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窝头
文/马海昌
这是我爷爷的故事。我爷爷出生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那是一个动乱的年代,幼小的心灵早已被灰色所掩蔽。爷爷的命运很不济,十多岁的时候就给人家放牛、砍柴。有的时候,主人不高兴,爷爷就成了撒气的对象,什么拳打脚踢都尝过,甚至用放牛的鞭子抽打他骷髅似的支架。每当爷爷回忆往事的时候,总是眼神呆滞,静的有些慎人。那布满沧桑的脸显得很凝重,对当时的情景,爷爷很少提及一个字。是啊,爷爷不愿提起那带着伤痕的岁月。那个年代,像我爷爷的爷爷不知有过多少,司空见惯,并不是什么稀奇。
解放之后,爷爷做过工人,是第一批涌入到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大军的浪潮。听爷爷说,当时的他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整天啥都不想,就是埋头苦干,大炼钢铁,大搞建设。六十年代初,因我的祖奶奶病重,爷爷便回到了老家的山沟里。这一待就是一辈子。
将祖奶奶送走之后,爷爷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的农民。爷爷能吃苦,勤劳又能干,虽说穷点,但大锅饭总算吃得上,年底还能有些剩余。很快,在村里人的介绍下,爷爷认识了旁村的姑娘,也就是后来我的奶奶。奶奶的家境很不好,小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头。不久两个人就结了婚。在我奶奶的细心照顾下,爷爷那布满伤痕的心渐渐地得到了抚慰,爷爷的干劲更足了。来年,奶奶怀孕了,这个时候正赶上让我爷爷大半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十年高潮——文化大革命。那是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天天饿着肚子,吃不饱饭,还要付出透支的体力。眼看着奶奶就要临产了,爷爷出工劳动总是心不在焉,想方设法的给我奶奶找吃的。山坡上带着苦涩味的野菜早就被我爷爷挖光了。我奶奶的食欲越来越大,怎么吃也吃不饱。
一天,生产队早早的收了工。爷爷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因为那天是端午节。生产队食堂蒸了一大锅的窝窝头,当时那可是少见的稀罕物。人们哪有力气干活儿,肚子咕咕的叫个不停,张着大嘴使劲儿的吸着那锅未出炉的香味。按规定,每人一个窝窝头。大家排着队,口水早就顺着带着胡茬的嘴巴上淌了出来。爷爷兴冲冲地抱着两个窝头跑回了家,全都给奶奶吃了。奶奶让他吃一个,他说已经吃过了,爷爷故意装出一副吃饱的样子,还打了几个饱嗝。两口并作一口,来不及品尝窝头的味道,奶奶一顿狼吞虎咽,喝了一大碗井水。到了晚上,奶奶又开始饿了,并且饿得像是发疼。爷爷翻遍了整个屋子,找不到一丁点儿能吃的。爷爷悄悄地走出了屋外,望着山脚下生产队的食堂,打起了主意。不一会,爷爷上气不接下气地一溜烟儿跑到家里。爷爷赶忙从还粘有泥土的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窝窝头,奶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攥着就往嘴里塞。刚吃了一口,奶奶就大叫了起来,那叫声嘶声裂肺,眼看就要临盆了。爷爷飞毛腿似地跑到山下找到村里的接产婆,又背着她飞毛腿似地跑回了山上。折腾了大半宿,终于生出来了,也就是我从未见过面的大伯。爷爷沉浸在喜悦当中,他觉得无论怎样都值。
喜事才刚刚开始,厄运就提前来临了。第二天,爷爷一大早就被生产队队长叫去问话。后来才知道是邻居慈癞子告的状,揭发了我爷爷。在当时,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爷爷被戴上了大高帽子,上面写着:偷社会主义粮食的老鼠。不仅这样,爷爷还被上街游行。爷爷说,那是他这辈子最窝囊的时候,比被地主家挨鞭子抽还疼。从那以后,爷爷再也没有抬起过头,也很少和人说话。每当人们在后面指指点点,爷爷总当是没看见,加快脚步躲开人们的视线。
由于营养跟不上,奶奶的奶水总是不够吃。大伯三个月大的时候,染上了风寒。为了给大伯看病,爷爷急的“抬”起了头,向邻居们借钱。可是到了晚上,爷爷没借来一个子儿。好心的村民给了父亲一些老草药,但是伯父的病已经感染到了肺部。没过几天,只有三个月大的,就连我父亲都未曾见过的伯父匆匆的离开了人世。爷爷说,奶奶当时哭得很伤心,足足在炕上躺了一个月……
从我记事起,就从没见过爷爷吃过窝窝头。或者怕是勾起对往事的回忆,或是因为它让爷爷大半辈子抬不起头的缘故。如今爷爷已是八十多的高龄了,可谓是儿孙满堂。可不知为什么,最近爷爷总说想吃窝窝头,说是想我奶奶了。
记得那天晚上,母亲给爷爷蒸了一锅未添加任何作料的原滋原味的窝头,当我把蒸好的窝头端上饭桌的时候,爷爷凹陷的眼珠简直要迸了出来,他拿起了一个窝头,静静地看着,几近瘪干的眼球涌出了两股热泪。爷爷又把它放回了盘子里,一个人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坐了好久、好久……
作者简介:
马海昌,男,80后,暂居云南昆明,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现就职于云南师大实验中学,2010年在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做“支教志愿者”。作品散见于《迪庆日报》《春城晚报》《中学生报》《课外语文》《读书文摘》《教育文摘》等报纸和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