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老潘就起来整理父亲的书房,老人家留下的手稿,看着看着,老潘的眼泪就禁不住流了下来。
手机响了,是妹妹的电话,老潘破涕而笑,妹妹说,礼拜天她带孩子过来看他。
一连几天,老潘去超市呀,菜市场呀,大包小包往家里买,把家里地拖了又拖,都能照镜子,他盼望着兄妹相聚的时刻。
父亲走后,妹跟他一直闹别扭,他以为从此再不会来往了。父亲是一个老革命,三六年的时候,离开家乡跟几个热血青年跑到延安。解放初,在西北局工作,后来在西北一省级报社当总编,随着西北局老首长的倒台,仗义执言的老父亲被贬到青海一农场,最后不肯改悔的结果是,发配至高陵一公社磷肥厂,一家人成为地地道道的农民多年。文革结束后,落实政策,享受老红军待遇,一家人才回到咸阳。
老潘是一个孝子,退休后,精心照顾九十多岁高龄的老父亲,一丝不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开始忙碌,太阳升高了,推着老父亲到咸阳湖公园晒太阳,一般的,两个小时后,父亲回家看书学习了,老潘才拿着乒乓球拍子,来到小区的健身中心,跟我们一决高低。
老革命生命最后一年时光是在医院度过的,自然,乒乓球场上我们再也见不到老潘了。偶尔见到他,他也发发牢骚。他有一个妹妹,已经退休了,理应经常过来照顾老人,可是老不闪面,责任就落在一个人肩上。
问题出在老父亲的遗产上。老人工资是不低,可是他每年都要资助几个大学生,给淳化老家希望学校捐款,看见街坊邻居谁家有困难,三千五千,毫不犹豫就送了,去年老家一亲戚患有绝症,给了五万……弥留之际,老人手头只剩下不到三万元了。
善良的老潘,一生都跟孩子似的单纯。
爸,我儿子在北京军队有出息,我的工资够花,把您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都给妹妹吧。
老父亲脸有不悦,妹妹疑惑地接过钱,老潘泪流满面……
嘀铃铃,嘀铃铃,门铃响了,老潘兴高采烈地打开门,把妹妹、外甥和外孙欢天喜地地迎进门,心里跟灌了蜂蜜似的,谁说父母走后,兄弟姐妹们的缘分就尽了也就很少来往了,我们不是这样,很好么!
哥,过去都是妹不懂事,对老人,对哥,我想起来很后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哪里,哪里,我是你哥,怎么会怪妹妹呢?父母不在了,以后有啥事就给哥说一声。
妹妹说,哥,你要保重好身体,说着,打开一个礼包,是一个乒乓球球拍,红双喜五星的,几百块呢,老潘看上去感激不尽,眼圈湿湿的,拉着妹妹的手,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来,叫舅爷……老潘把准备好的1000元红包递给外甥儿子,四岁的娃娃,也不知道客气。
哥,今天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您看你外甥,看人家都买新车了,他的老普桑还能开些年,却要换什么B级车,看上了第九代丰田凯美瑞混动版的,接近三十万呢,娃给咱争气呢,哥看能不能借上六万……
老潘显然是被感动了,打断妹妹的话,差多少,哥给娃借,我跟前有两万,老潘打通儿子的电话,一连严肃加上命令的口气,几分钟后,微信上四万就到账了。
老潘为妹妹一家人的到来,准备了几天时间,本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餐一回,该是多难得和难忘的时刻啊,妹妹收到钱,一个电话,就借口离开了哥哥家,送到小区门口的老潘,嘱托着妹妹一家人,有空来啊。
老潘在和我们打乒乓球的时候,一直舍不得妹妹送的球拍,用一个老掉牙的拍子,用他的话说,太珍贵了,是他兄妹情深的见证,他给球拍起了一个名字:快乐球拍!挂在客厅,一来人就炫耀。
三年后,老潘儿子在北京买房,他给妹妹打电话,问起六万借款的事情。
你说什么?六万?谁知道老父亲走的时候留下多少钱,我不找你的事情就不错了!
好长时间,很少见到老潘哥了,听说他前一阵子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在东门的社区医院挂吊瓶。
这些天,一个老当益壮,意气风发的潘哥,手握“快乐球拍”,又回到了球场,全神贯注,激情四射,奋力搏杀,迎接一场场新的挑战。
不知道哪个球友问起老潘“快乐球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料老潘却平静地回答:
权当积福行善哩!
2022.1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