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妻出嫁”演悲剧
吕传彬
兔年牛历年底,湘中涟源市孙水河边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里,过年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浓了,半苦了一年的人们正忙着张罗年货,村东头邓老憨家显得特别热闹。前不久,老二邓升平刚娶了一房漂亮的媳妇,贴有大红“喜”字的新房里,乡邻们还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也难怪,这小村里民风淳朴,邓家娶媳妇就像是全村共同的喜事,加上新娘子美兰不但人长得漂亮,听说待公爹公婆、兄嫂和丈夫也特别好,所以大家都争着来串门子,想看看这外地来的新娘子。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小村的人们沉浸在和谐美好的气氛中时,不幸的事情突然发生了:邓升平和美兰双双服毒自杀!人们迅速聚集到邓老二那贴有大红“喜”字的新房,只见新娘侧卧在地,已经奄奄一息;新郎仰卧其侧,口里吐着白沫。旁边空地上扔着一个农药瓶,瓶內尚有残留的药液……
曾经美满
新娘本姓罗,芳名叫金莲,年仅23岁,娘家在湖南新化县。金莲虽然出生在农村,但是女大十八变,初中毕业时她已出落得花容月貌,楚楚动人,姣好的身段,配上一双会说话的美目,个个看了都动心。金莲从小就被父母看得娇贵,重活有哥嫂操持,轻活有父母承担,很少参加劳动,也不知道生活的艰难。五年前,金莲由别人介绍,嫁给隆回县的农民周焕新为妻。
周焕新长得还算高大英俊,虽然文化不高,但能说会道,处事乖巧,善于博取人家的信任。凭着这些“天赋”,周焕新在厚道、朴拙的乡民中间倒也活得游刃有余。也有个别人曾背后议论过他:过日子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好,没必要那么张扬。这些刺耳的话多少也传到周焕新的耳朵里,但他一句也听不进。
仗着自己的小聪明,周焕新不安心劳神费力收入又少的农事,一有闲暇就打牌喝酒,东游西逛,卖弄嘴巴皮,而且对东家长李家短的事特别感兴趣。
谈对象时,周焕新不但要挑人长得水灵,而且还要看其父兄是否在乎他、看重他,否则他认为自己今后在女方家里没有地位。挑来挑去,周焕新认识了远在新化的罗金莲。据媒人说,罗金莲芳龄才18岁,人长得像仙女,娇艳欲滴,在家里说什么都算数,父母和哥嫂都把她当宝贝。周焕新眼睛一亮:这才是我要找的对象!不出数日,亲事便说成了。婚后一段时间里,周焕新对自己的小毛病有所收敛,小两口夫唱妇随,恩恩爱爱,不但赢得了岳父母和大舅子一家人的器重,就连平常看不惯他的乡邻们都说他变了一个人。
赚钱黑招
周焕新家本来就不宽裕,自从娶进只会吃穿不会劳动的花瓶罗金莲后,生活就越过越紧巴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夫妻俩走进了一个全新的天地,从此陷进了难以自拔的深渊。
那是婚后大约半年左右的时候,邻村一已婚妇女夏某来到周焕新家,求周妻出面说合,把本村一女子周芳介绍到湘潭嫁人。这夏某是远近出了名的好吃懒做的女人,罗金莲本不想与她沾边,但听说可以得一笔可观的彩礼,也就同意了。说来也怪,这周芳对别人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可对金莲的话却言听计从,只一个下午,周芳就应允了这门亲事。加上定亲、送日子、过门,前后不足十天,婚事就大功告成,夏、周、罗三人各得了两百多元的介绍费。呀!这比种田划算多了,既轻巧,来钱又快,如果一个月做一次,收入也十分可观!然而,做媒赚彩礼也并非易事,农村里单身汉虽然很多,但年轻漂亮的女子却不多。果然,不久之后,湘乡一户人家听说周焕新做媒神通广大,托人央求他帮助物色一个女子。周、罗、夏三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怎么办?三人不忍放弃这进财的好机会,一番计议后,决定让夏某充当死了丈夫的寡妇,改名为郴梅英,罗金莲、周焕新充当介绍人,将夏带到湘乡。好在湘乡的这家男人不挑不拣,似乎只要是女人就成,所以第二天就说成了这桩亲事,第三天便喜宴吉庆、洞房花烛。事后,男方除对两位“红娘”热情款待外,还“打发”每人一截衣服布料和五百元酬谢费。半月后,夏按预定计划,借口上街买东西逃之夭夭了。夫家以为夏某碰到不遂心的事儿出走了,因为说亲过程中并未详细查问夏、周、罗几个人的地址,也不便打听,一段时间过后,也就不了了之。又一次成功,使周、罗夫妻俩像喝了几杯醇香的美酒,醉得昏昏然,辨不清方向,忘记了法律。
夫妻合谋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丈夫周焕新。连续两次的成功,使周焕新犹如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哇!原来这里还藏有一块赚钱的“绿洲”!照这样搞下去,不但从此可以不必种田,就是买缝纫机、电视机、修新房都不成问题。被金钱欲望冲昏了头脑的他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也抛弃了良知和人格。强烈的赚钱欲望,驱使他到处寻找合适的“对象”,可是,几天的奔波归于徒劳,回到家里,免不了唉声叹气。善解人意的罗金莲想安慰几句,又不知道怎么说好,也转过身去倚在门口叹气。周焕新望着身材苗条的妻子,蓦然计上心来:她今年虽然23岁了,凭着她这漂亮的脸蛋和身材,若要打扮成十八九岁的黄花闺女,不仅可以赚一笔彩礼,说不定还能将对方的家当都卷出来哩!不如……他舔一舔发干的嘴唇,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罗金莲开始一惊,显露出嗔怪的神情。善于揣摸对方心理的周焕新已看出妻子的心事,于是“耐心”开导说:“这不过是逢场作戏嘛,姓名、住址都是报假的,只要拿到钱,我们就……”
“你这死鬼,亏你想得出这等点子来!”
“金莲,我也是为了我们能过上好日子呀!”
“光我们俩来演这出戏只怕还难以成事。”
“这好办,明天我就去找老搭档夏某,再找一个我刚认识的朋友,要他们帮助找男家,这出戏不是可以唱成了吗?”
为了钱,也为了丈夫,无知的金莲终于点了点头。
第二天,周焕新找到朋友,求他帮助物色一个“新郎”。不到一个星期,朋友就回了话,说已经找好了人家,万事齐备,只欠“出嫁”了。
送妻“出嫁”
农历十一月十五日的早晨,周焕新很早就叫醒了妻子,亲手帮她梳妆打扮起来。本来就有几分姿色的罗金莲,经过一番修饰,摇身一变竟成了漂亮的“黄花闺女”!身段还是那么灵巧,眼睛还是那么有神,还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打扮停当后,夫妻二人约好,罗金莲化名周美兰,两人兄妹相称,会同夏某和那位朋友一起来到涟源市孙水河边的一个村庄。男方叫邓升平,年过三十五,虽青春已逝,容貌平常,但也五官端正,为人更是忠厚老实,是一个在行的庄稼汉。家有父母哥嫂。父亲人称“邓老憨”,是一个只会做老实事,没有一点心计的老农民。哥嫂虽已分居,但全家人仍然和睦相处,生活过得还顺心。此前邓升平曾谈过几个对象,皆因种种原因没有成功。光阴荏苒,岁月流逝,不觉已到中午,父母哥嫂都为他的婚事暗自着急,他也自叹命运不济。正当他为婚事而苦恼烦闷的时候,朋友为他送来了一个年轻美貌的“黄花闺女”,怎不使他暗自庆幸呢?于是,婚事一拍即合,婚礼很快便举行了。喝完喜酒后,周焕新等人怀揣数千元“彩礼”匆匆告辞,留下“新娘”在邓家继续扮演她应该扮演的角色。临走,周焕新故意提高声音给新郎邓升平留下话:本月二十五日是我父亲的生日,你们一定要回来为老父祝寿。“新娘”美兰一听这话,马上心领神会:这是出发前周焕新告诉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名义上是回家为老父祝寿,实则是要她趁机在途中溜之大吉。
弄假成真
洞房花烛夜,真乃算得上是同床异梦。新娘在想,虽是假戏,也得真做,下一步还要表演出对公婆的孝顺,对兄嫂的尊重,对丈夫的温存,以赢得全家人的信任,为卷走邓家的“存货”创造条件;新郎想,原以为自己命苦,会打一辈子光棍,谁知天赐良缘,人过中年得娇妻,这也是我邓升平的福分,我得好好珍惜,好好呵护。
美兰的“通情达理”,赢得了邓家人的欢心,他们也确实没有看轻这位外地来的“新媳妇”,时时处处关心爱护甚至近乎娇惯着她:憨厚的丈夫起床时总是轻手轻脚,生怕惊醒她;小两口一起上山打柴时,荆棘刺进了她的手指,丈夫心疼地赶紧帮她挑出来,又用口吸出伤口的血,生怕是有毒的刺而引起肿痛;婆婆亲切地叫她“周姑娘”,只让她专心学缝纫,不让她干更多的家务活;哥嫂虽然分居,但嫂子每天都要来陪她坐一阵,一口一声“妹子”,叫得亲甜……好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邓家一片真心渐渐使美兰几乎泯灭的良知重新复苏,她开始谴责和悔恨自己的过去。周焕新、邓升平两个形象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烁着,令她左右难舍,痛苦不堪,脸上渐渐布满了阴云……
一天,升平买回来两条大鱼、两块猪肉、一包荔枝、一包蛋糕。美兰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买这么多东西?”
升平反问道:“后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
此时,美兰才突然想起“十一月二十五日”——这不是原来与周焕新商量好的“老父生日”么!
“明天我俩就搭车去给你爹祝寿。”邓升平只顾自己往下说,美兰的内心却十分痛苦,也十分矛盾。邓家已成为她的新家,去是断然不行的;不去又怕引起怀疑,伤了升平的心。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怎么办呢?
第二天,美兰拖着像是灌了铅的双腿,默默地跟着丈夫来到车站,当火车发出列车进站的信号时,她的心猛地一收,脱口便对升平说:“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要回去?”升平急促地问,“明天就是你爹的生日,我们怎能不去?”
“我们新化有一个躲生的习惯,这天爹是不在家的。”美兰扯了一个谎。
邓升平感到奇怪:为什么哥哥走时还再三嘱咐要去祝寿,而她又说爹出去躲生去了呢?莫非是美兰与她娘家的人有什么不和,而她为了顾全面子想瞒着我吗?可是,我和她已经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好讲的呢?善良的升平只顾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这些天来,他已经渐渐形成美兰说什么就是什么,美兰要干啥就随她干啥的习惯,现在美兰说不去娘家了,升平虽觉得这样做对不住她娘家的人,也只好由着美兰。回家的路上,升平不安地问妻子: “美兰,你嫁到我家来的这些日子,我们全家待你怎样,你心中是有数的,你有什么心里话,可千万别瞒着我们。如果有什么困难,相信我能帮助你闯过去。如果是做了什么错事,只要你能回过头来,我们也会原谅你的。”一席温柔体贴的话,使美兰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楚, “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向丈夫吐露了事情的原委……
苦酒自尝
农历十一月二十五日临近了,周焕新怀着喜悦心情等待妻子归来。可过了两三天,妻子却始终不见踪影,周焕新变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不知罗金莲那边出了什么意外。心急火燎的他匆匆于十一月二十七日晚赶到邓家打探虚实。岂料此时不仅邓家,连小村里所有的村民都知道了他玩的鬼把戏。村民们以中国农民特有的善良原谅了美兰——罗金莲,但决心以实际行动来捍卫小村里男人们的尊严,狠狠地将骗子周焕新痛打了一顿。
周焕新赔了夫人又折兵,岂能善罢甘休?他下决心要把妻子抢回来。第二天晚上,他又窜到罗金莲卧房的窗下挖洞,企图从洞口伸手进去拨开门闩,趁人睡熟之机把罗金莲抢走。但他正挖洞时又被发现,吓得落荒而逃。
周焕新急得不行,最后只得搬动“尚方宝剑”——罗金莲娘家的人,想以此来压服金莲。周焕新认为,要金莲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关键还是要让罗金莲本人回心转意,把她那颗已偏向邓家的心重新拉过来。这事儿只能请她娘家的人出马,要她结束“假戏”,与自己重做夫妻。岳父母和大舅子一家人都很器重我周焕新,现在我有困难,他们不会不帮我吧!想到这里,周焕新重又来了精神。经过一番鼓噪,罗金莲的哥哥果然被他搬动,答应到邓家去做做工作。
此时此刻,罗金莲已经身不由己了。在邓家所在的村庄及附近数村,周焕新“送妻出嫁”的奇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他周焕新倒像没事人一般,出丑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回去吧,确实不愿意;留下吧,以后将如何做人?罗金莲感到上天无路,人地无门,往日红润的脸渐渐地变得憔悴了。
这一天,罗金莲的哥哥来邓家做工作,罗金莲却悄悄地从厅堂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在厅堂与客人舌战的邓升平好像预感到了什么,飞快地跑到新房。推开门一看,罗金莲已经倒在地上,农药瓶子紧靠她的前胸斜立着,房间里散发着呛人的农药气味。邓升平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双手抱起罗金莲使劲地摇着、喊着,但罗金莲已经香魂归天,任他怎么喊也没有了回答。突然遭此不幸,邓升平万念俱灰,也不想活了。他从地上抓过农药瓶,连喝了几大口剩余的农药,身子歪斜着倒在金莲的身边。门外的人们听到升平的喊声后,急匆匆跑进新房,可是,悲剧已经发生了。
经过医院的抢救,邓升平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中饱含着受骗后的怨愤;身旁躺着的是心脏已停止了跳动的“新婚”妻子美兰。她的身段还是那样迷人,只是那双美丽的眼睛已不再放出光芒,空空洞洞的,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无限的怨悔……
庄严的法庭上,周焕新耷拉着脑袋正在接受着人民法院的严正判决。
(5000字)
作者简介:吕传彬
,现居重庆市万州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