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生难忘的一台急诊手术
1978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我在专外科病房值班,突然电话铃响起,原来是急诊室来了一位颅脑外伤的危重病人,急需住院手术抢救。放下电话我就立即奔向门诊,只见急诊室走廊里的平板车上,平卧着一位满脸是血和脑浆的伤者,已经处于昏迷状态。我一边检查一边向陪同的家属询问受伤的经过;原来患者在一小时前持土造猎枪打鸟时发生爆炸,当时就脑浆迸裂倒地不起,被家人从20多里外用板车送到医院。
在简单的对症处理后,进行了摄片检查,同时急诊收住病房准备手术。20分钟后,X片报告出来了,看着阅片灯上的头颅片,我大吃一惊,患者颅脑深部有一个5x3公分不规则的金属异物,无疑是猎枪上的撞击机头。我赶紧向脑外科顾文军主任汇报,几分钟后顾主任赶到病房,决定立即手术治疗。
麻醉师全麻成功,紧张的手术开始。锯开颅骨,清除破坏的脑组织后,我和顾主任惊呆了,只见不规则型的金属异物紧紧地压在大脑基底部,随着脑部主要的大动脉血管呯呯跳动,取异物不小心的话就可能引起动脉血管破裂,动脉的血就会像高压水枪一样喷射而出,导致患者瞬间死亡。如果不取,由于异物的压迫,血管壁坏死,破裂是迟早的事,还可能造成严重的颅内感染,还是死路一条。是取还是放弃?有着多年脑外科治疗经验的顾主任也拿不定主意了。请示医务科,并向当时的业务院长丁儒主任汇报,那时候的丁院长可是专区医院的外科老前辈,他是医院唯有能够从头开到脚的多面手,经历过大风大浪,手术科室遇到任何困难,都要请他定夺。不一会,丁院长来到手术台旁,观看了手术现场,沉思片刻,说了一句:“如果不取出异物,病人肯定死亡,如果取,还有一线希望,但是医生将冒着巨大的风险,在死亡与风险面前,我们不应该当逃兵!你们在异物与血管之间多填些棉片保护,取的时候注意用力均匀,不要来回晃动。我去与家属交换一下意见,说明情况,如果能取得理解和支持,你们就拼一拼!”10分钟后,丁院长回到手术室,“家属同意了,你们大胆地取吧。”我们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移动嵌在脑组织里的金属异物,动了!一边撬起一边填塞棉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将异物取了出来。看见下面已经瘀血还在跳动的大血管,依然让人心有余悸!手术结束了,我和顾主任已是满头大汗,感觉其累无比,望着从鬼门关抢救回来的病人渐渐苏醒,疲劳与紧张顿时消退殆尽,成就感油然而生。
多少年过去,那一次惊心动魄的手术依旧铭刻在我的心中,没有丁老前辈的镇静与果断,没有家属的支持与理解,患者的预后必然是命丧黄泉。通过这次手术,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作为一个医生,不能轻言放弃,在风险与生命之间,要敢于担当与奉献。遇到危重、疑难复杂的病人,取得家属的理解与支持是非常重要的,可以极大地增强手术者的自信心,为医生的超常规发挥奠定基础。在困难时刻,上级医生的临床经验是指导和解决手术难题的无价之宝。
巡回医疗队
1976年7月,遵照毛主席把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按淮阴地区行政公署统一部署,淮阴地区医院组织医疗队到淮阴区宋集人民公社巡回医疗。年轻气盛的我义不容辞报名参加,队员中有内科、外科,妇产科、检验科、五官科、护士及后勤人员。医疗队由郑立农、贾国祥两位工作多年的医生担任队长。
在隆重的欢送仪式后,我们一行12人乘医院的救护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位于淮阴区西北方向的宋集公社卫生院。当时的宋集公社是淮阴区的穷乡僻壤,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与周围几个公社都是土路相连,一下雨道路泥泞难行,交通十分不便。卫生院医疗条件极其简陋。两排平房,前面一排部分当门诊,另一半是病房,最东头留两间作为简易手术室。手术室里没有无影灯,只有两盏独头立灯,手术台是用产科检查床代替,最值钱的是那个器械橱了,里面有几十把常用的手术器械,几乎从来没有用过。整个医院的消毒就靠唯一的烧煤炭或木材头的高压蒸锅。
看到如此简陋的设备,可想而知当地的老百姓是多么的缺医少药?面对现状,如何开展工作?医疗队及时开会集体讨论,大家各抒己见,最后统一决定:1,首先把工作做起来,根据目前条件,开展力所能及的内科诊疗技术;2,定期走出去,深入到每一个生产队进行疾病的调查、摸底,尽快将需要手术的病人登记在册,时机成熟分批手术;3,立即派人回医院向院领导汇报当前的情况,争取医院设备器械的支持。
不久,医院支持的物资到位,疾病调查摸底工作也全面完成。陆续开展了男女计划生育手术、疝气、鞘膜积水、阑尾炎、肠梗阻等下腹部手术及简单的剖腹产。又逐渐施行了胆囊切除、胃大部切除等中上腹部手术。以往需要到县市级医院的手术基本都可以就地解决了,治愈的病人一传十十传百,纷纷前来就诊,甚至邻县(泗阳、沭阳)的患者也闻风而至。小小宋集医院因为地区医疗队的到来名声大震!
当时的公社领导人不时地前来看望,在人力物力及生活上给予大力支持,尤其是在危重病人抢救时替我们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从精神上起着坚强后盾的作用。那时候物质缺乏,每当我们工作拖班到半夜,公社领导总是在食堂安排一顿丰盛的夜宵,那可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好嘉奖!专区医院的领导不但经常来医疗队指导工作,还经常派工会带放映机放电影表示慰问。那时候人与人、领导与群众、医生与患者之间关系是何等的淳朴与融洽!
为了留下一支永远不走的医疗队,我们有计划地对卫生院的医务人员及大队赤脚医生进行业务培训,使他们在医疗技术上有了很大的提高。这部分医务人员以后就成了卫生院的主力军。
短短6个月的巡回医疗工作就要结束,应公社领导请求,医院第二批医疗队准时与我们交接。临行之前,自发组织的欢送队伍浩浩荡荡,卫生院的同事、附近生产队的农民以及那些被医疗队解除病痛的患者,含着眼泪,挥手告别,车开出好远,还不愿散去,那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40年以后的今天,中国的医疗卫生事业有了飞跃的发展。所有乡镇卫生院已经是楼房耸立、今非昔比。县区医院高楼大厦,设备齐全。现代化的三级医院更是硬、软件国内领先,专家如云。可是过去那种人与人之间的真实感情、那种和谐的医患关系却越来越显得淡漠!问题究竟出在那儿了?这也是国人应该认真思考的课题。
那一夜,为了母亲与孩子
1976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天上下着大雨,电闪雷鸣。忙碌了一天的医疗队员们,已经上床准备休息了。突然一阵紧急的敲门声传来:快,条河村送来一待产孕妇,情况不好,需要抢救!
大家不约而同一跃而起,经助产士检查:患者28岁,第一胎,足月。在当地村里由接生婆助产24小时失败,目前孕妇羊水已破大量出血,胎儿横位,可能有前置胎盘。血压不稳定,患者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已经极度衰弱,母子生命危在旦夕,必须立即剖腹产!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通往205国道的土路已经无法通车,救护车根本进不来,十二里的泥泞土路转院等于死路一条。偏偏医疗队又没有妇产科医生,我和贾队长都是外科医生,仅仅在实习时做过十几例剖腹产第一助手,从来没有亲自干过。这时候请地区医院派妇产科医生估计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光路上就要走4个小时,还有血源问题……, 真是急死人了!
医疗队经过紧急会诊,一边给病人输液,扩容,止血,一边给宋集公社领导打电话寻求支援。不一会儿,公社陈书记冒雨赶到。问明情况,立即召开医疗队全体会议,征求老贾与我的意见,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了,能不能请两位外科医生施行手术?我和老贾交换了意见,毕竟看过并当过助手,解剖也熟悉,只有赶鸭子上架,拼它一回了!陈书记明确表态:“你们放心大胆地去干,家属的工作我来做,出了任何事,我们公社负责!”
有了书记的这番话,医疗队员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家立即行动起来,准备器械、消毒,替手术室升温、麻醉……,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和老贾抓紧时间认真阅读了剖腹产的手术步骤与图谱。夜里11点,公社组织的民兵献血队伍也到位了。
随着郑立农队长一声令下,老贾与我拿起手术刀,开始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剖腹产手术,当时头脑感觉特别的清醒:切皮、开腹、打开子宫、取出胎儿、剥离胎盘、止血、缝合……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把我们从高度紧张的气氛里唤醒!手术室内外响起了一片掌声,患者家属不知什么时候搞来一串鞭炮,医院里顿时沸腾起来。
终于下台了,才发现自己的手术衣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了。此时此刻,看着已经脱离了危险的母子俩,那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走出手术室,遥望夜空,天公作美,云开雾散!热情的公社领导已经在食堂准备好丰盛的夜宴,食欲大开,那是我这一辈子吃的最美的佳肴!
四个月以后,医疗队顺利完成任务,即将返回,在欢送的人群中,一眼看到那位年轻妇女和她的丈夫,怀抱小男孩,已经是满面泪水,居然步行了十里多路前来送行。大家都跑了过去,抱的抱,亲的亲,依依惜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