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千年古树的独白
文/高贵英
一
我，是一棵开花的树。在太行山脚下的小山村——灵寿县车谷砣村，生长了一千多年。
太行山巍巍，砣河水悠悠。这里自北齐开始，历朝各代修建的古长城遗迹，依旧横亘于崇山峻岭之巅。五代后周将军李晋卿曾在这里带兵御敌，现存将军谷、古炮台、古桑树历历在目，而我就是李将军亲手种下的被人们称作“千年古茶树”的流苏树。
车谷砣村曾是山西大同经五台山过河北灵寿境通往华北平原的四大关口之一。“车谷砣”原名“车轱辘砣”，因抗战时聂荣臻元帅带领的后方医院在此驻扎，聂元帅希冀这里五谷丰登，便将“车轱辘砣”改为“车谷砣”。
村口，“车谷砣”地标石魏然耸立，山峰脚下，清冽的砣河水顺势而淌，而我就站立在村东砣河南岸。抬眼望去远处薄云霰雾缭绕山峦，丛林叠翠间灰瓦白墙、错落有致的小山村若隐若现，观之，“白云生处有人家”的诗句陡然从心底迸发。
李晋卿将军祖籍山西，因常年带兵打仗思念家乡，于是便从家乡带来了我和许多小伙伴，植在了他坚守的长城关口旁，他每每看见我们就如见到了家乡父老，以此聊慰思乡之情。
二
我曾和无数个小伙伴在寂寂岁月中，看见将士们踩着第四冰川纪冰层消解后袒露的天然巨石，奔向驼峰之巅的长城站岗放哨。那些遍布成阵的巨石垅，在蝶啭莺啼中蔚为壮观，日出日落与将士们相伴坚守。
沿将军谷循砣河溯流而上，山崖峭壁间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声若雷鸣。顺山路再攀升，峰回路转处豁然开朗，有巨石揽月，恰似鹰击长空。层峦叠嶂之上，偶有野鸟腾飞，鸣声刺破天际。聂荣臻元帅带领伤病员藏身的山洞及抗击敌人的红色遗迹随处可见。
我看见溪流穿石隙而过，山谷中繁茂的树木和烂漫的山花，环绕着林荫深处的人家，鸡鸣犬吠陪伴着驻守的将士们。远望大、小砣峰夹岸的砣沟，白桦林中的那颗桃树旁，依然保存一处墙体斑驳的房屋，屋外层阶的梯田、静默的石碾和那眼汩汩不断涌出的泉水，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昔日主人“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
砣峰上，旧时的关垛、城墙、烽火台、点将台清晰可见，那棵古桑树旁的炮台，巍峨耸立雄风不减当年，这里古文化、红色文化与自然人文纵横交织、珠联璧合，春夏秋冬万千景象，处处彰显有古、雄、怪、野、秀的独特神韵。这里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而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站立在村口等待着元帅和将士们的归来。
三
沉寂的岁月里，日子被数次切分，我看见有的小伙伴柔弱的肌体，不胜风霜刀剑的侵蚀而枯萎；有的被纷飞的战火熏烤而颓败；只剩下我举着枯枝败叶和古桑树在风中默然。大山中丛林编织的华丽丽的翠装，也曾因采矿造成满目疮痍，在砂砾泥流中失却了风韵......我并不抱怨，只是忧伤，害怕走过上千年的我，从此被光阴丢弃在路上，让我的世界成为形单影只的浑荒。
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号角吹响，不忘初心的人们，对这里的山河格式化重置，我从昏瞢的梦中醒来，再次闪亮登场成为灵山寿水一张精致的名片。
我暗自庆幸，历经沧桑的我重又焕然生机。心想，活着就好，活着就要将青葱的韶华，悉数倾注于这方厚土，伴着岁月的暖香，烹煮半盏时光，以绿养心，以心为墨，凭着骨子里的坚执，热切地守望每一幕疏星澹月，成为烟火星河里的清词简章。
回望，那些水冷烟凉、流光花火，终是太过稠密的风雨，不管岁月如何跌宕，我的眼神始终清澈。回眸时含笑，垂首时拈花，一颦一顾都是与岁月的柔情对白，经得住时光的万般雕刻，经得起尘埃之上的风生水起。
的确，我有着北方男儿的刚烈，有着秋阳明朗的粲然。在此，我数着微凉的光阴穿行，人间四月天，我将全身的激情蓬勃挥洒，一枝枝雪白纯净的花瓣，灿烂着每一片蓝天和白云，我的眼神集聚起清丽的光华，在日趋高大丰满的枝干上辉映着日月，我相信李将军、聂元帅他们一直在凝眸端视。
我喜欢迎来送往依循青山绿水来探望我的人，他们懂我怀抱的那抹乡愁，他们与我从容对坐，说着凡尘中的琐碎，寻常巷陌里的况味，而我，在静静的聆听中，将草木蝶香、烟火水泽悄悄的藏起，只用心看他们含笑的眉弯，一朝一夕的妥帖，于缱绻的光阴中散发出安逸的芬芳。
而今，我又看到人们用愚公移山的精神，修路，筑堤，建大厦，奔小康。我虽在此孑然孤矗，但我感恩这片山水和人民，他们用敬畏的眼神望着我，呵护我，我也会用义无反顾的柔婉回报他们予青葱。
四
做为一棵树，我已和这里的山水厚土融为一体，孤清中确信，那个青草茵茵的砣山上一定蕴藏着心的方向。每一个平淡的日子，我只需将清风煮过的山水，搅拌一点叶片上的晨露，再加半味烟火、三五朵浅笑，便借着尘世淋漓的春雨、娇羞的夏荷，挥洒净冽的秋心，再将一心一墨融入冬雪，便是明媚安暖的时光。
偕我而来的李晋卿将军和在此战斗过的聂元帅，他们虽早已驾鹤作古，但他们定然还是当年的风采奕奕，巡山之后会不动声色看清风吹拂起我小喇叭一样的花瓣，看一朵彤云羞红了心爱将士的脸颊，平静里的靠近或疏离，只因加了欢愉和关切，才有了喜欢眷恋的粲然。
我就在砣河岸边，体味山川绿野的清凉，看着络绎不绝的人们，忽然间有感慨的泪水溢出，我感恩皇天后土，感恩护佑我繁盛茁壮的家人们。我虽不会肆意张扬，还是会用大段的抒意抵御岁月的薄凉，用磅礴的盛开灿烂人间四月天。
或许我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流苏树，面对软红千丈，眸中有情绪的生涩，心里有潮湿的庸常。但我知道，每天阳光会如约而至，江山此夜，月色会悉数驱散彷徨，只要依着春秋的轨迹发芽、开花，葱蕤注定是生活的主场。
记忆中的前世，只为与你们开尽冬夏，共你们走过春秋。今生，含情相续，柔情如许，能遇见你们便是幸福的花序。花楹雨落，高山流水，愿倾尽时光，迎一场场最暖的回眸，与你们同醉流年、共舞红尘。
我欣喜，当阳光再一次敲窗，我隔着山水和你们对望。惟愿暗换的流年里，旧创不会惊扰这年复一年的幽梦。我已走过千年，如今依旧会拈一朵精致的古茶花，等你在必经的路上。
作者简介：
高贵英，《灵寿之窗》杂志编辑、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国际诗词协会会员、《芙蓉国文汇》签约作家。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