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父亲
赫玲平
一九三三年三月我的父亲出生在豫西南的一个小村庄,当时家里非常穷,据族谱记载我们是匈奴人的后代,经历了战乱以后才来到这个地方,由于是外来户所以房屋没有一间只有二亩南岗地,每年都缺吃少穿。他兄弟五个,我的三个伯父十几岁都开始给地主做长工,受了不少罪,也没上过一天学,父亲作为最小的孩子也早早的学会为家人分忧,出去拾柴火因为没有衣服穿,路过地主门前时,常被撵到沟里回家,这种日子持续了将近十年,也伴随他走过了童年。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东山出太阳,共产党毛主席为穷苦人带来希望的曙光,让人们从旧体制中得到了解放,父亲也有机会走进了梦寐已久的学堂,如饥似渴地尽情遨游在知识的海洋中努力去学习提高,那种愉悦的心情不言而喻,可是好景不长,他高小还没毕业,又爆发了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的战争,父亲在上课的时候听老师讲到这个消息,心中非常气愤,毅然决定弃学从戎投入到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争中。
一九五一年四月十一日,是父亲终生难忘的一天,因为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也是从此走上革命道路的起点。在家人的大力支持下,自愿报名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告别故乡这片热土时他满怀激情的说:“再见了禹州文殊公社坡街乡方岗区的父老乡亲,从此我这堂堂七尺男儿的热血和雄心壮志将奉献给伟大的祖国。”参军那天父亲戴着大红花坐着花轿从区里到乡里,又骑着高头大马到县里,一路风光无限,无上光荣。经过部队的安排,他一去就当了新兵班长,跟随队伍从柏树岭出发,途中经过了灵井、社寨,一个月后到达苏桥,进行了为期七十天的军事集训,学习射击和投弹技能,过了四个月,团部下令当天晚上坐火车出发,具体也没说到什么地方去,然后坐了三天三夜的车,最后到达了山东济南,吃过晚饭后不知什么原因又重新返回了苏桥,下火车后团长说:“我们圆满的完成了这次火车行军。”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团首长开大会宣布让有文化的积极报名,高小的和初小的都坐车到许昌白庙,于是父亲在白庙又住了大约五个月的时间,
进入初夏,我的爷爷奶奶到部队驻扎地探亲,父亲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那时他才十七岁。可是兴奋劲还没过去,第四野战军派人从汉口接上他们将近两个连的兵力离开许昌,也就是说他和父母在一起只呆了一天,虽然有很多不舍,但是爱国之心强烈的压制住了对小家的留恋之情,到达汉口后进入军营驻地,他分到了警卫营一连一排一班,那里都是东北老战士,去了没多久就和他们打成一片,因为父亲年龄小,得到了很多照顾,后来分到了武昌东湖执行任务,完成任务后又回到了汉口,主要任务是保卫四野司令部。驻扎了两年后,一九五三年夏天司令部从汉口搬到了广州,总部设在中山大道列宁街一号。父亲所在的警卫连分在黄花岗后边的一个村庄内,由于他努力勤奋和机灵,有一天领导就把他抽到了后勤部,跟着杨志成部长做了几个月警卫员,杨志成是副官出身念过黄埔,跟朱德上过井冈山,干了几十年的军需,任劳任怨,手下人没有不服的。杨志成的名气在于他的识人,看什么都比较准,大家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算命先生”。父亲在他那里也学到了不少做人的道理。特别引为座右铭的是“做事一定要像老黄牛一样,不怕吃苦,不要抱怨”。后来军区司令部警卫二连一班的班长白连升被抽到首长处做内勤,父亲就接任了他的职务,跟着谭政做警卫工作,那时的谭政虽然是副政委兼政治部委员,但没有半点官架子,非常平易近人,每天不是学习开会就是看文件,很少休息,在他每次外出的时候,父亲都保持高度的警惕性,做好安全保卫工作,平时的琐事也都做的很到位,能够给这样的英雄,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做警卫,让他感到非常的荣幸。一年后,由于组织需要,父亲又被安排到了黄永胜身边做警卫。黄永胜这个人很能打仗,治军有一手,在广州军区是出了名的。他身材高大魁梧,办事雷厉风行,原名叫黄叙全,后来毛主席给他改了名叫黄永胜,意思是在革命的道路上永远胜利前进。三年后,父亲又被组织上安排给陶铸做警卫员,陶铸毕业于黄埔军官学校,对于革命事业无限忠诚,他的人生正是松树风格的真实写照。在广东工作期间,每年都要抽三四个月的时间深入工厂、农村、学校解决问题,总结经验,实地指导,出行时都是轻车简从,坚持以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坚决反对一切不良作风,始终保持着共产党员的本色,这也是父亲一直怀念和崇拜他的原因。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又跟随文年生副司令一段时间,文年生是宋末著名政治家、文学家、爱国诗人、民族英雄文天祥的后裔。他生性刚强正直,作风正派,嫉恶如仇,而正是这种秉性,使他在广州军区工作期间得罪了黄永胜一伙,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致死,这令很多人痛心疾首。由于在四野的关系,父亲还曾经跟随林彪一年。在此期间,我们敬爱的毛主席曾经探望林彪,父亲作为警卫人员亲手为主席开的车门,当时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在广州军区工作了几年后组织上批准他回家探亲,并在同年结了婚,母亲家离我们村几里地路程,她的命很苦,家里姐妹三个,姥爷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生死不明,姥姥也在很年轻时就因病去世,两个姐姐都是八九岁就做了童养媳,找的丈夫都比她们大一二十岁。父亲比母亲只大三岁,由于家里很穷,所以婚事办得很简朴,但母亲是个能干而且要强的人,嫁到村里没多久就做了妇女队长,她思想进步,待人真诚,热衷于服务群众,为大家做了不少好事。
一九五五年六月,父亲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在完成了三次突击任务后受到了连营的通报嘉奖。七月的一天,领导找他单独谈话,而这次谈话也成了他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由于在部队表现优秀,组织上决定安排他去接受更高一层的培养,就是去军校学习,走军官的道路,当时是两个选择,一个是转业到地方,一个就是继续从军,他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又给家人发去了电报,爷爷还是老思想,他认为当了这几年兵能够在城市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已经给家里争光了,于是在他的强烈建议下,父亲做出了后悔一生的决定,那就是离开部队,回归地方。一九五七年的十二月,在部队领导和战友依依不舍的挽留声中,他毅然转业到了广州市运输公司,住在黄沙大道并学会了开汽车。在公司期间,由于工作努力深受领导器重,每个星期都奖励吃一顿白面条,让很多同事羡慕不已。后来他离开广州时,领导一直不让走,可父亲思乡心切,还是于一九六零年七月,调回河南省新乡市汽车运输公司一队,在这里他很荣幸的遇到了狼牙山五壮士之一的宋学义,他当时是公司的工会主席,待人很热情,后来在一次作报告中才知道了他的辉煌过去,于是父亲的敬佩之情便油然而生,能和英雄在一起工作,让他的人生又多了一份精彩。
在新乡的那段时光中,父亲曾经担任过料库主任、总务、汽车检查员、司务长等职,以工带干,是公司的“红人”。一九六九年至一九七四年他的四个孩子出生,而我的爷爷奶奶也在此期间相继去世。一九七六年三月他参加了外调,到了汉口、兰青店、房县、广济、山西安康,六月返回新乡。当时车队的人都去外调了,所以七月他和战友张兴旺购买了火车票,带着全车队的一万斤粮票和油票,坐特快列车去了渡口,由于武斗火车中途停开,他们就在当地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乘火车到了云南昆明并参加了三线建设,北到成都,南到昆明,两年后任务完成,又被单位派往河南省平顶山舞阳,住在牙口山上,建设舞钢。后来他们公司的六个车队接到新的任务离开牙口前往郑州,当时父亲被分到了隶属中央的中原集装箱运输公司,从此后,就留在了郑州。在单位他继续保持了以往的作风勤恳努力,踏实肯干。因为工作突出被多次评为先进工作者,最引以为豪的是市级模范,当时他作为交通系统的优秀代表有幸去了北京并住在交通部的招待所,第二天参观了毛主席纪念堂瞻仰了毛主席的遗容。看到他老人家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父亲禁不住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但却又不敢大声哭泣,怕惊动了他的安眠。只能在心里默念,最尊敬的领袖毛主席啊,我是多么的怀念您!……
在北京的日子里他们这个代表团先后参观了北戴河、秦皇岛。另外还去了天津的塘沽油田,见证了祖国翻天覆地日新月异的变化。回到郑州后父亲又出席了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受到了市领导的赞扬,并颁发了奖状。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父亲在支边时的旧伤复发,离开了工作岗位。病休后回到了河南农村老家和妻儿团聚,一年后,因孩子年龄小,家庭负担重,他带着妻女重新回到了郑州。在一家科研单位做门卫,维持生计,那年父亲五十岁。都市屋檐下生存,他深深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但却从未告诉别人自己的过去而是从头开始。对待工作,还一如既往尽职尽责任劳任怨。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他的付出受到了院领导和家属们的一致好评,几次离开都被真诚挽留。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二零零二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症击垮了父亲,也让他彻底的离开了工作岗位,当他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对世间的不舍感动了上苍,在医院抢救了整整一夜以后命运终于又给了父亲一次重生的机会,这一年他73岁。
二零一五年十月,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哥哥带上他和母亲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前往离开了五十五年的广州,一路上可以说思绪万千,整夜未眠。踏上那片土地的一刹那父亲老泪纵横,这个曾经记忆青春和军旅生涯的地方,分别许久终于再一次相见了。你虽然改变了模样,但我对你的爱还是那么的强烈,当往事似乎还在昨天,我又触摸到了你的容颜,我好想大声呼喊!“广州,我回来了!……”这是父亲回忆当时场景发出的感慨。到达广州军区,因为在来之前已经提前联系过,所以一到门口就有许多人出来迎接他们,在参观了当年父亲所在的连队以后,又联系了目前还健在的几位老战友团聚,这个重逢的喜悦,让每个人都笑靥如花,几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激动的泪花挂在每个人的脸颊。这些出生入死的战友分别时正值壮年,如今都是白发苍苍,还有许多离开了我们,忆往昔,又怎么不令人悲喜交加呢!他们这次见面后都留了联系方式,每过一段时间就打打电话互相问候一下,重温这迟来的战友情。
从广州回来不久,我的母亲突发脑梗和老年痴呆症,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决定回老家休养,父亲在精心照顾了她一年多后,她还是在二零一七年春节前夕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享年八十岁。那段日子里,父亲不断的回忆她的点点滴滴,她的音容笑貌,这个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亲密爱人,带着病痛,带着遗憾永远长眠在了曾劳作过的土地上。可以说母亲的远行让父亲瞬间苍老了很多而且变得不爱说话,他时常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眺望远处的田野,从悲伤的眼神中我读出了落寞。“泪水啊!尽情的流吧!请把父亲的思念捎给她,让她在冰冷的地下,不再孤单。”
母亲去世后,父亲乡下又生活了六年,在2022年十月因病去世,享年九十岁。他曾经历了战争年代和平年代,见证了祖国发展,为革命贡献了青春,为祖国奉献了力量,前半生为国家后半生为小家,他拥有不平凡的人生,这是我一辈子的骄傲。看着他苍老的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曼珠沙华盛开的彼岸,我的心被撕成了碎片,多想替他赴这场死亡之约,可他走的如此匆忙让我在泪眼朦胧中迷失了方向。无数个夜晚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回忆的利刃就会隔断每一根神经,当疼痛达到极致,喉咙涌动的千言万语就会化成悲鸣再也无法诉说心声。我只能铺开一纸素笺拿起沉重的笔记录下他的故事作为永远的怀念,永远的珍藏!
别了!这辈子最疼爱我的人,别了!我的老父亲!
作者简介:
赫玲平,女,现居河南郑州,曾有作品入选《中华民间实力签赏》《疼痛》《新诗歌》《中华当代百家经典二卷》《世界诗人》《昆仑》《中国作家诗人大词典》等作品选集,荣获第五届中外诗歌邀请赛一等奖,第三届网络时代诗歌大赛银奖,第二届金凤凰诗人奖银奖,第四届毓榕文学奖入围奖,第五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金奖,2021年度诗人皇冠奖等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