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通往村里的那条山路
杨 适

小山村在群山包围之中。小村有一条小路连接着县城。那是一条山路。这条路,肩负着村民的出行,连接着小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从县道进入村里的这条小路,两三公里长。它翻过好几座山脊,其中最高的一座名叫“九家界”。在湘西的雪峰山下,冠名为“界”的山一般都代表某种高度。这是七十年代以前修的路。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里只有拖拉机。沉重的货物压在车上,常常卡在九家界。
车头烟管冒出浓烈的黑烟,喘着粗气大声咆哮着,两个前轮在坡上原地打转。轮子下面的松土碎石四处飞溅,一会就弥漫着轮胎摩擦发出的橡胶气味。拖拉机周围围着很多人,一边喊着“一二三、一二三”的号子,一边合力推车。当拖拉机终于越过九家界的山顶,人群立马欢呼了,就象打了胜仗一样。若是遇上雨天,雨水淋过黄泥巴路面,车轮子陷进去,那就会是一场“大救援”。这粘粘的黄泥巴呀,沾在鞋子上衣服上,真叫人爱不起来。
山路两公里内没有人烟,树木低矮,杂草疯长。路上的一些岔路口,常常会突然出现蛇鼠兔等小动物。即使在大白天,女人或孩子,胆大的才敢单独走过。小时候每逢单独路过,背上总是凉嗖嗖的。如果看到遥远的田地里有人在耕作,就象黑夜中听到了狗叫,象洪荒中抓到了一把稻草。

这是一条堵在我们心里的路,也是我们进出村里没法绕开的路。我爷爷就不同,在世的时候就单独修过这条路。
上世纪90年代初期,爷爷80多岁了。他曾经有两年的时间都泡在这条路上。
他一个人执着地操劳着。每天早上扛着锄头和簸箕出门。簸箕里放着烧饭的鼎子,还捎上点菜叶子和泡椒,中餐就吃在路边。路往前延伸,爷爷一步一步往前倒饬。遇到灌木就砍伐,小坑就填土,高坡就降坡。虽然他年高个矮,进展慢,可是他依然坚持了两年。
那两年,凡是路过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个杨老头。也有人给他递根烟,问问名姓或问问路,也有人问他图个啥。爷爷总是乐呵呵的,我行我素地干着,两年时间里寒暑易节风雨无阻。80多岁干活,小伙子未必比得了他。这条路上,到处都有过他的脚印和汗水。在他的修整下,路旁排水沟通了,路面开阔平整多了。
父辈们担心他的健康,都不赞成他。他却说,修路架桥是千百年的好事,是可以加寿的,身体还行,不要你们担心。那时,我在另一个镇上高中,偶尔回家看望他。曾在他修路时候,我短暂地陪伴他。他说,修好了,大家出行才方便,将来你们回来的路就好走了。
后来,修路的事情,湖南电视台拍了记录片,在《乡村发现》栏目中播出了。爷爷没有任何豪言壮语,那把歪把子锄头成了特写镜头。有没有上电视似乎跟爷爷没有关系,了解的村民看到电视也不认为是什么新闻。新闻只是记者的事,修路才是爷爷的事。

转眼爷爷离开我们有十七个年头了。每次我回村,行驶在这条爷爷曾经洒过汗水的路上,总感觉老爷子音容笑貌仍然是那么清晰,好像只是累了睡着了,躺进对面山坡上休息了。现在想起来,爷爷就是当代愚公,一点也不过份。他可能做梦也没想到,当年的黄土路, 如今已是干干净净的水泥路了。路过的人可能再也不会想起他,但却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现在,通往村里的这条山路,改造得很好了。路面加宽了,陡坡也改道了,从九家界的半山腰逶迤而过。沿途也安装了太阳能灯。在危险的拐角,还安装了球面镜。

进村的这条路,蜿蜒绕过村子,村子后面就是昆沪高速公路。我们村随时都听到高速上车子呼啸而过,噪音不大不小,想安静都不行了。
这条路的两边有一些水稻田。正是这些水稻田,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才有劳作之地。不知道是老人养着水田,还是水田滋润着老人。十几年后,等50、60的人不能种地了,70后就没人会耕作了。那时候,这路旁的水田又该是怎样一种风光啊?
哎,这条路,连接着一个怎样的村子啊!
坚守在村里的大多是老弱病残。村里的老人们逐惭地走远,越来越少。
有一个当年走台湾的老兵,耄耋之年,孤身一人,千辛万苦,还是回到了小村终老。可谓沧海桑田,总算落叶归根。也有一些人,再也没有回来。
当年的伙伴,天各一方,鲜有音讯。我的记忆仍然停留在通往村里的小路上,时代却已把它抛进了遥远。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们真的就是匆匆过客啊。
这些年,很多老房子长年失修,破败不堪,不能住人了。年轻人挣了点钱的,都陆续去城里买房了。也有少数的人翻修了一些新房子。老房子就像一件件晾晒的衣服,主人出远门了忘记收起,一直挂在风晒雨淋之中。
世事变迁年与时驰,我们将来会不会回到这里养老?农村,我们还回得去吗?每个人都很难有确切的答案。
我们所有对故乡的留恋,大多是对童年的向往。这条山路,它离雪峰山不远,一直横亘在那里,承载着我们的年少的梦想,等待着我们的归期。青山依旧,风雨依旧。
无论我们走多久多远,始终有那么一条路,是回乡的路。无论我们经历怎样的风雨,那条路都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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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适,70后,湖南邵阳洞口县人。年少时自诩雪峰山下一雄鹰,而今岳麓山下一麻雀。喜欢阅读。爱好广泛而无一精,自嘲万金油,实有自知之明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