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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中 画
草木犀简史
自然不过是效果的一种称谓
——威廉·布莱克
仔细听的话，单柄锅嘶嘶作响，
足以令即将成精的蝎子
从峭壁跌回到起点。
袅娜的热气里仿佛有
几只小蜜蜂好奇夜色如此
比邻隆起的地狱，沸水中的
草木犀是否放得有点少。
叫它木樨汤，桂花会不会脸色不好看？
如此，我觉得还是专注一点，
才更对得起它密谋过
一个宇宙的偏方：寒颤的星星
喝下它，咳嗽都会好转。
我不会再做更进一步的劝导，
但可以肯定，假如有
青色的虫子被化身利诱，
企图接近你，它会托梦给你；
然后，那些虫子会像被施了魔法，
变成土粒。晒干后，
如果使用得法，它的草香
可以是一把温柔的锯子，
锯掉你所有的遗憾。
2015年7月，2022年10月
越冬心理学简史
无惧季节的冷酷，
光秃秃的树枝露出了
更多的打狗棍。
嚎叫很无形，就非常现场。
从旁边经过，车身的晃动加剧，
命运的笼子，尺寸也
越来越小。快要脱销时，
北风带来了新的游戏。
只许眨眼，不许媚眼。
从现在开始，凛冽，是最好的刹车片。
再加上反光，来自黑亮的寒水，
怎么看，散落的树叶
都像是没能及时领取的薪水。
回到半空中，天使的耳聋
已输给了巫术。只有南飞的
大雁每次都很积极，
每次都像孤独的黑手指，
把湛蓝的天空挖得越来越像
天狼星的肚脐眼。
2022年10月15日
寒露诗简史
——仿柳宗元
菊月越来越偏僻，
你甚至能感觉到
那些艳黄的花瓣有意绕过
你的影子，狠狠挑剔
残败的荷叶对命运的误导。
甚至微雨也很逼真，
雾蒙蒙入戏更快，就好像
昨晚的月亮被拔错了一颗牙；
哪里有露珠的凝结，
哪里就有意志的天平
等待着一次涂抹。
可以这么问吗：你的手艺呢？
霜红的枫叶已将世界的虚无
打磨得几乎已经透明。
北风将一个北方快递到你的手心——
越感到寒冷，对你的加热
就越成功。如果枸杞确实很提神，
是否意味着金色的记忆
越来越倾向于只有将它
碾磨在永恒的露水中，
你才会重新融入自然的信任。
2022年10月8日
通天塔简史
和完全封闭在鼓中不同，
虽然也很漆黑，但能感觉到
外面的静寂像巨大的铰链
沉浸在秋天的光照中。
时间的骨骼已钙化，
将楼房和绿化树穿连在一起。
从塔顶望出去，整条街
像是刚刚被喷过药，
空旷得整整齐齐。刺鼻的，
竟然是冷记忆里一点味道也没有。
营业时间已过，银行门口，
有只黄白相间的杂毛狗
仍就蹲卧在那里；看不清表情，
但姿势很安静；至少从注意到它的
那一刻起，就没听它叫过。
它有自己的故事，就好像
它的主人进去取钱时，
因突发癫痫被送进了医院。
2022年10月11月
夜湖简史
永忆江湖归白发
欲回天地入扁舟
——李商隐
近路不止一条，
但你更愿意绕湖半圈。
绕远的理由，有点暧昧，
像做决定时，错拍了老虎的屁股。
出很多汗，就很事关惬意；
像吃过的黑葡萄一样
黏得树影居然也有点肉跳。
不要小瞧只有半圈，
因为足够曲折，足以形成
一连串弧形漂亮的圆；
水月颂，就是其中最醒目的一个。
水气寒凉，反倒促成了
一种擦拭感：自然之镜仿佛被
安静的波浪深度催眠了。
虽然依然叫不出你的名字，
但是谢谢你。并非教训
只是有点神秘，陌生的你
甚至好于陌生的爱。
平静的湖水更意味着孤独的清醒
不再需要借助一个躯体，
只需源自皎洁的气氛。
幽黑的光亮像新款的润肤膏
被用在了更大胆的地方。
月光下，裸露岂止是不同于暴露；
就假设以下情形：远离这夜色
清秀的湖岸，再多的暴露
也不能让你重新裸露。
2015年9月 2022年10月
低风险区简史
很注意通风。就好像
对流是否充分，关系到世界观
有没有准时被酒精擦拭过。
从早到晚，但主要是中午以后，
紫薇的计时器才好像
有点失灵；空气里仿佛
飘着刚被电锯放倒的
红榉木的味道。有些纯粹的友谊
必须和北方的灰尘
一起分享，你才会懂得人
最终可以信赖什么样的干净。
晚年的敞亮取材于
心灵很豁达；即便是
有一位盲刺客已被发现，
正沿着花园里交叉的小径
疾步走来，那内部的光亮也不会减弱。
聚焦镜头偶尔也会出汗；
常想想常识里还剩下多少美德吧。
补水即补天，连动作都很像。
只要飘过几粒枸杞，
一杯姜茶就足以稀释
死亡的全部阴影。关于毒性，
德国人的意思过于明显，
奥密克戎已基本无毒。
而答案在风中其实是有前提的；
除非时间的洞穴
也像这通风的水泥盒子里
有一个永远都阴性的南北交叉点，
否则，无症状的荷花最像狗肺。
2022年9月
非常走神简史
没有人想吓唬你。除非你
在这被海风吹咸的黑暗中
能感觉到蚊子曾叼着
大海最细的绳子，穿过月光的
缝隙，将一个线头丢在
你的脸上。纯属不良接触，
但事实上，迷宫里
常会有这样的梦：一张大网
正将我们和潮流深处的鱼群一起
缓缓收紧。有时，星星
也会跟着轻轻晃动，
就好像如果缺少这些晃动，
冷感的星星就会失真，看起来
一点也不像打过的绳结。
而蚊子在等待放大器将它放大到
和兔子一样大小的过程中
不会因为你轻慢过它的体型
而认错你的气息。无论变形记
如何走神，不论宇宙的神经
是否也有脆弱的时候，你都是它的
狩猎对象。被叮过的、黑暗中的
血，早就决定好了那个节拍。
2022年9月
臧棣， 1964年4月生在北京。1997年7月获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研究员。代表性诗集有《燕园纪事》（1998），）,《宇宙是扁的》（2008）、《空城计》（2009）、《未名湖》（2010），《慧根丛书》（2011），《小挽歌丛书》（2012），《骑手和豆浆》（2015），《必要的天使》（2015），《就地神游》（2016），《最简单的人类动作入门》（2017）《情感教育入门》（2019），《沸腾协会》（2019），《尖锐的信任丛书》（2019），《臧棣诗选》（2019）等。曾获《南方文坛》杂志“2005年度批评家奖”，“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2005），“1979-2005中国十大先锋诗人”（2006），“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2007）。《星星》2015年度诗歌奖。扬子江诗学奖（2017）。人民文学诗歌奖（2018）。第四届《钟山》文学奖诗歌奖（2019）。2022年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2017年10月应邀参加美国普林斯顿诗歌节。
《南方诗歌》2022年10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