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回故乡是我永远的乡愁
文/潘华阳
离开故乡重庆嘉陵江边的临江门已几十年了,虽常去故居旧址打望,却没有了儿时的痕迹:现高楼林立,轻轨从头上飞驰而过,只有江水还在轻轻地流淌,在惋惜和赞叹中我梦回临江门。
从前我家就住在江边的吊脚楼上,开窗临江和下面有热闹的河街,让我清贫的童年也伴有很多的快乐。
只要不涨水,这里几乎是天天“赶场”,热闹非凡。这儿曾是重庆有名的水果码头、菜码头、柴码头、石灰码头等,是当时典型的货物集散地。江边靠满了上江、下江①的无数木船,正在装货、卸货、卖货或准备扬帆远航。江边及河街商贾云集,人山人海,仿佛天天都在过年。
我常到江边去玩耍,也顺便拾些菜叶子回家当菜吃,更重要的是想去闻一下那些美食我才过瘾。
最难忘的是馋人的“水麻块”。
“水麻块”在现青年中可算陌生,只有老重庆人才知此名。当时重庆虽有麻辣小面、火锅、草米糖开水等人人喜爱,但对平民百姓而言,唯有此食最有魅力:既经济又解馋。当一股清风吹来那酸鲜香麻辣的气味,定让口中直冒唾液:我知道是那卖水麻块的小贩来了,就情不自禁地来到那摊位旁,看别人买水麻块吃。当时只要一分钱就可买1串,真是既经济又享口福。只见买者将水麻块放入小贩已勾兑好的佐料中浸泡,然后狠狠地沾了佐料就送入口中。看他那吃得津津有味和狼吞虎咽的样子,就能猜想那味是多美!但苦于囊中羞涩,我只能流露出艳羡的眼光。回家就向妈说了心中感受,妈心软了,就给一分钱,我一鼓作气来到这摊位,将串串狠狠沾了佐料也放入口中去迎接那溢出的唾液,然后似神仙一样享受这人间的美食,食后仍念念不忘地还想吃……
只有过年时妈亲自作的此食我才心满意足。
春节前妈就买了猪心肺及杂碎,在老荫茶中煮熟去腥上色后切成小块,用竹纤串起,每串八块。妈说那“水麻块”应叫“水八块”。团年了,我首先拿起串串就往妈制的佐料中沾,其味神奇真不亚于小摊:那酸、鲜、香、麻、辣之味会飘逸地浸入心脾,自然就产生那狼吞虎咽的模样——真是人间顶极美味啊!我问妈的奥妙:“必须用陈年老醋、孟县花菽、重庆黄花园酱油、鲜红野山辣椒………”我听神了——原来这水麻块制作还有这么多奥秘! 可惜随60年代后码头消失和妈的仙逝,我再也未品过此美食,只能在梦中回味对它的馋劲和美味。
河街晚上也很热闹,茶馆、酒馆、面馆样样都生意红火,而茶馆不仅满堂,而且门外也挤满了人——原来街坊邻居们每晚都要来此听评书。
我也是这里常客,无钱泡茶,就挤到门前面站着听。随着惊堂木的起落而进入情节,回家还要将故事情节讲给妈听,将妈也逗得哈哈大笑。我就是从这里不仅听完了如《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薛刚反唐》之类的名著,也听完了如《重庆掌故》《儍儿师长》之类的地方传说故事。回家妈总要问今天评书内容,我如数家珍一样道出,妈惊异我的记忆力。最难忘的是我复述《重庆掌故》中如《巴巴②雷的故事》,逗得妈捧腹大笑:
民国初年,安世敏因豪爽痞气闻名于渝。时游朝天门,忽大便急难忍,看附近无茅厕与人,就在一树旁蹲下出恭。完了见粪便如山,心爽。忽闻足急声,知警至。就用其草帽罩住它,并呼警相助。警问:“何事也?”安世敏说:“喜猎八哥却苦于无笼。如能助,我借来笼定将厚谢!”警察信了,就用手攥帽防鸟逃跑。久等不来,忽闻一股臭气,心想:“是八哥放屁了?”就手伸入帽内探视,大呼:“巴巴雷!巴巴雷!”……
妈乐我也乐。
最快乐的事还有看江边端阳节划龙舟比赛。
这临江门地处离朝天门不远的两江交汇旁,年年都要举办划龙舟比赛。江岸上密密麻麻是人,连江边木船上也人满为患。一声枪响,只见几十只龙舟打着鼓呼着号子急疾江心,然后争抢从江上面浮游过来的鸭子,以划速和抢得鸭子数量论英雄。人们在岸上呐喊或放鞭炮助威,整个嘉陵江畔变成了欢乐的海洋,然后回家边吃粽子边摆龙舟精彩,真感受到节日味道的快乐。
到江边玩耍,对我灵魂震撼最深的莫过于《川江号子》。
沽水季节,我常来江边看行船,却被船夫号子的铿锵、高吭、悲壮性使我神往遐思,引导我本能地认识生活本质。望那装满货的逆水木船,纤夫们在凛冽的寒风中坚韧爬行,虽纤索陷入肌肉中,匍匐在江岸的岩石上步步为营地前进而不言苦,却用响彻云水间的号子来激励自己:“幺姨妈哟回来哟,丁丁包包使人热哟;娃儿他妈莫来接哟,上水拉完睡热床哟……”号子是一人领唱,众人合呼,跌宕起伏,寓苦于乐。杭育之声在日月星辰中激荡,不绝于环宇。我感受到了最原始的“勇敢”“坚强”的含义,少年的我有时还情不自禁地要跑上去帮忙拉一程而后快。此情此景多少年来常在梦中纭绕,总认为他们是自己心中的英雄。
春天温暖了,江边特美。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开始绽放,很像后来见到的凡高的《向日葵》《麦田》等画中的意境。我与玩伴们一会采撷野花,一会儿在岸边放风筝,又镌刻出我放风筝的惊险故事。
在小学要毕业时,我梦想让自己的风筝比其他小朋友的放飞得更高更远,就做了一个很大的衣裳风筝在春风中飞翔,不一会就搭在了很高的高压电线上了,小朋友羡慕不已。正得意之中天下起了毛毛雨,我发现卷筒上的线冒出火花,有大人跑来喊:“还不快扔掉,要触死人了!”我一慌就扔了线,在惶恐中看见脱线的风筝似野马消失在空中!
我心有余悸地回家,被早就得到消息的妈狠狠地训了一顿:“只知玩,不知玩也含有科学知识,真是在玩命!”上初中学了鲁迅的《风筝》“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这才知道了风筝的吸引力;学了《物理》,才知道受潮的棉线也会导电!妈的教育是很对的,不懂得科学地玩,就是玩命!江边放风筝的惊险却也留下了我对故乡永恒的思念。
最难忘的是邻里和谐之情。
居住在这江边的邻里,虽都是些住在捆绑房或吊脚楼的平民,却也很善良和谐,即使有事没锁门,也从未发生偷窃之事。每到用餐之时,也是小巷热闹之日。大家纷纷端着饭碗出来边吃边聊天,有时还要相互品尝对方拿手好菜,在说说笑笑中完成用餐,百家之言夹百家之味,这饭吃起来也别有风味。晚上还相互串门,在昏暗的灯光下摆龙门阵或交流生活中的琐事,说到那家有点困难总要去看看、抚慰或伸出援助之手,真乐也融融。至今那些邻居的绰号如“干人”“弯二”“细妹”“蜘蛛”等多年来仍在心中翻腾——你们现在还好吗?
改革开放之初,临江门是重庆旧城改造的先驱,是喜却多少也有些眷恋和伤感。
我妈就是伤感典型。
眼看旧居要拆了,我要将妈接到厂家属区居住。那天东西都搬上车了,妈却坐在门坎上哭着不走。她说要在这里守护最后一晚,无奈只好留下了些东西让她过夜,第二天再来才将她接走。临走时她对着门说“静波(我去世父亲名字)、鸠儿(我去世弟弟)……我会回来看你们!”见妈如此深情,我们也潸然泪下。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故乡临江门昔日的美景和风情仍常在心中浮起。常惋惜这开发而失去了故乡的影子,心想如能保留一些江边吊角楼、保留一些河街老建筑、保留从前我天天上学要经过的从河边的丁字口到城门洞几里的百年石阶街梯,那该多美啊:既有现代滨江路、轻轨和层层叠叠的高楼,又有近百年的古建筑,就真能达到如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
旧乡境虽没有了,我还是常到现轻轨桥墩下从前故居处流连忘返,我会对着嘉陵江水说:“爸、妈、弟、二孃……我回来看你们来了!”
乡愁是永远割舍不掉的亲情、友情和爱情,梦回临江门就是我永远的乡愁。
注①:上江,指重庆长江、嘉陵江以上的一些地区,如广元、南充、宜宾、泸州、自贡等地。下江,指重庆长江以下的一些地区,如武汉、上海等地。
注②:巴巴,重庆土语,指大便。
作者简介:
潘华阳,男,大学。1968年至退休前在本厂(重庆庆铃汽车底盘部品有限公司)工作,历任工人、技术员、检验计量科副科长、车间副主任。经济师。曾在《重庆晚报》《机电安全》等上发表《恩爱感天金竹女》《大爱无边涂山女》《安全生产的非理性思考》等几十余篇散文、诗歌,很多征文曾获一二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