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赫东军谈长篇小说《天河》创作体会
好像有股洞察一切的光亮,
使她能看到一切事物形壳之外的本质。
文/赫东军
我从小有一个愿望,就是想当一名作家。但后来我又深知要当一名作家很不容易,除了勤奋,善于学习和能抓住机遇外,还需要有点天分。从上世纪90年代发表诗歌作品开始,陆陆续续写了30多年,为实现理想我放弃了很多,比如赚钱,比如当官,比如当一个画家,唯一长时间坚持下来的就是写作。我很庆幸自己从懂事开始,就生活在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的年代,这是一个裂变的伟大时代,让我能够从容地坚持自己的思想,能够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写自己想写的小说。从很早的时候,我就决定这辈子有两部长篇小说要写,一部是反映国企改革的《谁主沉浮》,一部就是《天河》,这是我这辈子对世界对人性的思考,是我思想的结晶。这些独立思考和创造,让我身心愉悦,相信人间值得。
由于选择了写作,让我很多时候就像一个生活在过去时光里的人,因为写小说就是写回忆,写自己走过的时光和思考。每天下午或者晚上,如果不上班,或者不出去与朋友应酬,我一般都会打开笔记本电脑,面对一张电脑里的A4纸,用五号宋体字打上一些清新的文字,这样我就开始在过去的时光里行走。之所以是行走而不是奔跑,是我写得很慢,而且我喜欢捕捉生活中那丝稍纵即逝的情感。这些稍纵即逝的情感,像闪烁的阳光一样在过去的时光里或隐或现。每当我开始在过去的时光里行走,留在记忆里的人和事便会像怒放的鲜花一样纷至沓来。他们有的是历史瞬间里的普通人物,和我在阅读时相识,有的是亲朋好友,有的当时并不相识,只不过这会却突然清晰,变得重要起来。有的是我爱过的人,也有的是我伤害过的人,或者正好相反。我是一个爱过人,伤害过人,同时也被人爱过和伤害过的人。这些人和事有的确实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有的则是我曾经做过的梦,或者是在心里放了很久,一直想说却又一直没能说出来的一句话,比如这辈子对某个心仪女人的喜欢和爱。只是不管碰到的人是谁,是曾经的现实还是梦幻,她们都湿润鲜活,就像枝头上含着露水的树叶,或者像少女眼睛里雾一般噙着的泪水。她们姿态妖娆,呈现出来的人性,可以用两个词组来表示,那就是温暖与残忍。像这样行走在过去的时光里,我常常会发现这世界是多么不可思议,存在着那么多偶然。正是那些不可思议和偶然,才使得这个世界如此神秘,令人向往。我每一次写作都像是对这个神秘世界的一次抚摸。我当然知道我们面对的世界是那样强大,人类又那样弱小,但就是在这强大与弱小之间的较量中显示出了人性的力量。无论这力量是温暖还是残忍,都是让我在文学的道路上狂奔的原因。不过我想强调的是,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灵,我只会弹着自己的吉它,唱着自己写的歌谣,也就是所谓的独立思考。
小说用《天河》名,是编辑的建议。我也喜欢天河这个意象,觉得它美丽伤感而又深邃,毕竟王母娘娘随手一划就让牛郞织女天隔一方,而且它的终极意义指向神话或者寓言,这符合我的文学主张,我觉得好的文学应该带有寓言倾向。
《天河》虽然写的是发生在天河镇的人和事,但我知道我写的是桃花源,是写桃花源存在了一千多年后,来到了1940年代初期,是一部现代版的桃花源。我在小说里虽然没有明说,但我故意留下了很多文化密码,写了落英缤纷的桃花林和天天在天河捕鱼的打渔人,写了外人进来时人们非常好客,都会把人请到家里去吃饭,外人要离开时会嘱咐不要跟人说起。在高洁跟着大舅舅走进桃花源时,好客的打渔人非要送几条鱼给高洁吃。
另外,我想特别说的是,《天河》与芦溪还有点关系。在小说里由于需要我把天河镇放在了萍乡莲花永新三地交界的深山里,具体来说是在从萍乡南坑上山,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翻越高埠岭去莲花的路上。那是我第一次去莲花时发现的。当时我坐在破旧的公交车里,沿着弯曲山路一路狂奔,在同伴时不时的惊叫声中,我望着山坳里那边茂盛的森林发呆。后来这片茂盛的森林里成了我小说里的天河镇。于是《天河》的开头,就是我最喜欢的16岁的女孩高洁,在乌云密布时分,坐着马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一路狂奔。她想在暴雨下来之前赶到天河镇的外婆家。
我曾经想了很多方法,让高洁跟着大舅舅如何走进天河镇才好。最容易的办法当然是像陶渊明那样,沿着一个山洞进去,写到仿佛若有光就行了。但觉得那样写不好,而且我也不屑于照抄,正伤脑筋的时候,我去芦溪乡下采风,有朋友告诉我,森林里经常吹一股回旋的风,能使扒开树叶的小路恢复原状,当时我就大叫一声,我找到了天河镇跟桃花源一样,一千多年来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赫东军长篇小说《天河》于2022年3月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小说写的是一个现代版的桃花源赣西小镇,通过对“还乡”“清洗”“认祖”“卖枪”等一系列事件的叙述,反映了在特殊时期的天河镇中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的冲突,而这一冲突始终伴随着主人公高洁的成长历程,最后由高洁的出走来映射整个中国在转型过程中的希望。
还有一次是在芦溪东阳村采风,在参观民俗倌的时候,我看到有煤油灯、马灯,也知道以前有人夜里出门,会点燃用浸了油的布条缠在木棍用来照明,就突然想了解没有油,光只烧木棍是不是容易熄灭。结果有朋友告诉我,以前他们是把枯死的松树蔸挖出来晒干,然后剥去树皮,晚上出门就点燃松树芯照明。于是小说里写镇长老婆在把祠堂屋顶戳了一个洞就不敢睡觉了(因为每天老族长都会到别人梦里打探别人的思想,镇长老婆只要不睡觉老族长就不会知道她把祠堂戳了一个洞),每天晚上只好靠点燃松树芯去抓黄鳝来度过漫漫长夜。
我通过在萍乡各地采风,发现在乡下至今还存在一套独立于科学体系外的话语和智慧,这套话语和智慧常常跟鬼神联系在一起,比如在山里走路容易为迷路,那是一个岔路鬼在诱惑你。比如请一个高人施展一下禁蛇令,可以禁止山野里的蛇出没,保护进山劳作的人们不被毒蛇所伤。比如你拜一下樟树娘娘,或者在庙里菩萨面前求一下,那些能进地狱通灵的女人就能把你求的什么完全说出来。
写作《天河》的过程中,尽管有时候写得很苦,但我经常也感到很快乐。比如高洁外公从英国带回来的钟一响,天河镇那座千年祠堂里就开始往下掉灰。比如老族长每天夜半三更出没于族人梦里,以了解族人的真实想法。比如镇长老婆自从捅破了千年祠堂的屋顶之后,竟吓得从此晚上不再睡觉。高洁小舅妈因为要被沉塘而选择不再做人,恢复原形飘然而去。还有特别骄傲的是,我故意设计整部小说中只有高洁和林中雪有名字,其他人都按身份和职业来称呼,如老族长和镇长,高洁外公和外婆,等等。有读者和文学评论家告诉我,他们读到这里往往拍案叫绝。这些前面没有写到过的创造也让我感到身心愉悦,相信人间值得。

赫东军,满族,中国作协会员、江西省作协常务理事、江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萍乡市作协主席、安源文学院副院长、国家一级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六届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滕王阁文学院第四届特聘作家。主要从事小说创作。从1990年开始,先后在《中国作家》《小说界》《星星诗刊》《儿童文学》《少年文艺》《中国校园文学》《飞天》《安徽文学》《星火》《创作评谭》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儿童文学等。作品收入《江西90年代作品选》《江西新世纪中短篇小说选》《江西文学六十年(儿童文学卷)》《2007年中国儿童文学精选》等作品集。出版长篇小说《我不是坏孩子》《那年夏天》《少女小鱼》《谁主沉浮》。短篇小说《讨米》曾获江西省第五届谷雨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