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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居
幽居还不能遮蔽想象？云影倾斜，
窗台上电源线凌乱，
暂时弃用的近视镜。
一只铅笔，芯里建造语言的墓地。
还有一本自印诗集。
在某页写着“如此须臾”。
再躺会吧。还有灵魂在室内浮动。
嘴唇掩藏语言，终会在某一时刻零落。
似乎也有过忧伤。
白日梦泛起切割之声，旧门被手遗忘。
猜想那几缕光，低头剥落现实的油漆。
灯火
夜半到家。灯光总是陈述这样的事实一一
打呼噜。睁眼瞎话。
隔壁亮光入暖裘？
还有的搭月光天梯，擦拭沦为日杂的爱情。
我却毫无困意。想写诗，
一句词也想不起来。
对着灯光发呆。每家灯光都是毛线团。
命运的断点深藏剧痛。
想到这些，灯光就暗了下来。
像小小火苗突突跳动，弥散煤油的味道。
多么温暖！老墙上映出的，
是我纳鞋底的母亲。
寺院
寺院悬于半空。
钟声明目。净面后的阳光斜飞。
树上的老核桃打坐。
小沙弥留步，想不起昨年晚钟的影子。
寺院下面就是人工湖。
我经常在湖边散步。脚步不徐不疾。
这么多年，心事都用尽了。
我知道寺院见我——恍惚没有经过。
托卡内夫灯塔
新外衣掩不住咳嗽声，
它从浪谷里，
打捞出渔夫老彼得，
最后一次出海归来的身影。
他看见一缕光，
从旧时代拱出嫩芽。这个比喻比较蹩脚。
对。是母亲眺望的炊烟。
达尼娅的长发缠绕他的前胸
托卡内夫灯塔感叹，
谁的命运更可怜呢？
橄榄油和木材，鲸鱼油脂，
夜晚的燃烧与恍惚的皱纹，
被守夜人带走了。
电流结不出果实。它在泛黄的日记里，
写下卫星定位，
引领航向的空中小天使。
翅膀上装饰着金币。众多网红蜂拥而来，
刚才还在网上虚拟一场战争，
现在变身小白豚，
举起手机，像浮出水面的礁石。
熬粥
关上自来水，把电饭锅放到厨台
宫廷贡米？白白的身子
抚摸，揉搓。水里的手指意味深长
如果是喝粥，量米先要精确到克
容器拿捏，用心掂量泰山和鸿毛
开水下米后，在俗世就要多多搅拌
各怀心事的大米，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饭勺，抹布，菜刀，现在是多么团结
只有饥饿到来，我们才能看到
真实的嘴巴
墨水瓶
“四十年前出生的词，
算不算老物件？”掉漆的书桌，
渔樵问答丢了魂。墨水瓶打坐——
蓬头垢面的老秀才，模仿一块铁。
墨水瓶里蔚蓝的大海，星辰净身。
浸润的情书结出酸葡萄。
笔尖之上，枝条勾勒万千道路。
诗歌之泪仿佛深沉的盐井。
“并非只是缅怀”。
“很多话尚未沸腾，
岩浆便已停在半空”——
眺望隔岸的万物，隐居的墨水瓶，
秉烛夜游，寻找丢失的洁白纸张。
放生
让某些词，留在原地。
背负它们的青衫，与时间渐渐沉入,
夕阳的幻影。新生的大风，
不会吹进一些遗址。
那建造殿堂的人，
如果醒来，请为山水放生。
更深
其实有更深的雪，从屏幕之外涌来。
陷入其中，不被第四人所知。
如此说来，街道是先验。
小笼包变铁锤。刀刃划过坍塌的脸。
躲藏的人，最终也未看清自身。
杨勇，杨拓，还有我。
三个兄弟重负剧情的侧面。
一个个暗影犹疑不定，
仿佛占据了虚拟的顶峰。
写诗之人，暂且淡定。
碑文里的某些石头，从悬崖上纵身。
春天
所用的春天不多了。
东山的大象，原是蚂蚁堆积。
它们从垃圾场里分拣出，粮食，苍茫之欲。
小马达穿过巡逻路，
不知名的候鸟，背回炊烟赠与的行李。
露珠已经先期抵达。
溪水尚未抬头，边境线哨所为迷途指路。
那些树芽叽喳叫，
仍是人间大泪养育的喜鹊。
形容词
诗人中，或许只有我歌颂形容词。
可以为美，倒映更多影子。
也曾梦回大唐，为杨贵妃减肥。
如此说来，一只茶盏，可以盛放山水，
也装得下小枸杞小蚂蚁。
神奇之处还在于，闪电昨日抵达纸张。
今晚才深入地下，牵引轨道上的岩浆。
快餐，一句旧闻，被美颜功能推出新界面，
比啄食的小鸟迅疾。
至于残月加班至夜半，
把诗歌和安眠药扔到垃圾桶，
这般小事皆可忽略不计。
我关注的是大地之上，我们母亲，
逝去的炊烟，还在为形容词提供食粮。
庇护所
柴米油盐住进了四周高楼，
俯看芸芸众生。高楼中间，
大片平房区夷为平地。
平地只留下一棵老榆树。
构图简单而抽象：天井里递向天空的手臂，
几年也不肯垂下。平地照旧平整。
春天里，老榆树从秩序突围。
冬天举起黑火焰，断折的枯枝，
如割下梵高耳朵，送给失魂大雪。
它就是一座庇护所，收留了炊烟，
炉火，夜半的咳嗽。
每次路过，我也总会看到几位佝偻的身影，
围到它身边，互相递去旧光阴的止痛片。
遇见
菌陈身藏暗器。
在某边境著名铁轨旁，
指向人行道。经常遇见几位女士，
边走路边直播，卖俄罗斯壮阳药，
白云安眠枕。
也遇见人工湖边三三俩俩，用手机，
向外省倾倒“毕瓦”。
花枝忐忑，瞬间结出果来。
美则美矣。只在东山之晨，
遇到一位直播漫涌的浓雾。
她有古人飘飘衣袂。
我认定，她是小城里，为数不多的——
飞天。
飞鸟
无数次贮存我的影像。
在逯家沟，老鹞子俯冲，
小黑云，错把我家炊烟当成高树。
我是三岁小公鸭，吓得嘎嘎叫。
上学路上，南飞雁恨铁不成钢，
“孩子，我带你走”。
进城后我迷恋上夜鸟。
星光是枝头。灯光是枝头。
她的长发也是。难忘今年二月。
我打开脆弱之门，身体里的大江便决堤了。
它们飞过我的头顶或身侧。
见证我仍在梦中，孤影仿佛乌有，
呼吸的小径覆满野草。
我在时刻等待，只是它们无法猜测，
它们落到我的肩头——
站立与飞翔，“之间从未分离”。
家史
我在家史中，
读到关于诗人的小章节：
父母在南山坡，
经常会看到一位诗人，
头发蓬乱，向四起的春风涌去。
胸膛散发地气，脚趾迁居于枝叶，
眺望远方或自己。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唉！及至那天我看到这位诗人时，
深秋天空再次安排秩序。
乌鸦指向南飞大雁说漏了嘴，
“它们把雪花的头巾留给我们”。
我正收拾行囊，准备返回蚂蚁的故乡。
看到他目光稀疏，
低头念念有词。双腿颠簸如木浆，
躲过云朵的倒影。
舟自横，本名冯振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编辑。在《诗刊》《儿童文学》《星星诗刊》《广州文艺》等国内外600多家报刊发表作品。
《南方诗歌》2022年11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