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笔记本
王淑伟

我家的书橱里珍藏着一个黑色硬皮笔记本,那是父亲的遗物。老旧的外皮,磨损处贴着透明胶布 ,内容却隽永整洁,颇像父亲沧桑清爽的一生。父亲离开后的日子,我一直不敢翻阅有关父亲的记忆,深怕触碰藏在心底的疼痛。直到今天,父亲去世十年之久,我才鼓起勇气,细品父亲留下的一撇一捺,追忆往昔念父恩。
父亲的笔记本规整得像印刷品,有目录有页码。其内容大致分为三部分:前几页为父亲的简历生平;中间为家中大事记要;最后部分是家庭收支账目,约占总页数的2/3之多。笔记的背面有几页父亲的“随笔”:月工资从550元(2000年)到640元(2001年)再到1521元(2004年)——国富民强,日子越来越好………

父亲话少,不是经常聊起自己的过往。笔记中记录着父亲的简历:中师毕业后成为教师,依次入党、提干,工作近20年转行到行政,由于父亲的“笔杆子”还算得心应手,便从事了文秘工作。记得母亲常对父亲抱怨:你办公室里的报纸半人高,咱家打袼褙(ge bei )糊墙用点报纸还得向邻居借,你拿些报纸回家又不犯法。咋这么“死心眼”呢。父亲回应着:“那些报纸不定什么时候有用,公家的东西可不能说拿就拿……”
父亲的“死心眼”耳闻目染着孩子们的童年,直至影响到我成年后的生活点滴。前几年婆家奶奶去世,按当地风俗,我哥哥嫂子等娘家人得前来吊唁,我便盘算备些吃的用的招待他们。当时,公爹弟兄几个共同为丧事置办的烟酒菜肴等物品,都堆放在我家里。大伯说“拿些用就行,咱们准备得绰绰有余”,我只是笑笑表示谢意,还是自己买来了酒菜。对于眼前的“集体物资”,大到整箱酒小到一壶茶我丝毫未动。管丧事儿的“内柜”大爷(专门管理丧事物品的人)夸我“素质高”。其实我只是觉得:那些东西不是我自己一家的,我可不能随便拿来用。这也许就是遗传了父亲的“死心眼”吧。
父亲的家庭收支帐,不仅仅是一行行有条不紊的金额数字,更彰显着父亲做人的规则和温度。父亲习惯把每年的收支作一小结:有欠帐争取尽快还清,写上计划还款日期,还上款后注明还款时间;平时有结余便零存整取存为定期。父亲把每张存单的户名、账号、存入时间等信息都作了详细记录,其规范程度不亚于存单的复印件。存款金额从最初几百元到后来几千元多少不等,直到2011年初才开始有“万元”的存单。母亲说以前挣钱少,除去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往往所剩无几,存点钱也是省吃俭用攒下的。已经提取的存单父亲就会在账号旁边打上叉号,表示钱已取出,并注明取款时间和用途。我还发现一个细节:早些年的存单户名大都是父亲,后来特别是父亲去世前几年,存单户名几乎全是母亲的姓名。我对此不解,问起母亲,母亲说:“你爸想得多,近几年常唠叨说给我存点钱备用,存钱非用我的名字,其实写谁都一样……你爸总是说万一他先走得攒够我用的……让他说中了,果真走到了我前头……”此时的母亲泪光闪烁。
父亲的笔记本打开了我的思绪,想起父亲又是泪眼婆娑。我曾想,只要我不常提及父亲,思念会随着岁月的流逝静静地埋在心底。然而,思念埋得越深,越是无法疗愈的痛。巍峨的高山化作沉寂的土馒头,是我远抹不去的悲伤。 记忆的闸门总在开启,父亲的音容笑貌,一直都在。

作者:王淑伟,网名我爱我家,女,70后。茌平区人,聊城市茌平区作协会员,躬耕于乡镇基层,喜欢文字记录生活,爱好诗歌滋养心灵。平台公众号有零星文字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