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飘荡的红头绳
文/杨秀琴 宁夏
在集市上,有一个女的问我:“这个头花多少钱?”我一边摆货,一边说“两元”。女的又说好看是好看,只是太便宜了吧!女的身边的男的说:“好看就买一个戴上.便宜咋了?”女的说:“刚订婚.便宜怕人笑话。”我抬头一看,这对少男少女打扮得很时髦。女的穿着高跟鞋,肉色长简袜,一件很好看的粉色连衣裙。染成黄色的头发整齐的扎在后脑勺,脸上涂着一层白粉,眉毛画得很弯,并且戴着假睫毛:嘴唇也涂得很好看。男的一身西服,打着红领带,剪着很时髦的”燕尾”。这时,一辆车过后扬起的灰尘落进了那女的眼睛,她尖叫—声,男的心疼地说:“咋了,亲爱的?让我看看。”男的用手轻轻地拨开女的眼睛,吹了几下,问:“好了吗?”女的笑道:“你真是我的守护神。”逗得街上的人哈哈哈大笑。男的想出风头,把一朵玫瑰色的头花插在了女的发鬓上。付了十元钱并说道:“不用找了。”那朵玫瑰伴随着音响里传来的歌声:“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爰人是我的牵挂……”消失在了远处的街头,看着这对新人的背影,街上的人很羡慕。
货摊旁边的大姐感叹道:“现在的社会发展太快了,年轻人有文化,谈婚论嫁婚姻自由。农民的生活都奔小康了,和过去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没法比。”
这时,我看着那朵随风摇晃的玫瑰头花,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根红头绳上去了……
那是五月的一个清晨,天空显得格外的蓝,刚露头的阳光洒在大地上,特别明媚。露水刚刚散去,每一束小草和绿色的麦苗像刚睡醒的孩子,伸着懒腰,贪婪地允吸着日头的恩赐。远处绿油油的田野上缠,绕着少许白雾,雾中飞着几只乳白色的鸽子。
远处的山坡上,一群花季少女.背着背篓,拿着镰刀娴熟地割着草。除了我的三姐、四姐,还有村里的女孩子琴儿、军花、琴玲,还有我和五姐。我和五姐年龄最小,五姐还不到十四岁。我俩都还不会割草,跟着她们凑热闹,她们一起打闹,和她们在一起我感到很新鲜。她们一边割草一边唱歌:“站在高山望平川,平川里一朵白牡丹……”突然,四姐惊叫着:“快看,快看红蝴蝶!”那只蝴蝶太好看了,翅膀上有黑黄相间的斑点,大家望着飞翔的蝴蝶都出了神。
琴儿的爸爸在城里当工人,每到过年回来时,都会给琴儿买蝴蝶结的。琴儿骄傲地说:“我爸爸回家一定会给我买红头绳的。”她一边得意地说着,一边摆弄着不到一尺的辫子。她的辫子上扎着红头绳已经褪了色,并且呈白色的了。只有军花刚订婚,红头绳红得刺眼,真让人羡慕死了。我们几个女孩子中。辫子最长的数我四姐。四姐还没订婚,辫子上扎的是娘做针线用的线,是用青线拧成的黑头绳:四姐看着她辫子上的黑头绳.觉得很没面子。看见四姐难过的样子,五姐顺手摘了一朵野牵牛花插在了四姐的辫子上,顿时四姐的辫子好看极了,于是她们争抢着为自己的头发上插各种各样的野花。最后一比较,还是军花的红头绳最好看。四姐摸着自己的辫子,惆怅的看着军花的红头绳。这时三姐说:“别稀罕她的了,娘说改天给你相亲,很快会有红头绳的!”这时军花用手捂着嘴嗤嗤地笑着。三姐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我娘说的。昨晚我梦见我从沟崖上桃上来了一担粪, 听老人说这是要发财的啊!”
大家听见四姐要相亲,都欢快地叫着,起着哄闹四姐。四姐很难为情,低着头,好像心里想着红头绳,一言不发。五姐也好像有心事,望着军花的红头绳。就这样边玩边割草,不知不觉,背篼里的草已经割得满满地了.她们走一会儿歇一会儿,我和五姐等得不耐烦.就先回家了。路上我问五姐:“咱家真的有人来提亲吗?”五姐说:“不知道,刚才三姐说那些话是故意气军花的,看她那得意的样子!”我听五姐说完后,心里凉了半截,我低着头想着红头绳,不小心一脚踩在了五姐的脚后跟上.痛得五姐刚想大叫,只听见屋里有陌生人的声音,五姐硬是把她那只脚提了起来。她一边用手拍着身上的土,一边拉拉她那皱巴巴的衣服,朝手里吐了一点唾液,往头上抹了抹,拉着我进了门。我们刚进门,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鼻而来。我看见有个陌生人和父亲坐在炕上。那个陌生人手里拿着烟锅.前门牙镶着一对金牙,他不停地吸着烟锅,吐出的烟满屋子飘着。母亲坐在炕沿边上静静地听着。那个陌生人问母亲:这是老几啊?”母亲说:“老五。” 陌生人说:“你家的女子个个条条长得好看.聪明伶俐:”五姐听他夸赞.扭过脸看了一眼陌生人.羞答答地低下了头。那个人说:“我这次来,是准备给我家老二说亲的:老大是属蛇的,和你家属羊的者四命相不合,不能说。”父亲说:“我家老四属羊的,比你家属鸡的老二大两岁。”母亲说:“你就说不成了。”母亲的话还没说完,急得五姐站起来抢着说:“我属鸡的,和那个人……”那个陌生人听了五姐的话,眼睛一亮,腿往炕沿上挪了挪,伸着脖子看着五姐.哈哈地笑着:“这孩子聪明伶俐,又和我家老二同岁,我看很般配,就占老五吧!”五姐的脸通红,往后退了退,转身跑了出去。
四姐背着一背篼草,腰比平时弯了许多,她放下背篓,眼没往房里看,分明很怕,低着头,往厨房里走去。长辫子在屁股上来回摆动着,辫子上的野花已经不见了,还是扎着那青线头绳。我对四姐感到遗憾,红头绳是五姐的了,扎不到四姐那美丽的长辫子上了。
那个陌生人走后,我们姐妹几个挤进了房门。母亲说:“那个人给他家的老二说媒,老二属鸡的,和老五同岁,把老五许配给人家了。是老五自己抢着说的。”母亲说这些话显然是对四姐说的,四姐知道害羞,低着头,而五姐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一脸的得意劲儿,三姐骂道:“瓜女子,看把你美得!”
于是,我就盼望着五姐订婚的日子快点到来:母亲告诉我:“他们家把好日子订在了明天。”晚上睡在炕上,我想,明天我就能见到红头绳了。我把嘴凑到五姐的耳边说:“把你的红头绳能给四姐半截吗?”五姐摇了摇头。我急得翻起身,说:“四姐的辫子上扎上红头绳一定比过军花的!”五姐勉强的点了点头,我高兴地睡了。
梦中我看见四姐的长辫子扎着红头绳,红得耀眼.四姐高兴地咯咯笑着,我笑醒了,原来是母亲在做饭,三姐烧火,咣咣当当拉风箱的声音把我吵醒了。母亲说:“大懒虫快起来,咱家今天来亲戚,你们几个打扫一下家里。”我就想起了红头绳,赶紧起来,看着母亲为亲戚们准备着饭菜。炒了一碟鸡蛋和韭菜,那个香味啊,真让人馋得要命。母亲说:“给亲戚们准备的.太少了,你不要吃”,我说:”母亲,你把攒着换盐的鸡蛋,今天咋舍得了”,母亲说:“今天是你五姐的喜事,人一辈子只有这么一回”,我说:“我尝一小口行吗馋死了!”娘母亲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到我的嘴里,那个香啊,简直能把人香死。娘用擀面杖擀着一团面,擀得又薄又大,折起来用刀划,每划一刀,长面像白线绳似的,整齐的排放在一起。母亲一边划一边说:”今天两家结亲,长面划得越长越好,望着你五姐的亲事长长久久”。母亲做得很快,一会儿功夫,母亲就做成了一案板的长面。母亲的手巧,又爱干净,村里来的工作组都在我家吃饭,母亲做的饭,那是没得说的。
院子里打扫得千干净净.每个角落一尘不染,上屋里比平时干净了许多。桌子上摆着祖先的牌位,香炉里点着三根香,满屋子的香味,跟过年一样。父亲叫来了大爹和堂哥,还有军花她爸。我感到红头绳很神圣.我跑出大门,大门前扫得很干净。军花母亲说:“你家今天给老五挂订婚,把门前扫得于净的.能凉凉粉了。”琴儿在一边憋着嘴,鼻子哼着笑。我心想,你不服气啥,我家今天会有新崭崭红头绳的,惹眼死你!。
我急得跑到大门边看,果然亲戚们来了。一共四个人.提着两个大包袱,我一边喊一边往回跑:“来啦,来啦!”听见我的叫声,父亲和家里人都走出大门来迎接亲戚。大人们在一起问候,堂哥接过两个包袱。五姐夫和五姐一般大,他戴着一顶蓝帽子,穿着一身蓝衣服.是他母亲用裁缝机做的.上衣有四个兜,三姐说这叫“中山服”。五姐夫很怕羞,低头一直跟在他爹的后面。
进屋后.大家都跪着烧香拜祖先,然后都上炕去坐了。堂哥用木材在爹泥的炉子里生着火,给亲戚煮茶:—会儿,母亲端来了煮好的饭菜,大家开始边吃边谈。
开始“言礼”了,大爹说:“现在彩礼涨成了四百.我们也要四百,我兄弟家孩子多,家里困难。”五姐的老公公说:“四百不多,我家也困难,实在拿不出来”。媒人这时说:“给少一下吧,二百吧。”媒人说完看着父亲。父亲坐在炕上,一条腿立起.顶在下巴上想了一会儿.一边卷着旱烟一边说:“我要四百高了,别人会骂我把女子卖了钱。要的低了的话,会说孩子不聋不瞎的,怎么要那么低。我高了不要,低了也不要,就在中间,就三百吧。”父亲的话大家都很赞成。这时大爹一脸的不高兴,说:“那就给两个老人每人一套衣服吧:”五姐的老公公说:“两件衣服我拿不出来,给每人扯一件深蓝色的“的确凉”吧,比起洋布结实多了。”父亲说:“行啊,只要我的孩子到你家后,不受罪受气,一件就一件吧。”媒人说:“知根知底的,我敢给你打保票,在受气上我给你保下,受罪吗,人家比咱们的光景都好。”
彩礼商量好后,堂哥叫来五姐,五姐半推半就地跟进了房门。这时五姐夫站在角落里,羞得低着头。五姐的老公公下炕,把五姐和五姐夫拉到桌子前,从衣兜里掏出一团红头绳,红头绳的两头栓着两张很干的钱。用红头绳把五姐和五姐夫栓在一起:大爹点了两支香,给五姐和五姐夫每人一支。说:“给先人敬香、磕头,保佑你们两个在以后平平安安的在一起”他们两个因为害羞,手都颤抖着,香插在香炉里都插斜了。磕完头,一切都结束了.五姐拿着红头绳高兴地跑出了大门。
女孩子围在一起,看着五姐的红头绳;红头绳太鲜艳了,两头绑着很干的钱,干得咯咯作响。一根红头绳五分钱,那两张四毛钱,我们是花不起的.二姐要去给了母亲,母亲用这四毛钱还要补贴家用。
大家围在一起看着红头绳,真是爱不释手;五姐兴奋地叫着:“我有新的红头绳啦,我有新的红头绳啦……”她推开人群,手抓红头绳的一头.把胳膊举得高高的,跑了起来。一群孩子也跟在五姐的后面跑了起来。那鲜艳的红头绳随着五姐的飞跑,在绿色的山村中飘荡着,飘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