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
作者:刘嘉璋
我从小就随父母离开了故乡,故乡在我记忆中总是模糊不清的。然而,故乡村西的那条大河,却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有时竟是那样清晰……
我的故乡是地处莱芜城西泰莱平原中部的一个小村庄。这里土地肥沃,水草丰茂,一条大河从村西绕过我村向东北方向流去,村民们都管它叫西河,是大汶河的一条支流。童年记忆中的西河,河面宽广,波光粼粼,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无拘无束。河两岸杨柳依依,芳草萋萋,鸟鸣枝头,鱼翔浅底,牛羊在岸边悠闲地吃着青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弹奏着动听的琴铉……
听老人们说,元末明初,天下大乱,土地荒芜,人烟稀少。朝廷为休养生息,从山西、河北向山东大规模移民。当我刘氏先祖从河北带领家眷来到此处时,发现这里满目沃野,水清地阔,便决定留了下来。兹后,男耕女织,繁衍生息,至今已六百余年。
这条河是故乡的珍宝,她用那甘甜的乳汁浇灌着两岸的土地,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的莱邑子孙,著名的莱芜姜麻就是这河水滋润的特产。
她更是孩子们的乐园。
小时候,有一年我曾随母亲回过故乡。那正是夏天,我和小伙伴儿们几乎天天去河里玩水。炙热的太阳火烤着大地,在堂兄带领下我们沿着村西的小路向河边跑去,一边跑,一边迫不及待地脱掉仅穿的裤头。到了河边,我们顺手掐一把豆叶塞进耳朵、鼻孔里(这样可防呛水),便一个个纵身跳入河中,水波立刻被荡开了,掀起一片涟漪,大伙儿采用清一色“狗刨式”游法,在河里游水,嬉戏,喊着,叫着,追逐着……在灿烂的阳光下我们被晒得黝黑发亮,就像是一条条光滑可爱的小泥鳅,尽情的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
随后,我们就开始抓鱼,这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河里的鱼很多,在靠近岸边水浅的地方,我们用泥沙垒起一道“围城”,立刻就有许多小鱼被围在里面,我们伸手就可以抓到,然后把它们放进一个盛水的小罐,就成了我们今天的战利品。
玩累了,我和小伙伴们躺在河边绿茸茸的草地上休息。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听着河水欢快的流淌声,呼吸着带有泥土和花草芳香的空气,心里真有一种特别的惬意。
这时,我们又渴又饿了,该回家了,但我还想多玩一会儿。堂兄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就拉着我向一片玉米地走去,原来他要给我拔玉米秸(都叫它“甜黍秸”)来吃。我们正在地里寻找着,突然一个又瘦又高的老头从地里走出来,冲着我咧嘴笑了笑,说:“你是济南来的三兄弟吧?你在大城市长大,不知道哪棵最甜。”说着,他用镰刀砍下一棵青翠油绿而又没结玉米棒的玉米秸,又削了几下,递给了我,嘴里还喃喃着:“这根准甜……”我不好意思的接过来,用牙一咬,果然又脆又甜,我乐了,他也乐了。我听堂兄说,这个老头是本族的一位哥哥,人挺好的。事情虽小,但那真挚淳朴的乡情和亲情,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童年记忆之中。
不过,故乡的河也不是一直温顺宽厚的,有时也会脸色突变,大发脾气。每到洪水季节(我们那里人都叫发大水),你看那河水像万匹野马滚滚而来,奔腾着,咆哮着,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下游冲去,甚至也会淹没两岸的村庄田野。听母亲说,村里有位本族哥哥是游水高手,平日里是不去河里游泳的,只有在洪水到来的时候,他才大展身手。他最拿手的绝活是“踩水”,人在水里或躺或仰,或坐或立,随心所欲,有时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如履平地,真像《水浒传》中的“浪里白条”。于是,我对这位游泳高手非常崇拜,天天盼着,总想亲眼见识一下他的表演。可惜我没有见到,因为那时他已经年纪很大了,不能下水了。但是我坚信,他的高超游泳技能应该是真的。
这条河还流传着许多动人的故事,小时候,母亲常拿这些故事教育我。记得有一次母亲告诫我,河里发洪水时,上游常冲下一些树木杂物,千万不要下水去捞,是很危险的。然后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过去,曾有一个小伙儿,平日既贪婪又不孝,这天发大水时,他看到河里漂下一根又粗又长的“木头”,觉得发财的机会到了,就不顾众人劝阻,纵身跳了下去。当他刚骑上这根“木头”后,发觉不对劲儿,这哪是根木头,原来是一条凶猛的怪鱼,他后悔了,也明白了,就嘶声大叫:“娘,我错了,对不住你老啊 ——”随后便没了人影。母亲讲的这个故事我记了一辈子,并且时常以此提醒自己。做人不能太贪婪,更不能不孝,否则,老天迟早会惩罚你的。
留在我童年记忆里的故乡这条河,既美丽又神秘,成了我此后多少年魂牵梦绕的地方。
光阴荏苒,五十多年过去了,去年秋天,我终于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刚一进村,族亲们就围迎上来,问长问短,弄得我不知所措,真有点“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感觉。堂兄先带我去看老宅,历经沧桑,生我的老屋竟然还在,但看到眼前物是人非、满目苍凉的境况时,不由得想起早已离世的父母,顿时,一股撕心的伤感涌上心头,便扑通跪下,泪如雨下,族亲们赶紧扶我起来,一边安慰,一边扶我进屋叙叙家常。待情绪稍稳之后,我就要求堂兄去河边看看。堂兄是一位退休老干部,为人真诚热情,又见多识广,还帮助村里做些公益事项。一路上给我讲了许多故乡这几年发生的变化,我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这时我才发现眼前的这条大沟已经不是我童年记忆中的故乡的河了。河面明显变窄了,清澈的河水早已不见踪影了,只在河的中央还淌着一股褐色的污流。河床裸露着,到处坑坑洼洼……。
在河岸上我徜徉着,寻觅着,努力寻找记忆中的那条曾给我无数欢乐的大河。此时,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股说不出的沧桑之感涌上心头。幸好,我看到河堤上有一片长达数百米的挺拔高耸的树林,仿佛看到了过去两岸树木葱郁的影子。听堂兄说,为了保护这里的生态环境,是他特意从城里托人搞来的树苗。接着,堂兄继续讲述着他的治理环境的“计划”,可我脑子里还是在回忆着童年游泳的快乐情景。
这时家中来人催我们回家,族亲们正等着我吃饭呢,可我还是愿意在河边多留一会儿。此刻,迎着带有阵阵寒意的秋风,望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站在这生我养我的故乡土地上,我的内心充满了漂泊归来的游子的兴奋和伤感,不由地想起孔子那句名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时光不会倒流,童年的欢乐只能留在深深的记忆里。
故乡的河,像一首古老的诗,像一支柔情的歌,永远流淌在我的心中。
作者简介:刘嘉璋,号悟叟,山东济南人,1941年生,高级职称教师。幼承庭训,爱好文学,偶有作品刊登媒体。现任山东济南龙泉书画院副院长、济南普利书画院顾问、天桥区中小学书法艺术教育顾问等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