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之趣
憨子（刘彦强）
一．昔时农家的养鸡
在鸡鸭鹅三大家禽中，咸阳原上因水的缺乏，很少有养鸭鹅的，但鸡却是家家都养。
早前农村人养鸡都是散养，最多也就是把鸡放到后院里让其自由刨食。一般家庭也就养个十来只鸡，最多的也就二十多只。早期养的鸡就是关中最多见的个子不大的柴鸡和芦花鸡，每年能下100多个蛋，后来引进了一种来航鸡，羽毛白色，一年能下二百多个蛋，很受妇女们喜爱。无论是柴鸡、芦花鸡还是来航鸡，下蛋时都会自动到固定的鸡窝里下蛋。
说是鸡窝，其实鸡只在里面下蛋，并不在里面住宿。比较简单的鸡窝是给担笼里铺上麦秸或者松软的棉絮套子，放在合适的地方。养鸡多的人家是用胡墼沿着墙根盘个小房子，隔成一个一个一尺多宽二尺多长的小间隔，里面铺上麦秸、棉絮就成了供鸡下蛋的鸡窝。
与其他禽鸟不同，母鸡下蛋后会“嘎嘎嘎”的叫着飞出鸡窝，好像告诉主人“我下蛋了”。主人听到母鸡叫声就去收回鸡蛋放在鸡蛋笼子里。
鸡窝就是母鸡专门下蛋的地方，平时包括晚上鸡都是不在里面卧的。一般家庭会在厦子房和上房之间的阴沟墙角约一人高处平放一根木棍，名叫鸡架，一到傍晚，鸡就会自动飞上去一个挨着一个的卧在架上，看起来好像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但鸡就是能用两只爪子牢牢的抓住棍子，没有谁见过鸡因为抓不住棍子掉下来。鸭、鹅是不会上架的，你放在架子上它也站不住，必须给盖个有门的小房子，晚上待鸭、鹅进去后关好窝门，防止黄鼠狼偷吃。所以就有了让某人去做他不会做的事为“赶着鸭子上架”的说法。
说起黄鼠狼，这家伙是鸡的主要天敌，最让养鸡人讨厌。黄鼠狼身材细长，粗细与大老鼠差不多，老鼠能钻的墙洞它都能钻，钻进院子就是抓鸡吃，所以养鸡的人家都恨这个家伙，千方百计的扑捉它们和预防它们袭击，但这家伙也相当狡猾，让人防不胜防。据老人讲，鸡卧在鸡架上，这家伙上不去，但它有个秘密武器，就是放出的屁特别难闻，有如毒气，在鸡架下一放，会把鸡熏得掉下来或者不得不飞下架来，结果就被这家伙叼走。黄鼠狼的毛皮特别好，尤其是冬天，黄鼠狼皮做的围脖特别暖和，可以与貂皮媲美。还有就是黄鼠狼的尾毛是做毛笔的最好材料，用其做的毛笔称之为“狼毫笔”， 润滑而富有弹性，宜书宜画，以画为主。人们甚至用狼毫做毛笔的代称，用毛笔写字绘画被说成是“挥动狼毫”。所以人们也因此而大量扑杀黄鼠狼。现在，在咸阳原一带，野生的黄鼠狼已经见不到了，养鸡户也不会为它而犯愁了。不过我想，如果谁能够饲养黄鼠狼，把它做成产业，谁一定会成为收入不菲的富翁。
长期的养鸡过程中，人们也形成了一些与鸡对话的口语，如果要叫鸡到自己跟前来，会喊“呴呴（gòu）”，鸡们听到呴呴的叫声就会跑到人的身边，所以“呴呴”又是鸡的别名，人们常常亲切的叫鸡为“鸡呴呴”。人们如果要赶鸡走，就会喊“唔嘘”（音shī），鸡听到这样的声音，也会听话的离开。
需要说明的是过去人穷，因为穷，常常家无隔夜之钱，养鸡的主要目的就是用鸡蛋换油盐酱醋等日常用品，很多贫穷的农家往往就靠着母鸡下蛋作为家里的日常用度。正因为此，苦中作乐的农家人戏称自己家里有“鸡尻（音gou，屁股眼）子银行”。但鸡下蛋是有数有时间的，并不能像银行随时取钱，再急用也只能干等着，于是就有了“鸡尻子底下等蛋”的说法。现在人们用这句话嘲笑某些人在时机不到却着急着办事，其不知这是过去贫穷的农家心酸的生活写照。
二．吃鸡蛋的笑话
因为鸡蛋要补贴家用，农家人是很少吃鸡蛋的，只有女人坐月子，孩子过生日，老人患病时才会给吃的。不过，有尊贵的客人来时却要以鸡蛋招待，但也只是给客人吃，即使陪客人吃饭的家中长辈也是见不到的。为了避免难看，不会有现在人见到的煎鸡蛋饼，炒鸡蛋盘子，烧鸡蛋汤等等的吃法，而是卧（鸡蛋的一种烹饪方法，把鸡蛋整个打到开水锅里，让鸡蛋自然凝固成一个蛋白包着蛋黄的整体）个荷包蛋放在客人的面碗里。由此还出现了一个糟蹋丈母娘的笑话。
某村有个新女婿婚后第一次陪媳妇回门，丈母娘爱女婿，自然非常高兴，就按照传统给新女婿卧荷包蛋吃，于是就把从鸡窝里才收回来的两个鸡蛋给女婿卧到面碗里。女婿大概是饿了，端起碗来就淅沥呼噜的连刨带吞吃起来。丈母娘心疼女婿，就说：“娃呀，慢点吃，盐醋辣子自己调。”女婿急着吃饭，头也没抬的说：“这碗算了，下一碗再说。”丈母娘一听“下一碗”就急了，一共就两个鸡蛋全卧到碗里了，下一碗不能没有鸡蛋吧？于是就到隔壁邻家的去借，可大家都是鸡尻子底下等蛋，没有现成的。就这样跑了半条街才借了两个鸡蛋，回来时女婿早都吃完面后又咥了个辣子夹馍，肚子饱了不吃了。
这说起来是个笑话，但多少有点苦涩，都是穷闹的。说给现在的孩子们，他们根本就听不懂想不通。
三．体贴好斗的公鸡
一般家庭养鸡固然是为了下蛋，但也必须至少养一只公鸡。一般来说，家里母鸡不超过十只的就养一个公鸡，超过十个以上的养两个公鸡。这是因为不养公鸡的人家的母鸡虽然也会下蛋，但这样的蛋是不能孵出鸡娃的，因为不是受精卵。但公鸡也不能太多，因为鸡群是“一夫多妻制”，一个公鸡要霸占十只左右的母鸡，公鸡多了就会为争夺妻子而互相嗛仗（嗛音qiān，土语，意为叼、啄）。公鸡的功用除了配种之外就是“叫明”，所谓“叫明”，是指公鸡在天快亮之前的“喔喔喔”的大声啼鸣，旧时穷人没有钟表，勤劳的人们听到鸡鸣就会起床收拾准备下地干活。
在过去，“鸡鸣狗叫”是一个村庄具有生气的象征。可惜现在怕污染，公鸡叫明与母鸡嘎嘎一样的听不到了。
公鸡的羽毛特别鲜艳，特别是长长的尾羽与颈羽。小姑娘喜欢的是抓住公鸡，从公鸡脖子上拔下好看的颈羽做毽子踢，而男孩子们则更喜欢把两个公鸡放在一起看它们嗛仗，这还有个专有名词叫“斗鸡”。公鸡性烈，相互不容，见面就嘴爪并用的掐架，并且非得斗出输赢不可，往往是互相嗛得鸡毛乱飞，头破血流，高高的鸡冠子也被啄破。只要没有分出输赢，这种战斗就不会结束，就算是有人把它们分开，它们还会相互寻找着继续打斗，由此引出一个形容某些性格暴烈冷娃的俗语叫“好斗的公鸡”。两个嗛仗的公鸡斗到最后，实在支撑不下去的一方就会自动放弃打斗，把头低下只是给获胜的一方胸下和翅膀下钻，而胜的一方则会骄傲的挺胸仰头咕咕叫，还会时不时的去啄一下对方身体。这大约就是成语“趾高气扬”的出处。与趾高气扬的胜方不同，输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蜷曲着翅膀，任由胜方嗛啄绝不敢反抗，所以人们嘲笑某人经不起挫折和失败，就说他“像斗败了的公鸡”。
别看公鸡之间会大打出手，但它们对母鸡的态度可谓亲热异常。大家知道鸡是刨食吃的，哪怕你给院子里撒满鸡最爱吃的小米或玉米，鸡依然是在小米或玉米粒中边刨边吃。在松软的草地里，鸡更是用尖利的爪子刨开土层杂物寻找虫子吃，蚯蚓、蛴螬、蛆虫、蝎子和蜈蚣都是鸡的美食。而在寻找虫子上，公鸡的能力远远高于母鸡，人们经常会看到公鸡找到一条虫子，自己不吃，而是叼起来送给母鸡吃，母鸡不吃，公鸡会将虫子放到母鸡面前，低头在虫子旁做出啄食的样子，嗓子里发出“呴呴（音gòu）”的叫声，好像在告诉母鸡：“吃呀，吃呀，多香呀！”如果母鸡还是不吃并且要走，公鸡还会用身体拦住母鸡的去路继续“呴呴”叫，像是热心的情郎拦着心上人非让她接受礼物不可，丝毫没有烦恼或生气的迹象，那种温存体贴即使最爱妻子的男人都无法做到。要不是它“花心”霸占很多“老婆”，它一定是动物界最值得称赞的“好丈夫”。
四．慈爱楷模的母鸡
“鸡抱鸡，二十一”，这是说母鸡孵小鸡需要21天。母鸡一般一年会孵一次小鸡，这是母鸡的荷尔蒙决定的。每到要孵小鸡时，母鸡的叫声就变得低沉，羽毛蓬起，停止下蛋，如果不让其孵小鸡，那么这种“发情”现象会长时间的过不去。看到这种情况，主人就会搜集有公鸡共同生活的母鸡下的新鲜鸡蛋放在鸡窝里，然后把母鸡放进去让它孵蛋。一般的母鸡一次可以孵十几枚鸡蛋。孵蛋期间，母鸡会一连好多天不吃不喝，摊开翅膀和腹部羽毛把鸡蛋盖得严严实实，并且隔一定时间会用爪子把鸡蛋翻个，内外换一下位置，然后接着再孵。实在饿的不行了，它会嘎嘎的叫着飞出鸡窝，很快的吃饱后又立即飞回窝里接着孵蛋。每当这个时候，细心的主人会在第一时间用套子或棉絮把鸡蛋盖住保温，并立即给母鸡喂食饮水。大致21天，孵化的小鸡就会自己啄破蛋壳钻出来，细心的母鸡也会从外部帮助啄开。21天后，如果还有鸡蛋没有破壳，有经验的老太太就会逐个检查，把鸡蛋轻轻打破，剥去一点蛋壳，然后再放到鸡肚子下让小鸡自己挣扎出来。因为老太太们知道，人为的把蛋壳打碎让小鸡出来，这对小鸡没有好处，出来的小鸡身体弱，很难存活。
小鸡一出蛋壳就会走路和用小爪子刨食吃，当为孵化它们已经瘦骨嶙峋的母鸡走出鸡窝时，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们会吱吱吱的叫着跟上走，与老母鸡一起觅食。但小鸡太小，大的虫子和粮食颗粒是咽不下去的，主人在这个时候就特别关照，会专门用煮熟的小米喂养它们。
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关中上空经常会有老鹰飞旋，它们的主食是田野里的兔子、田鼠和小鸟，但有时也会飞扑下来抓走小鸡。所以，母鸡一旦发现来自空中的威胁，就会立即“呴呴”的召唤小鸡，小鸡们也会迅速的躲到老母鸡的翅膀下，母鸡立即张开翅膀卧下来盖住小鸡，直到危险解除才会站起来收起翅膀，让小鸡出来玩闹觅食。由此，还引出了小孩子们的一个有趣的游戏，叫“老鹰抓小鸡”。就是一个孩子当老鹰，一个孩子当母鸡，其余的孩子当小鸡，当小鸡的孩子们依次拉着后衣襟站在当母鸡的孩子身后。游戏开始，当老鹰的孩子就去抓当小鸡的孩子，当母鸡的孩子就张开双臂去拦住“老鹰”，后面的“小鸡们”要看着“老鹰”的动向躲避，“老鹰”要抓“小鸡”，但又不许碰“母鸡”的双臂，一扑一躲，看谁灵活，既锻炼孩子们的灵敏度，也培养孩子的集体观念。
母鸡带着小鸡觅食，如果时间长了，母鸡也会“呴呴”的招呼小鸡到它的卵翼下休息，小鸡也乐意钻到妈妈的翅膀下享受，但也有调皮且精力充沛的小家伙们不老实，它们会从翅膀的一侧把头探出来扭着东张西望，有的还会爬到妈妈的背上卧着。
有意思的是刚孵化出来的小鸡毛色鲜亮，非常吸引小孩们的眼球，孩子们也喜欢逮住小鸡逗着玩。小孩子当然没有恶意，但母鸡并不领情，如果发现小孩子抓小鸡就会立即扑过去叼抓，弄得孩子哇哇啼哭，被他抓住的小鸡也就赶紧放开。
实际上，不仅仅是对小孩子，任谁威胁到小鸡的安全母鸡都会与它拼命，哪怕明知根本不是对手。经常可以看到的是，当母鸡带着小鸡们觅食的时候，有猫或狗从旁经过，母鸡会立即提高警惕注视着对方，做出随时扑击的准备。猫狗们似乎也知道母鸡的暴烈，看到带小鸡的母鸡们也都绕道走。个别不识相被母鸡一扑也就赶紧逃走。
母鸡对小鸡的这种无微不至照顾，常常成为人们歌颂母爱的象征。人们说某个人过分溺爱孩子的时候就常常说，某人“像个老母鸡一样的护着孩子”。但是，母鸡也有比人聪明的地方，那就是当小鸡长大到一定时候，母鸡会坚决地让它们去独立生活，如果那个小鸡撒娇不离开或者不敢离开，母鸡会啄疼它们，将它们毫不留情的赶走，所以小鸡里是绝对不会出现“啃老族”的。
有趣的是，过去环境好，大树也多，老哇（乌鸦）就在居民家里的大树上衔柴垒窝，一些家庭就会在老哇孵蛋时节把鸟蛋换成鸡蛋，待老哇把小鸡孵出时再及时的把小鸡逮下来。说来也怪，这样孵出来的鸡性子烈，善飞，尤其是公鸡，非常凶猛，甚至会在受到人的干扰时向人进攻，飞扑着嗛人。
2022年11月7日星期一修改
作者简介：
刘彦强，网名憨子，陕西咸阳人，高级教师。从事高中思想政治教育近四十年，为全国知名政治教师，曾在各类教育刊物发表教研论文180余篇，主编出版《青少年心理行为咨询丛书》、《中学思想政治课学习指导丛书》、《学习心理学》、《坡刘村志》等书，并主编或参编多种教辅读物，有杂谈散文以及诗词散见于多种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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