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村
周莹莹/文
夕阳中,鸽子笼似的楼房里。我坐在藤椅上,握着手机读诗,《为你诵读》软件中少有的煽情之作——江一郎的《老了》,有质感,很动情:
“在有山有水的乡下
买块好地
种什么都行
什么都种不动了
就让它荒着
草愿长多高就多高
花儿愿开多野就多野……”
那一刻,仿似时光停滞。依稀中我看见自己两鬓斑白,佝偻着身躯,在乡村的田野中行走,停驻,闭眼,深呼吸,再睁眼,望着眼前大片的野花和野草时,老泪纵横,不能自已……突然就想起了我的乡村。
我对乡村真正产生眷恋是教书的那段日子,因为有奢侈的寒假和暑假,便可心安理得地虚度一段光阴,而乡村的老家便是最好的去处。
那是一座有着红砖墙与铁黑大门的小院,公公婆婆把小院打理得很是精心。一入夏便是满眼绿色,除了一些树木,院里小园儿的蔬菜瓜果都是一年的生命,然而并不见它们悲伤,反倒是撒欢儿似的结出丰满的果。常见一根黄瓜蔓亲密地缠绕上了杏梅树,时间不长便垂下好多瘦小带着黄花儿的小黄瓜扭儿,拥挤在一起凑热闹;几棵豆角秧闹着玩儿似的爬上了玉米挺拔的身躯,不多时日竟也羞答答地开出紫色的小花,结出紫绿色的豆角扭儿;还有角瓜、窝瓜什么的甚至爬上柴禾垛,安安稳稳地坐个窝儿再开花、结果。
院里的老杏树据说比婆婆的年纪还大,树干不是很粗,树冠却遮天蔽日,把灰瓦的房子遮住了大半。每年三四月,黢黑的枝条上开满了灿烂的杏花,如白雪压枝一般。六七月正是吃杏子的时节,“一枝红杏出墙来”便不是书中的诗文,而是真实发生的情景,枝条斜出了院外开花吸引蜂蝶,之后结出诸多弹丸一样的杏子,老杏树一面显露自己的多产,一面纵容路人的垂涎。远远望去,这棵杏树倒是院落的主角。哪个若找不到我家,邻人指路时便说:院里有一棵老杏树的那家!一寻一准儿,从未错过。
冬天院落的颜色除了红砖的小径,便是无雪的黑棕和有雪的白,好在屋内的锅炉烧得红火,这于一直有些怕冷的我来说是莫大的安慰,任凭屋外天寒地冻,屋内却暖意融融,可以煮雪听琴,看书临字,与家人或朋友度过了许多美好的“小确幸”时光。
小院儿向南走三、四公里,就到了村里人口中的“南甸子”,“南甸子”主要由少量的稻田和大片的鱼塘组3成。长势旺盛的水稻、波光粼粼的水面、盘旋的水鸟、翠绿的坡岸,以及田里辛勤劳作的农人,这是一处富有生命力的水域。和寸土寸金的城市相比,这里的人们有些奢侈,很多土地并未被完全利用起来,而是自由地生长着一些芦苇和不知名的野草。若是傍晚来到这里,有渔夫正网鱼,可以驻足观看或是伶俐地帮忙。走在坡岸上,心情无比开阔,放眼望去满目霞光,秋水共长天一色,顿生情思。此情此景,不宜伤感寂寥,宜拍照、宜玩耍、宜吟诗、宜作画,艺术灵感汩汩而出。如此,方知世上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当下了。
“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柳树的适应性强,随处可活,老家的房前屋后便满是这样柔美的柳。初春的东北还是寒意逼人,是柳树第一时间抽出新芽报告春的讯息,如同满街站立着青春的十五少女,那一桩桩青葱的心事蕴含着新鲜的汁液,幻化成柳枝在摇曳。
我以为乡下的时光是慢而恬的,一如那悠闲美好的柳,游来荡去,不知愁滋味。无奈一个未加留意,属于我的乡村时光竟也匆匆,十几年后的秋天,当我再一次回到乡村,早已是时过境迁。
当年的院落被一幢二层楼房所代替,红砖的小径和黑棕的泥土被灰白的水泥填满,一排库房暗哑地站立在当年蔬菜瓜果争宠的地方,而那棵老杏树呢?我找不到了,它甚至连片叶子都没有留下。我神经质般地在一楼住户的屋内走来走去,说:这儿应该就是当年老杏树生长的地方,哎不对,是那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在电脑上玩着游戏,突然就歪着头像看外星人那样看着我,我仓皇逃了,甚至忘记了和主人道别。曾经那一片充满生机的水域,如今被密密麻麻的稻田占领,这一片是张家的,那一片是李家的,两家的男人在田埂上神情激动地争执着什么。满街的柔柳荡然无存,挨挨挤挤地多了好多板房,仅剩下村口的一棵老柳,它静静地在时间里风化,慢慢地长满年轮的印记,以一种姿势做悲欢离合的见证……
我那乡村的老家啊,此时正在经历着嬗变,它是中国万千农村城镇化进程中的一个缩影。当历史的车轮轰隆驶过,我知道,在全世界,城镇化进程都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客观趋势,只是作为主角的是几千年来以农耕文化为主的乡村,憨憨的它现在走到了一个新的节点,这个节点有阵痛、有茫然。当然,也孕育着希望。
“暮色徐徐降临
亲爱的老婆子
我要挨着你睡下了
如果我长眠不醒
你不要摇着我的身体
哭到太阳升起
把我埋了吧……”
读着,感受耄耋时光,感受人与人、人与土地的深情,忽又觉得庆幸,我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虚度。于是起身,遥望,楼顶的空隙中有深蓝的夜空,并有星子在闪。凝神中,我又看到了乡村,那宽厚、温暖的土地一直是乡村人从生到死的挚爱,那些田园牧歌、那些小桥流水都是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发生着的,那大片大片的野花野草是大自然的恩赐,是土地的衣服,而不仅仅是被潦草地涂鸦出来挂在墙上的。我依然在怀想着我的乡村,怀想着那青翠的绿,微澜的水,以及那片生长什么都是欣欣向荣的土地。我相信,乡村不止是眼前的迷茫,还有成长和未来!

作者简介:周莹莹,女,汉族,80后,吉林松原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松原市散文、杂文学会副秘书长。2008年开始写作,以杂文、散文创作为主,作品散见《杂文选刊》《经典杂文》《吉林石油报》《浪淘沙》《松原日报》《松原散文》《松原文艺》《夫余国》等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