家代表作集》(作家出版社),并荣获2010年度中国散文学会“中国当代散文奖”;2021年8月,作品《说好的父亲》荣获“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2022年2月,作品《说好的父亲》入编《中国作家书法家代表作全集》并被评为“特等奖”;2022年4月,《过故人庄还有多少龙江颂》荣获第九届相约北京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2022年7月,《紫云岩 无住与不迁》荣获2022年最美中国当代诗歌散文大奖“二等奖”;《林前也有苦山桃》入围世界笔会杯中国文学大奖展播;《一字圣手江山常在掌中看》入选《高中语文》古诗词必读讲解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