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晓】
在思绪里沉吟(上)

一年三回重相逢,
轻烟袅袅上天庭。
人间天上共神伤,
故人入梦话别情。
——题记
又见秋风起,又是“十月一”。又到了一年一度为故去亲人送寒衣的时节。
母亲之前就多次打电话,再三叮嘱,“十月一”别忘了回家给先人“烧寒衣”。几次回家,离那日子还远,母亲就和我掰着指头算,今儿个初几了?再过多少天就是某某节了?照例还是叮咛个不住。九十多岁的母亲,别的日子都淡忘了,唯独三月里的“清明节”、七月里的“鬼节”、十月里的“寒衣节”从来不曾忘记,反倒是记得越来越牢固了。交待起来详尽而具体,一点也不含糊。
霜花落地,寒露结珠,西风摇叶,送来阵阵寒意。想那故去的先人们,此时也正盼望着凡间亲人送来御寒的衣被。天上人间共此时,人间天上同此心。几度叶长叶又落,几回梦里到故乡。

依了母亲的安排,按照她吩咐的做法,夜幕四合的时候,在门前用草灰撒了几个有开口的圆圈,方便先人们取走衣被和零用钱。点燃起五色彩纸做的衣被,黑黢黢的夜空灰飞烟飘,恰似袅袅升起的天路,先人们驾云腾烟,来来往往,一时间,天地相连,路路相通,似乎故人在天国巡游遥望,凡人故人,心心相印。同在故乡同思亲,今人故人一梦连。
别梦依稀,故园难忘。
那高远的山,那空旷的天,那恬淡的云,还有那一望无际、长满庄稼的田野,蜿蜒流淌的大河之水,都在脑海中勾勒成山重水复的泼墨画,都在胸怀里谱写成低回哀惋的思乡曲。这浓浓的思念写满泪洒前襟的衣衫,铺遍月照寒夜的阡陌。
每当梦里际会,父亲低沉的声音就会响彻耳畔。外婆悠长的呼唤也会飘荡原野。一声声,如山间流水,清晰而动听;一句句,似林间风动,遥远而模糊——如冬天纷飞的雪花,无声而迷矇;如秋天密叶的庄稼,悉悉索索,絮絮叨叨。听着听着,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似乎在小船上悠荡,又如在野地里奔走;象春风抚慰般温馨,似酷夏骤雨般酣畅,若深秋冷月般凄怨,更象冬天辽阔的荒原,浮现在混沌的世界里。
曾经的故乡,山沟里长满绿树,一孔孔窑洞在黑暗的夜里,亮出微弱的光影,那是我心头最闪亮的光芒;一座座院落在迷蒙的天际,飘出袅袅挪挪的炊烟,那是我舌尖最香甜的饭菜。母亲案台忙碌,父亲灶前烧火,家的温馨全都浓缩在这烟火升腾的尘埃里。一盏煤油灯,昏暗中跳跃的光,照亮黑色的窑洞,照亮陈旧的书本,也照亮了我对外部世界的向往。父亲抽着旱烟袋,那明明灭灭的烟火,伴着呛人的味道,和着他一声声叮咛,梳理着我天马行空的思绪,字字句句都定格在记忆的屏幕上。

故乡的风,春天里温柔,夏日里闷热,唯有秋天里和煦,吹熟了五谷,把天地吹拂成金色。到了冬天,便疯了似的不招人喜欢,晴也刮,阴也刮,黑天白地不间断地刮,把辛劳了一年的农人都刮回热乎乎的窑洞里。父亲难得清闲,站在小院,叼着旱烟袋,背着双手,从这头转悠到那头。那粗布缝就的老棉袄、大裆裤,衣襟被掀起老高,裤脚积了层厚厚的黄土。他闷着头,烟锅早没了火,但仍噙在嘴上,神态自若,步履淡然。他在思谋着开春的庄稼,也在期盼着来年的希望。
故乡的雨,春天里更显珍贵,父亲总是说,春雨贵如油。夏天里,暴风骤雨,快来快去。父亲总要铁锨扛肩,运土修补冲毁的田边埝头。秋雨绵绵,淅淅沥沥,斜织着父亲沉重的心事,崖畔上那些玉米、谷子象压在他心上的石头。团团烟雾在窑洞上空弥漫,一如父亲“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一声声长吁短叹,如“一吟双泪流”的歌谣。
故乡的雪,有风的天里,风雪交加,漫天挥洒,风裹着雪,雪乘着风,扑打着窑洞的窗棂,推动着木板门发出吱吱的响声。雪花乘机从门缝钻进来,似乎也怕冷。外公起身把门闩紧了又紧,回头往火炉里又加了块煤。无风的天里,雪花大片大片静静落下,又轻轻叠起。清晨,推开屋门,厚厚的积雪几乎封闭了大门,外婆一面惊呼“好大的雪”,一面唤醒还在睡梦中的我。待我起床爬在小小的玻璃窗上往外望去,外公已经扫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直通往村口。阴沉沉的天空,雪花如沙如絮,连绵不断,似乎永无穷尽。万籁俱寂,洋洋洒洒,白色覆盖着一切,天地间变成了羊脂玉般的世界。
2019.10.28古虞听雨楼
2020.11.15古虞观雨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