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一件事
杜爱民
鲁迁儿歌精选,集六十年创作之精华,在他83岁来临之际将要出版,的确是件令人欣喜的事情。鲁迁是我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西安湘子庙街小学读书时的体育老师。那所学校先前的体育教师调走之后,他从别的学校调来,接替空缺下来的位置,开始为我们教授体育课。我对他在体育方面的专能印象不深,更多记下的是他给我们念他写的儿歌,并教我们如何去写的情景。
儿歌写作,属文学类中的“冷板凳”,在有些人看来,因其对象与受众群体的特征,写起来必须考虑儿童的接受能力与心智启迪,以及美育的特殊要求,受制的因素较多,主体“才能”不易施展,又往往出力不讨好,大多趋之若鹜。鲁迁老师却不这么想,自从他来到学校,课余时间,将有兴趣的同学组织起来,让大家听儿歌,学习朗颂,并且教大家怎样来写。
我们那一代人开始上小学时正值“文革”,学校在当时免不了受到了影响。有时候学期已经开始,语文课夲还没有发到手上,区上的教育部门便临时编印一些时文作为替代,算是就急用的教材,这种情况几乎贯穿于我上小学的全程。鲁迁老师从旁都看到了,心里着急,他不再满足于带着我们在户外蹦蹦跳跳,课余时间,在我们那所小学校开设了当时西安仅有的儿歌学习辅导班,教给我们了许多语言课堂上没有讲过的东西。
他每次上课总是提前来到教室,事先做好授课的准备,在黑板上写满要讲的内容,然后站在教室门口,迎着同学们一个个到来。他的粉笔版书写得极好,每一个字都用心认真写,字迹非常工整,生怕我们看不清楚。他用不同字体、不同颜色的粉笔,区分他要讲的内容和需要强调的重点,条理非常清晰,尽可使同学们看到黑板,便能对他之所讲,一目了然。我对语文课的兴趣与对写作的好奇心,最初多少都与他在课堂上的所讲有联系。在儿歌这样一种方式里,感觉到汉语另一种音节的变化与跳动,以及节奏所带动的美的展现,都是他在声情的朗读和明晰的解析时,无形中最早留在我们对语言与声音里的感知。
鲁迁老师教我们那会儿,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在我的记忆里,却显得老成持重。他的身材高大,像篮球运动员的体型,平日里做事说话,却如同老夫子一般,好像总是穿着同一件洗得有点泛白的蓝褂子,头发梳理得整齐,戴着宽边的黑框眼镜,胸前挂着体育老师的标志:一个用红绳子窜起来的哨子。要是没有那把哨子,不会有人觉得,他在学校里是教体育课的老师。他留给我的记忆,也大多同体育无关。很少见到他急声高声讲话的情形,但他做起事来,却雷打不动,一门心思写着儿歌,一写就是六十年,没有间断过。
我知道,他退休后至今的二十多年里,不愿在家闲着,依然坚持儿歌写作,六十年创作的儿歌已有上万首之多,并且没有间断义务为请他的学校上辅导课。前几年,他得了两场大病,行动不便,不能出门,有的家长带孩子跑到家里来,他都不因自己身体的原因,推辞别人。或许在他看来,通过自己的儿歌写作与对孩子们的辅导,能够启发他们的心智,拓宽知识接受的视野,增加对自己母语之美的理解,关键是在教孩子学习儿歌的同时,还能让他们学着做健康的人,这本身对他而言,就是让他觉得快乐而有意义的事情。
对于文字写作,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如果仅将其放在私人空间里看,写不写,怎么写,写什么,都属每个个体自己的事情。鲁迁老师视儿歌写作为毕生的追求,他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想法,未必就会得到别人的认同,他也不会去在意这些。与他同时开始写作的人,有的已经通过小说写作名满天下,他的儿歌传播面有限,还不为更多人所知,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依坚持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我所知的作家当中,他的情况是一个特例。即使在当下全国范围来看,像他这样一直坚持儿歌写作,时间之久,作品数量之多,始终处在小学教育一线,退休后身心仍放在儿童美育之上的人,并不多见。
在媒介传播空前发达的当下,作家和他们的写作,极易被当成一处人造的景观来观看。文坛在有些人的眼里,变成了“名利场”,为搏眼球,为搏取个人名利,不断利用文学来炒作自己。与此相比,鲁迁老师属于躲在传播背后的人,尽管儿歌写作在文学写作中不够亮眼,也少有人愿意来做,但他依然故我,不为自己写作想法之外的东西所扰,逆势而为,仅此一点,便让我觉得了不起。要说写作的自信,他的情况应当算作是另外的一种吧。
我自己是一个健忘的人,将近耳顺之年,回想一路走来所遇见过的人事,细想起来,大多都已模糊不清了。鲁迁老师的样子还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他弯腰驼背走在学校附近的情景,还有他胸前始终挂着的那把哨子,在我的心里还曾经出现过。
作者简介:杜爱民,1961年生,诗人、作家,现居西安,西安市文联副主席。


王即之先生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