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抢”,一生抹不去的记忆
文/陈俊华
周末午后,走出宿舍大门,一股滚滚热浪迎面扑袭,浑身一激灵,瞬间唤醒岁月深处那抹记忆——双抢。
双抢是一项常见的农业活动,在夏季特定的时间内抢收成熟的早稻,翻耕平整稻茬田,抢插晚稻秧苗。
双抢,一般都在七月中旬开始,秋后三天结束,男女老少齐上阵,上至七八十岁老人,下至八九岁孩童,都卷入到双抢战役中。人们起早贪黑,不分昼夜连轴转,抢时间,争速度,立秋前务必插上晚稻秧苗,如果晚了季节,收成大减,甚至绝收。过一季双抢,人往往脱一层皮。
每户种植的水稻,少则三五亩,多则十几亩,不到一个月功夫完成收割、耕田、插秧,所有的工序全凭肩挑手刨,那种苦难以言表,只有经历过的人,方知其中味。
暑假到了,早稻日渐成熟。乡下孩子的暑假,多半时间是在农田里度过的。
七月天,骄阳似火。天刚破晓,母亲便把我和弟弟妹妹从睡梦中叫醒,说:“四点不到,你阿爷(无为方言,对父亲的称呼)就下田割稻了,你们赶紧去,趁早上凉快。”瘦小的母亲穿梭于房前屋后,忙着洗衣服、做早饭,准备午饭的食材。我们兄妹仨揉揉惺忪的睡眼,戴顶草帽,拿起镰刀,拎上一壶茶,朝着稻田方向走去。
广袤的原野上飘逸着薄薄的晨雾,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稻香味,目之所及,满是金灿灿的稻谷,父亲挥舞手中的镰刀,发出“嚓、嚓”声,前面的稻禾便一行行倒下......
走进田头,我们兄妹仨卷起裤腿,赤脚下田,叉开腿,半蹲着,身子前倾,顺着稻禾倒伏的方向一端,开始动刀,双手配合,左手张开虎口,朝禾蔸处抓握过去,右手握镰,刀口略下斜,对着禾蔸的下端割去,两眼紧盯锋利的刀口,我的左小指头至今还留有双抢的印记。一行割四五株稻禾,割满一把,顺势扭腰往右后侧稻茬上一放,割下一行,循环往复,两三把稻禾堆成一铺子,两条腿在烂泥中交替向前挪动,弯腰曲背割了一趟又趟,浑身酸痛,汗水像一条条小蛇,在脸上蜿蜒漫游,却腾不出手去揩一把,眼睛被汗水腌得火辣辣地疼,只能半睁半闭;晃眼的太阳惊醒后背、脖颈上的痱子,刺痒难耐,实在坚持不住了,一屁股瘫坐到田埂上,搔搔痒,揩把汗……
临吃早饭,父亲避免空手而归,总是盘算着脱粒一担稻谷顺道挑回家。父亲一生勤劳俭朴,善良敦厚。年轻时,曾在人民公社宣传、民政等岗位上工作数年。文革中期,耿直的父亲,回归田园,半路出家,学做农活,饱尝艰辛,苦累自知。
农村土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分田到户的那会儿,脱粒稻谷的工具是禾桶,后期打稻机取代了禾桶。禾桶,外形似斗状的容器,大口1.5米见方,底部1米见方,高约90公分,木质结构,重一百多斤。它上端四角有突出的木榫头,用来充当拖拉的把手,底部揳有两条上翘的木头滑撬。拖行时,前面两人分边拽拉榫头,且把握方向。
脱谷时,人站立禾桶的四角处,双手紧握稻禾把末端,高举过肩,用力摔打禾桶的内壁,抖上两三下,如此往复循环,稻穗脱粒成稻谷。我们兄妹仨负责抱稻铺子,刚割下的稻禾鲜活坚挺,磨蹭裸露的皮肤,划下一道道血痕,经汗水腌渍又疼又痒;一次拦腰抱起二个稻铺子,深一脚浅一脚,汗水裹着泥水,将稻铺子一一递到父母手中,一铺稻穗需要来回反复摔打五六次,稻谷方能脱落干净,此时手中的稻铺子变为了稻草,顺手交叉扔到一旁,堆放整齐。
脱粒稻谷是力气活,挥臂摔打一天,肩背酸麻,小孩干不了这活儿,然好逞能的我,却非要学着父母的模样摔打稻穗,由于动作不得要领,手背重重摔打在禾桶的内壁上,疼得直呲牙。
稻谷脱粒半桶儿,掏拣清除掺杂在稻谷里的稻草枯叶碎渣,用簸箕扒进稻箩中,放置在田埂一角。此时停工,作一次短暂的休整,“咕咚咕咚”喝几大口备好的凉茶,凉粥就着咸豇豆,吃上一大碗“打打尖”,吃饱喝足了,撒开腿奔向稻田的尽头,跳进的小河中,洗净一身泥水,扎猛子至水底,清凉片刻。歇息一会儿,继续开工,依旧浑汗如雨,衣服湿了干,干了湿。
稻谷脱满三五担稻箩时,母亲着急忙慌赶回家做午饭,父亲便挑起一担担沉甸甸的稻谷,稻谷压得扁担“吱呀吱呀”地叫唤,一路上,父亲左右轮肩,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奔向晒场。
我们兄妹仨也不闲着,捆扎田间一堆堆稻草,摊晒开来,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得人气短,胸口发慌。正午时分,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丰收的喜悦,哼着不着调的小曲,一路小跑,朝家的方向奔去。
午饭后,择屋内一处穿堂风口,铺上一块塑料布,四仰八叉,席地而卧。一觉醒来,顶着烈日,继续劳作……
六月(农历)天,孩儿脸,说变就变。正当收割累成狗时,头顶的骄阳突然消失,随之满天乌云翻滚,雷声阵阵,风雨欲来,让猝不及防,慌忙放下手上的活儿,一路狂奔晒场,抢收摊晒满场的稻谷,手忙脚乱好一阵子,稻谷堆成堆,铺盖上稻草,那雨就噼里啪啦下了起来。
一块田水稻收割结束,田间的稻草迅即拖背至田埂上,稻茬田抽上水,父亲开始犁田、施底肥、耙田等工序。母亲则带着我去拨嫩绿的秧苗,拨起的秧苗洗去根部泥土,用一根稻草扎成扇子形秧把。秧苗田水声一响,蚂蝗便悄悄地游来,叮咬腿部,又疼又痒,拽都拽不掉,“啪啪”拍两下,那胖乎乎家伙蜷缩一团滚落水中,吸口处直冒血。稻茬田耕犁耘好,秧把挑运至田头,均匀抛撒到农田的每个角落。
农田蓄有两三寸的积水,在微风里泛着柔波,倒映着蓝天白云。我们佝偻着腰,面朝泥水,背对烈日,肥料的气味混着死泥鳅的腥臭直钻鼻孔,父母插上的秧苗横竖成行,一瞅,自己前面的秧苗儿,不是漂根,就是东倒西歪。傍晚,月朗星稀,强忍蚊蝇叮咬,借着一田的月光,抢时间插上秧苗,插上下一季的希望。
休整短短几个小时后,第二天拂晓,淡青色的天空中,还镶嵌着几颗残星,乡亲们又精神抖擞地纷纷走向田间,开始一天新的劳作。
随着社会的发展,农业机械化替代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农村土地大多转租给种粮大户,实现土地规模化经营,青壮年纷纷走出农村,闯出自己的一番新天地。
农耕时代,一年中最辛劳、最丰盈、又最富有希望的双抢,已被时光风干,制成书签,夹进记忆的书页。
作者简介:
陈俊华,安徽无为市人,从事公安工作。喜欢阅读,偶尔一时兴起,涂鸦几行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