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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最伟大女诗人芙若弗·法罗赫扎德诗选
芙若弗·法罗赫扎德（1934.12—1967.2）伊朗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女诗人和电影导演，诗歌以其备受争议的现代主义和反传统而著称。像俄罗斯的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和美国的普拉斯、塞克斯顿一样具有革命性。她生于德黑兰，15岁中学毕业后入职业学校读裁缝并学画，16岁嫁给讽刺作家帕尔维兹·夏普尔，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不到两年（1954年）离婚。
1955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囚徒》。1958年出游欧洲九个月，先后出版诗集《墙》《叛逆》，引起众多赞誉和诋毁。1962年她拍摄一部有关麻风病人的纪录片，获国际大奖（近年入选世界50部最伟大的纪录片）。196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她拍了人物专题片。1964年出版第四部诗集《重生》，而她最重要的诗集《让我们对寒季的开始怀有信念》1965年排印，但一直到死后才出版。1967年2月14日车祸丧亡，年仅32岁。
她是伊朗电影史上第一位女导演，被誉为影响世界的10位伊朗女性之一、“伊朗历史上最伟大的女诗人、哲学家及电影导演。”
笔者参照英文诗歌网站上多个英文译本，翻译了数十首芙若弗·法罗赫扎德的诗，现在“欣赏现代诗”公众号上刊发6首，以飨读者。
·译者·
罪
我犯了一个销魂的罪
在热情燃烧的怀抱里，
在报复的双臂里犯罪，
双臂着火，狂暴而猛烈。
在那平静空虚的黑暗里，
我凝视他神秘的眼睛，
觉得如此渴望，让我的心
在胸中焦躁地扑腾。
在那平静空虚的黑暗里，
我坐在他身旁晕头转向，
他的唇将欲望释放在我的唇上，
悲伤撬开我疯狂的心脏。
我在他耳边倾吐爱情诗：
啊我的生命，我的情人，我想要的是你。
给予生命的怀抱，我渴望的是你。
疯狂的情人，我为你焦渴。
情欲燃烧着他的双眼，
红酒在杯中抖颤，
我的身体，赤裸着，醉如泥，
在他的胸上轻轻战栗。
我犯了一个销魂的罪，
在你的身旁，战栗着，耗竭，
啊上帝，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在那平静空虚的黑暗里。
悲 伤
像女人一缕缕凌乱的头发
卡伦河舒展着自己
在堤岸裸露的肩膀上。
太阳消逝，而夜火热的气息
拂过河水跳动的心。
远方，这条河的南岸
在月光怀抱中陶醉于爱情。
夜用百万只闪耀、充血的眼睛
暗中监视床上无罪的情人。
甘蔗田齁齁入睡。一只鸟儿
从它的黑暗里发出尖叫声，
是何等恐惧迫使它如此绝望
月光匆忙地一探究竟。
在水波上，棕榈树影
颤抖于微风肉感的触摸，
而在夜寂静的秘密深处，
青蛙唱着响亮的蛙歌。
在这销魂之夜的极乐里，
你的双手接近遥远的梦，
你的气息像波浪涌入，你的眼睛
闪烁在水面，然后黯淡。
我可怜的心，热切地渴望，
被俘获于你爱情的臂膀。
你在自己的河上远航，离开这片陆地——
啊，我激情的风暴，折断树枝噼啪作响。
关于爱情
今夜从你眼睛的天空
星星雨点般落在我的诗上，
我的手指迸出火花，点燃
这些空白纸页的无言。
我发烧的、呓语的诗
为它的欲望感到羞耻，
再一次把它自己抛入火中，
抛入火焰无情的渴望里。
是的，于是爱情开始了，
虽然看不见路的尽头，
我不考虑结局。
这是我爱的爱情。
为什么回避黑暗？
夜缀满钻石般的露滴。
后来，茉莉花醉人的芬芳
萦绕着夜耗尽的身体。
让我在你身上失去自己
直到无人能找到我的踪迹。
让你露湿的叹息、发烧的灵魂
飘荡在我歌唱的身体之上。
裹在睡眠的丝绸里
让我长出光的翅膀，
飞过它敞开的大门
越过世界的栅栏和围墙。
你知道我渴望生活吗？
我能伴随你，你，全部的你，
即使人生重复一千次，
依然是你，永远是你。
隐藏在我内心的是海：
我怎么能将它隐藏？
我该如何描述
内心的台风？
我是如此充满你
我想跑过草地，
把我的头撞上山岩，
把我自己交给海涛。
我是如此充满你
我想把自己粉碎如尘埃，
轻轻把我的头放在你脚上，
紧贴你失重的影子。
是的，于是爱情开始了，
虽然看不见路的尽头，
我不考虑结局
因为这是我这么爱的爱情。
婚 戒
女孩笑着说：
这枚金戒指的秘密是什么？
这枚紧紧拥抱我的手指的
戒指的秘密是什么？
这枚戒指闪闪发光的秘密是什么？
男人吓了一跳，说:
这是幸运之戒，生命之戒。
大家都说：恭喜你，祝你万事如意！
女孩说：唉
我仍然怀疑它的意义。
许多年过去了，一天晚上
一个垂头丧气的女人看着那金戒指
她看见在闪闪发光的图案中，
在对丈夫忠诚的希望里，日子浪费了，
日子完全浪费了。
女人激动起来，大声喊道:
天啊，这枚戒指
还在闪闪发光，
闪耀着蓄奴和奴役的光环。
2022.1.24.
俘 虏
我想要你，但我知道
我决不能随心所欲将你拥抱。
你是那晴朗的天空。
我，在笼中一角，是一只被监禁的鸟。
从冷而黑的生铁栅栏后面，
我渴望地凝视着你的脸，
做着魔法之手降临的白日梦
我展翅飞向你怀中。
我做白日梦逃离这死寂的囚笼，
在狱卒疏忽的一瞬，
让他看见我笑，然后
在你身边重新开始人生。
我做这一切的白日梦，但我知道
我不能，也不敢逃离这座监狱。
即使狱卒放我走，
我也没有飞翔的气力。
从栅栏后面，每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都有一个孩子朝着我的脸微笑；
当我用颤音唱出兴奋的歌，
他的嘴唇就给我一吻。
有一天我将打破囚笼远走高飞，
我能对这哭泣的孩子说些什么？
亲爱的天空，忘记我了吗？让我自由，
因为我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
我用燃烧之心的火焰
照亮这黑暗的废墟。
我宁愿在闪烁中熄灭，
也要让这囚笼化成灰。
沐 浴
我脱下衣服，在馥郁空气中
裸浴于一汪盈盈春水里，
但这寂静的夜诱惑我
对它讲述我阴郁的故事。
清凉的水波光粼粼
呻吟着，把我包围得紧紧，
怂恿着，用柔软的水晶之手
揽我的身体和精神融入它们。
一阵远处的微风匆匆赶来，
在我头发上倾倒一满兜鲜花，
把欧亚薄荷的辛辣而又沁心的
芳香，吹进我的嘴巴。
静默、上升，我闭着眼睛，
把身体压在温柔的青春激流上，
像一个女人投入她情人怀抱，
将我自己交给春水浩荡。
唤醒了，焦渴、发烧，水的嘴唇
在我大腿上荡漾着颤栗的吻，
我们突然崩溃，如痴如醉，舒适通畅，
两个罪人，我的身体和泉之魂。
墙
在一阵阵寒冷的疾风中，
你沉默而粗野的目光
竖起包围我的一堵墙。
我通过未知的道路，从你身边
逃向月光迷蒙的原野，
在远处泉水里冲洗身体，
滑行在光陡峭的阶梯上，
我的衣裙因百合花而鼓胀，
在暖洋洋的夏日清晨，在多彩的薄雾中，
听见从农家屋顶传来雄鸡啼鸣。
我从你身边逃入牧场怀抱，
用我的脚去践踏它的绿
并啜饮草尖露珠。
我从你身边逃离，
在一块大卵石上居高临下，
俯瞰黑暗云雾里的迷失，远方大海
在废弃海滩的晕眩之舞。
像一只日落时的野鸽
在沙漠的羽翼下，在群山和天空下，
我将收拢双翅。谛听
从灌木丛干燥的褶裙中
到原野鸟儿欢喜的啼鸣。
我从你身边逃离，
远离你我才能进入
我梦中的城市，打破
沉重的金锁，
进入我幻想的宫殿。
但你目光无声的咆哮
玷污了我视野的所有通道，
并在它狡猾的秘密黑暗中
竖起包围我的一堵墙。
可我将逃离，
逃离怀疑的符咒，
宛如梦中渗出的花香
散发于太阳之岸，
在夜晚和风起伏的闸上蜿蜒。
而光闪闪烁烁的手指
似旋律在高兴的天空上伸展，
我将轻轻滑进镀金云朵的床，
高卧世界上空
熟睡在永不中断的平静中。
从那里，逃出牢笼，无忧无虑，
我将盯着你巫师的双眼——
它们玷污了我视野的所有通道
在它们狡猾的秘密黑暗中
竖起一堵包围那个世界的墙。
迷 失
给图西·哈俄尔医生
可惜在我精神错乱之后，
我不相信我会好转，
因为她在我心中已死，而我
变得懒惰、沉默而又疲倦。
我不停地问可怜的镜子：
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谁？
可我清晰地看见，我甚至不是
我曾经是的那个女人的影子。
像印度舞女，我跺着卖弄风情的脚，
但我是在我自己的坟墓上跳舞。
我用悔恨的火焰
照亮这片悲哀的废墟。
我不问怎么到达阳光照耀的城市，
无疑我置身于墓中地狱，
我拥有一颗宝石，却惊恐地
将它藏在沼泽深处。
我走，但我不问自己，哪条路，
哪个家，哪个目的地。
我屈从于亲吻，却不知道
谁像神一样站立在我烦乱的心中。
无论她是谁，那模样在我眼里
变了，当她在我心中死去时，
仿佛黑夜两只冰冷的手
把我不安的灵魂拉进了它的怀抱。
是的，这就是我，那又如何？
她已在我心里消失，消失。
我狂怒、错乱地喃喃低语，
她是谁？谁？
身 后
有一天我的死亡将会来临，
也许是在一个灿烂的春天黎明，
也许是在一个遥远的冬日黄昏，
也许是在一个多雾的、结霜的、静静的秋夜。
有一天我的死亡将会来临，
这些甘苦的日子中的一天，
如同其它空虚日子的一天，
明日复明日的一个阴影，今日复今日的一个阴影。
我的眼睛两口黑暗的洞穴，
我的脸颊冷硬的大理石，
睡眠将突然夺走我，
留下我多彩的梦。
我的双手将落在苍白的纸页上，
我押韵的思想将逃离牢笼，
我的心灵将迷失在诗句最后的颤动中，
到那时，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愤怒。
土地呼唤我投入她的怀抱。
其他人立刻来埋葬我。
啊，也许我的情人们午夜到来，
把鲜花放在我孤独的坟墓上。
我黑暗生活的窗帘将会被拉开，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或是满月的夜晚，
陌生人会进入我的小房间
读我的诗，
他们的目光将蜿蜒爬行
在我所有的纸页上，在我所有的笔记上。
在我的镜子旁边，他们会发现，
我的一缕头发，生命的迹象——我的指纹。
我的灵魂，就像一艘帆船，
它会从我的遗体中逃脱。
我将消失在视线的边界，就像一只流浪的风筝，
在无休止的飞行中，渐渐暗淡而遥远。
日子，星期，月份
一个仍匆匆地追逐另一个。
你的眼睛将盯着道路和时钟，
徒劳地等待我的信，我的电话。
可是，唉，我冰冷的躯体，
将在泥土的重压下安息，
远离你和你的心，腐烂
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
墓碑上我的名字
将在风雨中静静地消逝，
从此，剩下我无脸的坟墓
不被关于我的传说和羞耻的故事打扰。
远洋，诗人。河南新县人。毕业于武汉大学，中国作协会员。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诗集《青春树》《村姑》《大别山情》《空心村》《远洋诗选》等多部。入选《河南新文学大系》、《广东省作家协会五十年（1953—2003）文选》（诗歌卷）、《跨越:纪念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诗选（1978-2008）》《十年诗选》（2000-2010）、《新中国70年优秀作品文库》《新时代诗歌诗歌百人读本》《中国文学年鉴》《我和我的祖国》等选集。译诗集《亚当的苹果园》入选“2014年文学图书排行榜Top100”；《重建伊甸园——莎朗·奥兹诗选》入选“深圳十大佳著”， 《夜舞——西尔维亚·普拉斯诗选》《水泽女神之歌——福克纳早期散文与诗歌》《明亮的伏击》《火星生活》《未选择的路——弗罗斯特诗选》等均获广泛好评。曾获深圳青年文学奖、河南诗人年度大奖、红岩文学奖“外国诗歌奖”、第一朗读者“最佳翻译奖”、中国诗歌网“十佳诗集奖”等。
《南方诗歌》2022年11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