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外面各种各样的面,忽然怀念起我家的面来。
姥姥是擀绿豆杂面条的高手。鸡蛋那么大的一团面,在姥姥手里,能擀出满满一擀面杖面皮,圆如锅盖,薄似宣纸。一抹刀切成细如丝线的面条,下到滚水锅里,立马飘扬起一锅银丝,开一个滚,雪白的银丝变得晶莹剔透,微微带着一丝丝莹莹的绿意,面条就熟了。用小锅铁勺烹点儿韭菜倒进去,顿时满屋飘香。小时候南瓜白菜我都不喜欢吃,姥姥擀绿豆杂面时,锅里什么菜都不放,春天夏天炒个嫩韭菜,秋冬季节都是干的鲜的山韭菜花。清清爽爽的汤面上,漂着棕红色的韭菜花或深绿色的碎韭菜,每一个菜的周围还围着一个圆圆的油星。热乎乎的连汤带面喝一口,爽滑利口,轻轻嚼一下,清新脱俗的绿豆杂面香,淳淳的油香,再加上烹山韭菜花韭菜的鲜香,从嘴里舒坦到胃里,再从胃里舒坦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姥姥是擀绿豆杂面的高手,奶奶擀的白面条更是一绝。奶奶常说软饺子硬面,意思就是和饺子面的时候,和的要软点,和面条面的时候,和的面一定要硬。和好了硬硬的面团,奶奶拧湿一块锅布盖在面团上,让它慢慢饧着。趁着饧面的功夫,奶奶准备卤汤菜,抓把粉条放进锅里,添上水点上火让它自己慢慢燃着。去园里割把韭菜或小葱,回来收拾干净切碎备用。生葱熟韭,奶奶做卤汤的韭菜一定要炒熟,要是放葱花,一定要等到把卤汤做好了,出锅时才把用香油细盐腌过的葱花倒进去。做好卤汤,面也饧好了,奶奶一边擀着面一边往灶火里塞干柴,面擀好了,大锅里的水烧开了。面条下到锅里,大火煮三个滚捞出来,浇上葱花或韭菜做的卤汤。细匀洁白的面条舒舒服服的睡在碗里,如一根根白玉丝绦,配上碧绿的葱韭,晶莹透明的粉条,金黄的炒鸡蛋,清亮的卤汤里飘着点点圆圆的油星, 光看着就很养眼。吃一口你都不知道该不该嚼了,爽滑劲道的面条清爽可口,葱香韭香蛋香浓郁得让你既想细嚼慢咽慢慢地品尝美味佳肴,又让你迫不及待地想直接吞下去好去吃第二口。
母亲常说,一个疙瘩三条面,意思是说一个疙瘩用的面可以擀出三根面条。只要有一点时间,不管是白面,杂面,还是红薯面,母亲都要把它擀成面条,从来不拌疙瘩汤。母亲擀出的最让我难忘的是水捞拉面式手擀面,那年夏天连阴雨,家里的面粉有点坨,母亲怕擀出的面条有异味,和面时除了放盐还放了点碱面。从中午和好面后,在饧面过程中,隔一会就去揉一次面,半天揉了十几次,把面团揉得异常光滑,几乎揉出了面筋。擀成面饼后,切成火柴棍粗细的面条,再用手攥住面条把面条抻理得更细更圆更长。开水锅里煮两个滚,煮熟的面条捞入晾凉的开水里,盛入碗里浇上西红柿豆角鸡蛋做的浓厚的卤汤,再拌入脆生生的嫩黄瓜丝。细滑筋道的面条,香气浓郁的汤汁,脆甜爽口的黄瓜丝,只一口就兴奋了味蕾,接下来哪里还停得下嘴,不吃得撑得走不动真舍不得放下筷子。
父亲的抻面,在我们家是独一份。阴天下雨的时候,只要父亲在家,一定会给我们做抻面。用浓盐水和好软软的面团,让面在盔子里饧着,父亲就切一个面南瓜,在开水锅里把面南瓜煮熟后,就开始往锅里抻面。把面团擀成两三个硬币厚的面皮,切成两指宽的面条,两手各捏起面条的一端,悠着劲儿快速把面条往开抻,六七寸的面条能抻到五六尺长。断开后放到锅里紧接着又去抻第二条,一会儿工夫,锅里就沸腾起千百根银练,随着沸腾的水花上下翻飞。抻完面,趁着煮面的空档,父亲用小铁勺烹个韭菜花倒在锅里。热气腾腾的面香,甜甜的南瓜香,再加上烹韭菜花的冲天香味,在巷子口就能闻到。连汤带面条舀到碗里,手指宽的面条劲悠悠的长嘴,甜甜的南瓜入口即化,焦香的韭菜花你嚼多久香味就能陪伴你多久。一碗两碗下肚,连干粮都不用吃,一直饱到下顿吃饭还没有饿的感觉。
我蠢蠢笨笨的,没有遗传姥姥的本事,没有学到奶奶的手艺,没有传承母亲的细致耐心,也没有领悟父亲抻面的精髓,只是马马虎虎的能擀成面条。即使这样不入流的手艺,简简单单的一碗土豆丝打卤面,孩子们也吃得津津有味。我觉得汤面最遮丑,为了掩饰自己糟糕的擀面水平,索性就做汤面。炒好的猪肉香菇青菜里加上开水,把擀好的面条放进去,煮熟了就可以开吃。不管面条擀得粗了细了,软了硬了,都能做出一锅喷香的面条,不用担心煮烂成饸饹头糊糊。面硬了或是面条粗了,多煮两分钟,细了或软了,就少煮一会儿,只是煮的时间长短不同,一点不会影响面条的口感。
外出打工后,没有办法擀面,想吃面了就去面馆吃面,刀削面,机器面,拉面,不管是炒面,汤面,还是打卤面。汤面没有姥姥绿豆杂面条的爽滑,打卤面没有奶奶做的擀面条清新,拉面没有母亲擀的面条精致,削面没有父亲抻面的韵味。不管是多么高级的面条,都吃不出来我家面的好吃。时间长了慢慢明白,也许并不是那些面不好吃,只是那些面没有我家的面里那浓浓的亲情,让我觉得它们怎么都吃不出我家面条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