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审美村庄的诗意构建
李兴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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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静波说:乡村的最高层次和境界是审美村庄。近年来,史静波一直在杨河村木兰书院执着地诗意构建着他理想中的“九园之乡”。在瓦尔登湖畔一般的夏寨湿地南侧,有些像新疆菜籽沟,有些像河北诗上庄,这个“九园之乡”的内核是文学,是诗歌。文化铸魂的乡村是新乡土中国该有的样子,审美的乡村才是人类精神诗意栖居的高地。让审美韵味文化品位植入农家,让诗歌从小我变而为大我书写,让文学从曲高和寡变而为普通老百姓油盐酱醋茶里的日常表达。所以史静波不遗余力地推进文学赋能乡村振兴,尽管这种努力被他自己形容为唐吉珂德式的。
在木兰书院举办的西部新乡土文学首届诗人节上,我认识了诗人沙叶。后来多次接触,并认真读他的作品,才发现沙叶也是一个执着的人,业余文学创作20多年,800多万字。现编辑整理个人作品《花朵的露珠》(现代诗集)、《韵风律雨》(古体诗词集)、《生命的预约》(散文诗集) 、《花朵的边缘》(散文集)、《“猿”路返“慧”》(历史体散文)、《花朵的大地》(小小说集)、《脚比路长》(游记文集)、《野火焚诗草》(诗论流语集)等。
沙叶坚持长年安静写作,这是一名作家真正该有的样子,该有的状态。不浮躁,不功利,把自己沉下来,以文字养心,以文学追逐着一个人的太阳与梦想。大家建议沙叶将自己的作品多拿出来,多投出去交流。后来陆陆续续,我从《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等文学媒体上读到沙叶的作品,非常惊讶,在本土作家队伍里,又出来一名厉害的角儿,又杀出来“一匹黑马”,这是一名非常有潜质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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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作家受人关注,主要是作品要受人关注。沙叶近期陆陆续续发表出来的作品,很受关注和好评。“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在我所读到的沙叶诗文里,那些语言的神性之美,审美村庄的诗意构建,以及诗人对故乡的执着守望深情讴歌情怀,非常令人着迷。
文学所表达出来的美感,首先是语言的美感,这也是一名作家基本的功力要求。有美感的语言方能吸引读者,并容易引发读者的思想与情感共鸣。沙叶诗文之美,首先美在语言。“十月,思念之花住满露水。竖琴走过/深秋,呼吸的土地延长追忆。草木和落叶,卑微匍匐,细声低语/铺就金黄的路径。过往的印迹/渐渐湮没,包括蝉声。一只狗早就注意到,那枚夜月要/泅渡银河。它跳起来,足以给狂吠/找个理由。泉水干净,透澈,悄无声息/在晶莹处盖上天空/苍白的邮戳。漫天星斗,缓缓注入宇宙之海/日子奔流,淌过眼眸,漫过/历经坎坷的额头。谁把一块石头丢进河里,溅出/千百只银色纽扣/河岸彼此用泥沙交流,石头趴窝/河床拒绝泄露。爹娘双手从土里刨出/粮食,耗尽一生。饭粒喂饱的嘴和/想事的心,的确/目睹他们先后把自个植入大地/像极了偿还欠债梦境叠加,错开的花朵,把自个举高/像是忘掉根系阵痛今夜,我舀一勺泉水,饮下月亮/一边跪拜,一边流泪”(《今夜,我舀一勺泉水饮下月亮》)。
我将沙叶这首《今夜,我舀一勺泉水饮下月亮》的诗歌整体原汁原味摘录,并且反复品味,被他神性的语言和清洁的感情深深打动。只有打动人心的作品才是好作品,只有语言纯净优美的作品才是好作品,只有情感节制而饱满的作品才是好作品。这首诗歌的诗眼,在“爹娘双手从土里刨出/粮食,耗尽一生。饭粒喂饱的嘴和/想事的心,的确/目睹他们先后把自个植入大地/像极了偿还欠债”这一节里。生而为人,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这来去间,在大地上艰辛劳作,向大地“借债”谋生,最后向大地“以身抵债”,多么深刻而深情的的诗意表达。“今夜,我舀一勺泉水,饮下月亮/一边跪拜,一边流泪”,苦情悲情中的崇敬感恩,这些只有大西北世居黄土高原上的人,才能深刻体会。品读《今夜,我舀一勺泉水饮下月亮》,我们不难管窥沙叶的文化启蒙及阅读背景,他的语言有独特的深刻的地域和民族的文化浸润。这种有着西北黄土高原西海固腹地禀赋的文化浸润,成为沙叶文化心理基础,成就沙叶诗文语言的神性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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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叶诗文有着金子般的成色与光芒。“桃花,一套粉衣,扮装黄土的山头/太阳正在克制,我们顶着光/穿过,一片花海/蜜蜂开启报道模式,想想花香/这情爱空间,芳菲萦绕/一朵花,晒出,全部甜蜜/它们要在四月续接,温柔断裂的骨肉/让炽烈,明澈,享受内在的清静”(《四月,桃花芳菲》)。最美人间四月芳菲,需要最美的诗歌语言,诗人以充沛的感情和明快笔调,写下了由黄土梁、花海、阳光、蜜蜂等意象构成的大自然的喧嚷与宁静,以诗句将读者带到美的现场,给读者以明澈空灵的阅读体验。通神的物事往往是纯净洁白甚至混沌未开的,诗歌也是。“雪是认真的,孩子纯洁/六瓣旋转,发光闪耀。我飘我飘,你笑你笑/雪球里藏着,神奇力量/大人们无法捕捉到。阳光快乐,脸蛋彤红/人家说不喜欢躲藏/请别把自己严实包装。雪中的笑声,飘飘洒洒/回头传染,像极了我们曾经/爱的单纯。世上任何一次认真的开心/都会令人脸红心跳/思无邪,刚刚好/雪飘孩子笑”(《雪飘孩子笑》)。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有谁能够静下心来,读一首关于落雪的诗,那些雪地上孩子们无忧无虑嬉闹的场景里,一定有我们每个人的童年及其美好回忆。“月牙躬腰爬过村舍的树顶,或许/夜早忘却/青蛙们围聚池塘,一度公开/起伏的心脏,弥漫的歌唱”(《月牙,多少庄稼人唱过歌》)。美好的诗歌语言,足以消解我们的精神内耗与莫名焦虑。
作家贾平凹说:“散文面对大地和事实,诗歌面对神袛和天空”。沙叶的散文和诗歌语言很有开放性和辨识度,亦庄典亦质朴亦野性,亦粗粝亦田园亦牧歌,亦放声高歌亦低声呢喃,但在沙叶的文字世界里,贯通如一的,始终清洁如水,芬芳着独特魅力,展示着作家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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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端午节,宁夏区内部分作家诗人在杨河村木兰书院举办了一场颇具影响力的西部新乡土文学首届诗人节,进行了垒锅锅烧洋芋等体验活动。诗人节的各项活动极大激发了广大作家诗人的创作热情,大家创作了大量的诗文作品。沙叶也写了一首诗《垒锅锅,深情的泥土记忆》。
乡村之美,美在民俗。关于垒锅锅,这是北方一种古老而原始的烧洋芋吃洋芋方式,在现代社会,人们非常喜欢这种既有浓郁的田园风味,又有别具韵味的野外聚餐方式。观察着垒锅锅过程,沙叶诗性描述了自己感受:“农民后代的诗人把自己活成一副/自带家园的样子/背一处小山,找一地埂,用把小铁铲/平整,掘洞,钻眼,小心翼翼/垒起锅锅/我们要做的只是附身拾捡/随处可见的柴禾。”眼前的垒锅锅又使诗人回忆起与父亲一起垒锅锅的场景,“依稀记得土疙瘩,垒成塔的样子/火候足够,土疙瘩通红/烧火的和观火的,都充满兴奋/脑海里的爹用一根小木棍/把塔捣个破洞/喊我将口袋里的土豆,一个个丢进/火星乱溅,尘土飞扬,热气腾腾/接下来是三下五除二的封洞/铁锨挥舞起来,所有临近的黄土/包括逃走的一些土疙瘩/通红着脸/被全部埋掉,仿佛连同世尘。”诗人通过诗歌记录了烧洋芋刨洋芋吃洋芋的全过程,以垒锅锅写出了乡村里浓浓的亲情,他在诗歌里留白的,是对父亲的深切思念。山村垒锅锅这种情趣,这种享受,这种风味,不身临其境很难体会到,在繁华的都市更是寻觅不到。一首关于垒锅锅的诗句,写出了西海固大地芬芳着温热泥土和焦黄洋芋的味道。
乡村之美,美在民谣。沙叶就像古代的采诗官一样,他行走在大地上,通过长年挖掘捡拾、收集整理的一首首乡间谣曲令人陶醉,他的努力,让我再次确信好诗本是心上的话,是大自然的神赐,是在大地上生长出来的。“西海固的花儿漫山遍野/阿哥滴个白牡丹哟,洋芋蛋蛋滴脸/朴实滴个尕妹子哟,是哥心里最疼顾滴/人哩”(《十月,田间地头的花儿或民谣》)。沙叶试图通过乡间的歌谣、方言俚语来表达浓烈乡愁。在《叶家沟:一个村庄的“记忆”简史》里,沙叶建立了一个民谣库。“哦哦,睡着去,醒来要馍馍,馍馍啦,猫吃了,猫啦,钻洞了,洞啦,雪埋了,雪啦,晒化了”“你姓啥,我姓张,张啥,张飞,飞啥,飞机,机啥,鸡毛;东啥,东方红,红啥,红旗,旗啥,骑马,马啥,蚂蚱.....”。“饭没盐和水一样,人没钱和鬼一样”......这原生态的乡野牧歌,一直在我心灵的田园与草原上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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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奇于作者为什么起了“沙叶”这么一个笔名。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读了沙叶诗文,这个谜底就自然揭开了。
沙沟是西吉文学一个重要版图。从清末到民国以来,这里藏龙卧虎,不乏文学和诗歌大家。张承志在沙沟文学创作的一段历史,一定是要载入中国文学史和世界文学史的,不管以哪一种方式。沙沟本土还走出了一容等著名作家,这里文脉丰厚绵长。
叶家沟这么一个民风淳厚的小山村,这十多年来,我基本经常出入,在这里走亲访友,体验民俗,煮洋芋吃炒面喝罐罐茶,挖掘叶家沟村史、人物志和移民文化。“我从覆亡腐朽的大清国走出,一直走到现在。”“二百多年的日子,四季分明,只有黄土默不作声。”“只有我的先祖与他们的后代让叶家沟成为历史上有灵性有温暖有感恩有期待的故乡。”是的,这里确实存在着一种令人惊叹的百年移民文化。我通过考证,百年以前叶家沟人的先祖是从现属甘肃秦安莲花城一带辗转迁移落脚此地。在现当代,很多叶家沟人还自发移民宁夏川区黄河灌区,还有年轻一代的人,早已融入城市生活。等等,叶家沟也是一直在我的足下和思考下的为数不多的村庄之一。
在沙叶笔下,沙沟叶家沟自然成为作家精神原乡。“历代的先民啊,我在这里聆听,我在这里放梦,我在庄严的氛围中完成了精神与灵魂的寄存。”(《叶家沟:一个村庄的“记忆”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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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年来,我把更多的工作之外的业余闲暇,基本集中在深入研究挖掘杨河村的村情民风,以及在新时代乡村振兴背景下所发生的新人新事,这些我以《杨河村史记,或者诗记》的长诗和《杨河村笔记》的散文随笔形式予以表达。我试图以一个村庄来观照一个时代,观照新乡土中国快速信息化城镇化工业化农业现代化进程中城乡的撕裂弥合,观照“城即是乡,乡即是城”二元文化的并流归一,观照人所共同追求的诗与远方以及自己的内心。
从沙沟叶家沟走出的,以沙沟叶家沟为精神胎记,一个叫做“沙叶”的诗人和作家,也是以笔为旗帜,以梦为马,在长期笔耕过程中,以高贵庄典的文字,诗意构建着自己的审美村庄,一如对母亲的跪拜、流泪、深情讴歌。“劳累了一辈子,刚强一生的母亲,最后在病痛中住进了生我养我的热土,像一道伤口:长眠的上汴里,先祖们永远休息,坟头草,一年年枯荣兴替。”“向你致敬与感恩,叶家沟。”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村庄。1995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爱尔兰诗人西默斯.希尼的许多诗歌都取材于他童年时在北爱尔兰生活过的村子木斯浜,他的诗集《一个自然主义者的死亡》《山楂灯笼》就是把童年乡村生活日常瞬间写成隽永的诗篇。“那儿布满阳光静悄悄/头盔似的压水机在院子里/加热着它的铁皮/水在吊桶里。甜如蜜/每天冗长的下午/太阳停在那儿/像烤盘靠着墙......”(《阳光》)。诗写自己心中的村庄,似乎成为古今中外作家诗人们的一个传统,或者说创作的一个重要方面。其实这方面的作家作品举不胜举,比如莫言的“高密乡”,马金莲的“扇子湾”......村庄永远是作家诗人们一个绕不过去的母题。
作家周国平说:“不但人类的生命,而且人类的精神,都离不开土地”。出生、成长、生活在西海固的作家诗人们,乡村“古今”成为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自然的抹不去的文化基因。不要认为这是落后的,恰恰这正是脚下这片神性的大地恩赐于本土作家诗人们的创作方向和比较优势。深入挖掘母土根性文化“富矿”,诗意构建心中的审美村庄,用心用情书写西部新乡土文学,理应成为新时代乡村振兴背景下本土作家诗人们自觉担当。而作为诗人和作家的沙叶,正走在纯正的创作道路上,让我们一起期待沙叶,期待西部新乡土文学新的可能性。

李兴民,宁夏西吉人,作品见于《民族文学》《朔方》《诗歌月刊》等报刊,有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宁夏诗歌选》等选本,入选中国作家网“文学之星”。曾获第27届“东丽杯”全国孙犁散文奖、《朔方》征文一等奖、《六盘山》文学奖、固原市首届“新锐作家”奖等奖项。出版诗集《放歌西海固》《洋芋花儿开》。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固原市作协副主席,现任职于固原市审批服务管理局。

李宝军,笔名沙叶,回族,70后。现为西吉县作协会员,固原市作协会员,宁夏作协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坚持读书学习,业余文学创作20多年,800多万字。有诗歌、散文、小说和文学评论散见世界诗歌网、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学会及《小说月报》、《天涯》、《诗日历》、《太阳阁》诗刊等国内一些杂志报刊与公众号平台。
