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贵族
文/王新
童伟平两年前从农村来到城市。老家的地是盐碱土壤，种不出粮食，都荒着。每天走街串巷干着收废品的买卖，勉强糊口。
或许是收废品这个职业易遭受白眼、讥讽的缘故，为人朴实、随和的童伟平心里难免有些自卑和小虚荣；骨子里羡慕有钱人的精致生活和优雅举止，但这种心态并不妨碍他做买卖童叟无欺，从未在秤杆上偷奸耍滑挣黑心钱。
夏末的一天，一个私家侦探找到坐在电瓶三轮上等买卖的童伟平，掏出一张肥头大耳皮笑肉不笑的男人照片，说这人是“老赖”，一直欠账不还。私人侦探让他到六号楼下蹲守，每天给30元，发现此人行踪立即拍下这人照片并及时报告，然后拿照片兑现500元。过了两天，“老赖”果真在傍晚被童伟平发现了，照片拍了，也报告了，但私人侦探反倒成了“老赖”不给他兑现500元。童伟平去侦探所讨说法，那人却一脸鄙视说他另有线人提前报告、拍了这人进六号楼的照片，公平竞嘛，先拍先得。话说回来你当时干嘛呢？肯定发现哪里有废旧纸箱破书本的两眼一放绿光，只顾贪图自己的买卖，把我这事忘了吧？童伟平怒骂他无耻，但看那个私人侦探人高马大，旁边还有俩帮手，只得狠狠一摔门走人。后来童伟平一打听，根本没有找什么“老赖”，是一个“小三”怀疑和她相好的已婚老板在外有“小四”和她抢快活良宵，就雇私家侦探意图捉“贼奸”，简直是“臭虫娶跳蚤——都不是好东西”。
让童伟平刻骨铭心的是私家侦探瞅他就像看叫花子讨饭似的。从那以后，不管让他盯谁、找谁，不管出多大的价码，私家侦探鄙夷的眼神总会在他眼前闪现，打掉一切幻想。
秋初的一天，童伟平被一家准备改行的古旧书店叫去收拾废旧物品。结完账，在出租屋小院整理那些旧书刊时，无意中看到一本没有了封面书皮的简装书《最后的贵族》。他随手翻了翻，基本都是研究从明清到民国的贵族史，没有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本想扔回废旧书堆里，转念一想，想到了小区教历史的吕老师，说不准他对这书感兴趣。
用童伟平的话说，这吕老师和他的交情，不，是缘分，可不一般。在这小区收废品的两年间，他感觉这位品行端正、学识渊博，人又健谈、幽默、随和，戴高度近视镜的精瘦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清的人格魅力，有什么心事、打算，都忍不住要找吕老师讨教，让他给自己拨拨灯芯，指点个光亮。
最令童伟平对吕老师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有一次因小区马路边有违章停放车辆而变窄，他的电瓶三轮车和一辆奔驰私家车会车时发生剐蹭，虽然童伟平提前刹车已经靠边礼让，但车上放着回收的废旧角铁却刮到了驶过的一辆奔驰车右后侧车门。奔驰车司机黑脸咆哮着不依不饶，指着童伟平的鼻子高声叫骂，不但非要他赔一大笔钱，还口出脏话羞辱收破烂的都是影响“市容”需要遣送回老家的盲流。这时，吕老师问询赶到，义正言辞地驳斥了奔驰车主的蛮横说法，并警告他这里是单行线道路，本身奔驰车违章逆行就应承担全部责任，自己反而还振振有词像受害者一样。吕老师警告奔驰车主，如果他不为刚才的脏话向张伟平道歉，就打122报警，让交警来处置，这里监控齐全，不怕你不认账。奔驰车一看此事理亏，知道交警来了没好果子吃，只好低声道歉并赔偿童伟平200元作为精神赔偿。
这件事对童伟平触动极深。
吕老师接过童伟平那本缺皮的《最后的贵族》，看了大约二十分钟，合上书，微笑着问他看过这书有什么想法。
童伟平叹口气，我挺羡慕书中的那些贵族，他们的生活处处体现出时尚、精致，和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差距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吕老师微笑着摇摇头，现在不是求温饱的年代，时尚和精致就是我们现在小康生活的体现。你所理解的贵族的时尚、精致生活是一种习惯，但贵族气质的养成却不是一代人做到的，它需要几代人的气质沉淀。
你可能没注意到《最后的贵族》这本书里有这么一段，写的是民国大富商郭标的四女儿。她从小锦衣玉食，和宋氏姐妹毕业于同一女校，接受的是美式教育。后来在燕京大学念书，与康有为的外孙女是好友。就是这样一位金枝玉叶，后半生却频频遭遇“文革”的磨难。 50岁时，她被赶出大宅去刷马桶，直刷到十指变形。即便干这样粗鄙不堪的活，她也要穿着优雅的旗袍；没有烤箱，她用饭盒也要蒸出圣彼得堡风味的蛋糕；没有茶具，她用搪瓷缸子，也要天天喝自制下午茶。
不管生活给她什么，她都高昂着头，坦然接受。她用一生告诉我们：贵族之所以是贵族，并不在于财富有多少，也不在于权力有多大，而在于具有一种高贵的精神。
童伟平听得入了迷，他这才朦胧体会到，真正的贵族不是一味在吃喝玩乐上追求时尚、精致，不是谁天生就高人一头的趾高气昂。
一个深秋落叶满地的日子，童伟平穿着一件棕色夹克，刚从收购站出来，就看到街对面一个瘫倒地上的男子，边抽搐边呕吐啦身旁蹲着个老太，一边拍打男子，一边招手让过往车辆停一下。他躲过来往车辆，来到老太身边，看那躺地抽搐的男子已经口吐白沫，老太哭着告诉他说儿子癫痫病又犯了。童伟平连忙挥手帮老太拦出租车，但停下的两辆出租车司机一看要拉吐得浑身污渍的男子去医院，都摆摆手开走了。
情急之下，童伟平扶老太先上了自己电瓶车，再俯身抱起那男子，让他头枕在老太腿上，把夹克一脱盖在男子身上，飞奔着驶向最近的医院，路遇红灯也干脆也闯过去。很快，他的身后面有警笛响起，逐渐由远及近。童伟平也顾不上回头，直到他的电瓶车和交警的摩托车几乎并排着驶进医院急诊楼前。
童伟平背起仍在抽搐、呕吐的男子疯狂跑进急诊室。
等他忙完走出急诊楼时，发现闪着警灯的摩托车还停在他的电瓶三轮车旁，交警整装走到忐忑不安的童伟平面前，“啪”地一个敬礼，然后严肃地对他说，你骑电瓶三轮车载人跑这么快，还闯红灯，知道有多危险吗？电瓶车高速行驶下的制动不良会造成车翻人伤的后果，严格讲应该扣你车、带你去中队做处理。童伟平连忙点头，说愿意配合交警执法，当时事情紧急，没考虑那么多，今后一定吸取教训。没想到，交警贴近他耳边悄声说，我本来要赶到你前面给开道的，但你一路狂奔没给我这个机会。然后一拍童伟平肩膀，伸出大拇指：哥们儿，你是好样的！童伟平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目送交警戴上头盔骑摩托车渐渐远去，忽然，他嗅到有股酸臭味引来周围不少鄙夷的目光，这才恍然那件被呕吐物弄脏的夹克还在自己车上。他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那位郭四小姐穿着旗袍刷马桶仍然保持优雅的画面。
擦净收拾完毕，童伟平跨上他的电瓶三轮车，那落日余晖散射着金光，仿佛向他招手，童伟平高昂起头，驶向那熠熠生辉的世界。
作者简介：
王新，作品多次在《古今传奇故事版》、《上海故事》、《中国故事》、《民间文学》、《金山》（小小说）等刊物发表。作品“天生不是当贼的料”入选“2006年中国幽默作品”，作品“大奖”获得第四届“文朝荣杯”全国廉政主题征文小小说类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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