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乡,留在拐角处的记忆
文/曾国辉
汨罗江畔有一个不显眼的小山村,它就是我的故乡“曾家老屋”。我已离开它整整四十年了,但故乡古朴的脸和有骨感的内质却永远珍藏在记忆深处。
前年10月村支部书记打电话过来,说我家乡要创建“秀美村庄”,乡亲们都信心十足,希望我能回家作指导,给予支持。“这是好事,我一定尽力。”我有点兴奋,当即表了个态。
我虽然退休了,2018年市政府成立“农村环境整治指挥部”,又把我请回去当顾问,和同事们一起责负美丽村庄创建考核工作。重阳节那天,我回到了这阔别多年的小山村。
回到老家,就是亲切。走进堂兄笛哥家,屁股刚一落座,什么满叔、八婶,牛哥、凤嫂,书侄、乖孙接踵而来,一见面问寒问暖,客套如故,也有嗔怨我的,“这么多年不回家,把丢胞衣罐的地方都忘了吧?”那几个儿时的哥们嬉皮笑脸找我要抽“和天下”,我忙掏出一包,还没来得及开封,就被比我小两岁的康醒子夺过去,当作横财给瓜分了。一阵嬉闹,亲切得像儿时“老鹰抓小鸡”般,团团转。几个孙子辈的叫着四爹爹。我来时忘了买点糖果什么的,此时被小辈将了军,只好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红票子,每人一张,给他们买糖吃。这一下把孩子们乐得像早晨出笼的鸭子,有的张着“翅膀”,有的踮着脚尖“嘎嘎”叫,一个叫春芽子的笑道:“快来呀,四爹爹发压岁钱啦!”我一听,楞了:“什么压岁钱?过年还早着呢。”另一个约十岁上下的娃子叫钰儿,他将手里的票子一扬,调皮地说:“不是,这是交罚款。”“对,罚款!”我有点莫名其妙:“又是罚什么款呀?”“四爹爹几年没回家,欠了我们的压岁钱,就要罚款!”“呵呵,好,罚款,就罚款。”
儿时的伙伴一见面,便开始咬舌头、打口水仗了。有的喊小名,有的说脏话,有的掀儿时在一起偷谁家的瓜,挖哪家的藕,丑事怪事都倒“槽头血”一样,凝鲜俱下。他们耍滑,谁也不承担主谋责任,都赖在我身上,没办法,前世欠他们的。更有甚者,说我小时候看牛那会儿,烧老鼠肉吃的恶心事,让在场的老老少少都笑得前弯后仰,我只好说:“你们不是都吃了么,当时你们比我还多饿出一只手。”不管怎么说,都是乐呵,戏痞间蕴藏着充沛的温度。这边嬉笑归嬉笑,那边可忙坏了堂兄嫂。瑞嫂子又是递茶,又是搬水果,招待大家。一顿姜盐芝麻豆子茶后,大伙散场,留下几位有点头面的一起吃饭。丰盛的午餐上了桌,这是笛哥亲自下厨,他知道我喜欢吃糯米坨和大扣肉,就特意弄出这“老八道”来。“哇噻,有酥丸坨子吃呀!”我迫不及待地用手拣了一坨塞进嘴里,刚出锅的,烫得舌子直打哆:“好——好——正宗的——家乡捣饭糯米坨!”
家乡的“老八道”是一道美食风景线,招待贵客、逢年过节才有得吃的,共八大碗:“头碗丸子二道笋,三道大肉四道粉;白切之后鱼端来,虎皮扣肉汤扫台。”看来,今天这口福是不享不行的。
久违的口味,在舌尖上转来转去,把我“乡愁”勾勒得淋漓尽致。
饭后,担任组长的堂兄主持召开了一个屋场群众大会。这场景,就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才常见的“地坪式”社员会。大家板凳、木椅围个圈,说说笑笑,只有老石匠根师傅手里仍就端着那个老掉了牙的黄铜水烟筒,“叭嗒叭嗒”地一个人蹲在一个石墩上抽个不停。这是他著有版权意义的姿势,时不时还喷出几个有质感的咳嗽,大家听得习惯了,我却生出一种怜悯之心。会上,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说出自已对如何建设秀美村庄的看法。就连堂客们也纷纷发话了:“你们看别人家的屋场建设得多好,塘是清的,路是黑的,哪像我们家屋场,好像男人都死光得,又脏又臭。一口臭水塘淤塞得还剩三尺深,也冇个鬼拱出来抠一下,一条泥巴路就像条烂皮蛇,丑死个人,也冇人管,显过啊。”“那是,你们这些男人家,只晓得在外面吹牛皮,如何如何赚大钱,我看连五大郎都不如,我要是遇到西门庆,早就改嫁了,嘻嘻。”群情激奋,笑笑骂骂,被堂客们奚落一餐后,搞得几个爱面子的男人们面红耳赤,一个个坐不住了。当场就有罗三哥、蛋糕、立钻子等你两万、他八千拿着票子往桌子上扮起来。忽见一位中年汉子站起来,他是在工业园搞铜业的老六,是屋场里最大的老板。他一拍胸脯,开口道:“好!只要大家齐心,为让家乡变美丽,我出三十万。”宗五页也接着表态“我十万”。乖乖,这一下可把众人乐出一片喝彩声。就连老石匠根师傅也放下水烟筒,拿出平时收破烂积攒下来的五千元,也笑呵呵地上簿子。最后轮到我这个教书出身、在市五创办“打临时工”的表态了,我哪有“老板们”的豪,但也慷慨了一万块,乡亲们嚷嚷道:“四爹爹,您不要出钱了,就只用脑壳为我们多出点主意就行。”“老四,你以后要多回来几次,秀美屋场要搞成么里样,我们是‘和尚做新郎——头一回’,你见多识广,要多来指导。”“谢谢大家看得起,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至于指导不敢说,出点主意是应该的,说不定将来百年之后,还要把骨头埋在这山里头呢!”“哈哈——要得,”乡亲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时隔一年有余,今年清明节我又特意再次回了一趟老家,一来祭祭祖,二来想看看家乡建设搞得怎么样。这天,我起了个早床,因为路修好了,车子九点多就到了老屋里。一踏进这块熟悉的热土,就被山村美丽的春光迷住了,放眼一望山花烂漫,鸟语雀啁,牛哞鸭戏,勃勃生机,田诗舍韵,水碧路宽,小广场,小游园,怡人悦目,把我的眼迷出泪花花来。
山村的春今年特别早,万物在山水间跳跃着,都显得格外有活力:嫩嫩的芽儿,悄无声息间从砾石里、泥土间探出头来,睁开眼,品赏着这崭新的世界;花朵骨儿,迎着和煦的清风,张着嘴,呼吸着泥土里钻出来的清爽气息。山村的风,丝丝入扣,宛如妩媚飘逸、温馨袭人的少女的纤纤嫩手,抚摸着小村每一块田土的肌肤。也许是因为乡亲们渴望久了,等待长了,期盼累了,思念苦了,那曾经僵硬而贫血的胸膛,在这春风吹拂下渐渐变得雄浑、激荡,于不经意间被沸腾起来,在强烈的欲望和火一般的热情的招领下,知道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生存的环境,提升生活的品质。
我欣欣然:我的故乡终于华丽转了个身,披上祥和的礼服,走进了新时代的殿堂。
作者简介:
曾国辉(1956年3月——),湖南汨罗人,中学高级教师,“全国首届书香之家”获得者。系中国屈学研究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协会会员,岳阳市、汨罗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