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年前的一天早上九点左右,我接到老家大哥的电话,父亲“可能”患上了脑血栓,早上起来一侧手脚忽然不好使,好在他已经被送到邻村的大夫康愿家里,正在挂吊瓶呢。
父亲怕我工作受影响,坚持不让他们告诉我。大夫康愿在电话里还说,含辛,你放心,脑血栓是咱农村老人常见病,你父亲在我这里挂几天吊针,再服用些药,一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我一听大夫是康愿,吓了一跳。我的老师,在骏马中心小学当教导主任的曹定东,还有我们村子的四爷本来患的是出血热,硬是让康愿误诊为感冒,不但延误了治疗还不算,两个人先后被送上了西天。
“是”,还是“不是”,怎么“可能”是脑血栓呢?
我带车疯了似地赶回家。
父亲脑子还算清醒,照旧不失幽默,责怪我放下工作,说他身体硬朗着呢,阳寿未尽,阎王爷不会收下他的。
挂通在中国富有盛名的铁二十局医院,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毅然在别人疑惑吃惊的目光下拔掉吊针。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那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在二十局医院一拍片子,父亲患的不是脑血栓,而是脑溢血,也就是说,如果当时听信了乡村大夫康愿的话,今年正好是老父亲逝世十周年祭。
在二十局医院,经过专家的精心治疗,儿女的悉心照顾,老父亲凭着他的乐观信念和顽强毅力,一个多月后便出院了。
按照大夫的医嘱,脑血管病患者是不能吸烟不能喝酒的,可是从小生活在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父亲非但谁的话也不听,还找来一大堆理由,摆出一副坚持到底不屈不挠的架势:
“我抽烟又不往肚里吸,没事。我三岁起就偷着喝你爷爷的酒,我宁愿死,酒不能戒!”
父亲说话从来就是说到做到,我们太了解他的为人了,即就是在文革期间红卫兵把39斤7两重的铁牌用细钢丝挂在他的脖子,他也未曾屈服。父亲的态度的确让我们为难,大夫的话不能不听,而倔强出名的父亲意愿又不能违背。
最后,我们只好将大夫的话作为参考意见,尊重父亲的选择,全面妥协。只是要求烟不能再抽农村人抽的那种旱烟了,抽点好的香烟对身体毒害也少点,但是父亲也不答应:
“我买三块钱的旱烟,要抽一个月呢,抽纸烟(香烟)需要花多少钱呀?!”
他却时常把“好猫”“芙蓉王”不厌其烦地发给来家串门的朋友,自己嘴巴“吧嗒,吧嗒”吸个不停,手端着一尺多长的旱烟锅,脸上乐开了花。
父亲酒量也不大,见天二两。最怕的是父亲招来村里几个要好的“酒仙”朋友一起品酒,其他人不关心这个,我心疼,一瓶酒,常常好几百呢。
心疼归心疼,只要父亲乐意,我认了。
父亲烟酒照常,乐在其中。
看来大夫的话也不要全信。
几年前,父亲戴着老花镜,用颤微微的笔写下了用血泪浸透的四代家史,用生命谱写了一曲壮美的颂歌,成为儿女宝贵的精神食粮,在人生的征程上,永远激励我们发愤图强。
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越来越年轻了,越来越精神了。
“我要争取一百岁,子女孝顺,我的福还没有享够哩!”父亲说,居然还理想宏伟。我知道我该怎么做,帮助父亲努力实现他的理想。真到那时,我也是一个快七十的小老头子啦。
事实上,饱经人世沧桑的老父亲,已经做到不朽了。
(李含辛2011年7月6日凌晨1点55中华小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